進入開闊空間後,他臉色明顯好轉的,呼吸帶著幾分嘶啞,但已經不像剛剛在電梯裡那樣窒息了。
私人醫生已經抵達陳淮驍的起居室,沈彬帶著他準備乘坐另一部安全的電梯上樓。
所有人擁簇著他,關切地詢問他有沒有受傷,沒有人理會同樣被關在電梯裡的另一個人。
陳淮驍一隻腳埋入電梯,忽然間頓住,回頭望向了白茵。
白茵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揉揉鼻翼,平復著自己心裡的小情緒。
“過來。”
聽到男人低沉的嗓音,白茵抬眸,茫然地望著電梯口的陳淮驍。
陳淮驍頓了頓,用很不自然的語氣道:“過來陪著我。”
第59章 地下室
靜謐的起居室, 窗簾緊閉,隻有牆燈散發著柔和的微光。
醫生給陳淮驍開了安定的藥物,用催眠的治療手段讓他臥在躺椅上, 陷入了深度睡眠。
白茵將小毯子輕輕披在他的身上, 然後和醫生一起走出了房間,來到辦公室。
沈彬給陳淮驍請來的是心理醫生, 這讓白茵很是費解。
在今天以前, 白茵從不認為陳淮驍有任何心理方面的問題。
雖然他脾氣不怎麼好,有時候悶氣也生得莫名其妙,但從來沒有出格的舉動。
除了床上失控之外,任何時候他都保持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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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迫不及待地詢問醫生:“陳淮驍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過往的心理創傷引起的特定環境躁鬱症。”心理醫生解釋道:“電梯裡的封閉黑暗的環境,大概喚醒了陳總過往的創傷記憶,所以才會在生理方面表現出躁鬱、緊張、甚至無法窒息的情況。”
白茵忽然想起,那次拉力賽, 她曾問過他,為什麼喜歡賽車這麼危險的運動。
陳淮驍回答她:靠遊走在死亡邊緣的恐懼感,以此忘記一些更加恐怖的事。
那時候,白茵並沒有將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放在心上, 剛剛醫生所說的病症,才提醒她想起來。
“醫生, 是什麼樣的創傷記憶, 會讓他這麼多年之後,仍舊耿耿於懷?”
心理醫生搖了搖頭:“這些都是深藏在病人潛意識裡的記憶,他刻意隱藏著, 同時也拒不接受催眠治療, 我無從得知。”
白茵想了想, 沉聲道:“所以…也沒有辦法治療嗎。”
“心理創傷治療遠比身體創傷的治療更加復雜, 有的病人靠著自己強大的意志力,能夠克服恐懼。而有的人,遲遲不願意配合治療,大概一生也無法釋懷,更有甚者,會選擇以自殺來結束生命,擺脫痛苦。”
“自殺!”
見白茵色變,心理醫生連連解釋道:“不不,您不用擔心,我不是說陳總會自殺,陳總的意志力比一般人更強,而且他很少犯病,這次也是由於電梯意外事故,這才……”
“但他喜歡玩極限運動。”白茵沉聲說:“一定程度上,這也是對創傷記憶的某種覆蓋或者忘卻,對嗎?”
心理醫生點了點頭:“倒是有這樣的案例。”
白茵皺眉:“靠心理幹預治療,能讓他徹底好起來嗎?”
“用催眠治療,將創傷記憶誘導出來,從而引導病患徹底克服那段障礙,這是比較積極的治療方案,但是陳總他…”心理醫生搖了搖頭:“他不願意接受催眠治療。”
白茵回想高中那幾年,每一年他母親的忌日,她都會陪伴陳淮驍度過。
因為陳家對他母親的死諱莫如深,在家裡他甚至不能表達思念或者痛苦,隻能壓抑著情緒,一個人偷偷跑出來。
這一定和他早逝的母親有關。
心理醫生看著白茵凝重的表情,安慰道:“其實陳總的情況不嚴重,如果沒有特定條件的觸發,他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那隻是因為…”白茵痛心地說:“他比一般人的情緒管控能力更強罷了。”
陳淮驍把最正常的一面呈現給了所有人。
他自己的喜悲,卻從不與人分享。
……
陳淮驍沒有食言,將蘇世娛樂傳媒給了白茵。
不僅僅是蘇燁成的那點股份,他把整個集團都收購了,贈予白茵。
對於陳淮驍這種離大譜的舉動,白茵百思不得其解。
她甚至以為陳淮驍真的要做什麼變態的嘗試,嚇得連家都不敢回,好幾個晚上都住在劇組裡。
但事實證明,想太多。
陳淮驍還是陳淮驍,還是一如既往的陳淮驍的風格,讓白茵欲罷不能的那種風格。
後來她不再胡思亂想,隻當陳淮驍是神經錯亂,又或者良心發現。、
……
蘇燁成失去了他一手創立的蘇世娛樂傳媒,不過靠著出售股份、他本來得到了一筆不菲的現金。
卻沒想到,這時候澳門賭場的人找了過來,讓他立刻還清債務。
蘇燁成傻眼了,他從來沒有去過賭場,怎麼會有債務!
後來幾經調查,才知道原來鄒玫芝幾次借口去香港購物,結果都轉道去了澳門賭場,欠下了上億的賭債。
一開始莊家把她當成客戶伺候著,債務方面沒有逼得太緊,但蘇燁成破產的事情在圈子裡散布開來,莊家忙不迭便找了上來,逼迫鄒玫芝立刻還債。
蘇燁成地價出售股份的那點錢,全用來堵了鄒玫芝的虧空。
這還不夠,連家裡新購置的那套別墅也抵給了銀行。
蘇家這下子是徹底破產了。
銀行收回房產的那一天,白茵從賓利車上下來,身上穿著端莊的黑色小西裝搭一字裙,胸口別著一朵迎風招展的小白花,而她手裡捧著小小的黑罐。
母親的骨灰,絕大部分按著她在遺書裡的心願,都埋在了江南小鎮家門前的桂花樹下。
還有一小罐,這麼多年一直陪在白茵身邊。
每個人都需媽媽,即便再也見不到媽媽的面了,隻要骨灰還在身邊,白茵就能感覺到媽媽好像一直陪著她、看著她。
白茵捧著媽媽的骨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大宅門前。
天空落著綿綿的陰雨,唐卡撐開了一柄黑傘,站在她的身後。
銀行的工作人員盤點清算著宅子裡的財產,鄒玫芝和蘇燁成提著行李箱、灰頭土臉地走出來。
鄒玫芝不復之前的珠光寶氣,穿著樸素,面色憔悴不堪,在銀行工作人員的催促下,狼狽地走出了家門。
蘇燁成也沒有了當總裁時的春風得意,他現在是滿心的懊悔。
在看到白茵黑衣胸前的那多白花,他恍然失神,想要追上來和她說話。
白茵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蒼涼一笑,轉身離開。
蘇燁成站在雨中,看著她冷清的背影,久久佇立。
他們欠著母親的一條命,但白茵不要他們的命,死是多麼輕松的一件事啊。
活著,人間才是煉獄。
她要讓他們的後半生,每每生活艱難之際,都要想到她的母親。
他們必須用一生來贖罪。
……
白茵抽時間去了一趟陳老爺子的家裡,正巧陳荊野也來看望老爺子,陪著他在湖畔別墅外的長廊上釣魚。
白茵則端了小椅子過來,給陳老爺子接魚穿餌。
老爺子頭發已經花白,穿著寬松舒適的太極白衫,悠闲自在,越發把自己活成了老神仙。
當年陳老爺子也是商界叱咤風雲的人物,一手開創了陳氏集團的商業帝國。
即便是他退隱這麼多年,圈子裡的這個總、那個總的見了他,也不得不尊稱一聲“陳老”。
老爺子釣上來一條魚,扔進了水箱裡,隨口問白茵:“你外婆身體怎麼樣?”
“好著呢。”白茵給他穿了餌,笑著說:“昨天我還陪外婆說了會兒話,她身體已經康健了,療養院住得也很舒心,偶爾還能記得我呢。”
“那就好。”陳老爺子喜歡聽好消息:“老三有經常去看望你外婆嗎?”
“他跑得比我勤些,有時候我跟劇組拍戲,小半月不會回來,他隔三差五就回去療養院,還給我發外婆的視頻。”
陳荊野甩了魚線,輕松地說:“爺爺,您別擔心了,三哥疼她,疼得不得了,嘖!”
陳老爺子望了眼身邊的紅毛陳荊野:“你哥嫂的事,你倒是清楚。”
陳荊野挪了挪反戴的鴨舌帽,說道:“可不是,上次我幹了對不起嫂子的事,三哥差點封殺我,反正從小到大,我就沒見他發那麼大的火。”
陳老爺子瞪他一眼:“那是你行事太沒邊際,你哥教訓你。”
陳荊野叼著草,笑了笑:“得,您有讓我跟三哥多學學了。”
白茵默不作聲地觀察著這爺孫倆的相處。
陳家的家庭氛圍蠻和諧的,至少…老爺子對家裡的晚輩都很關心疼愛,連她這麼個外來的孫媳婦,都當成自家的孫女一樣關心著。
這樣的家庭,為什麼陳淮驍那幾年…卻連在忌日思念母親的情緒,都要拼命壓制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陳老爺子留白茵和陳荊野吃飯,正好讓家裡的私廚把今天釣的魚好好捯饬捯饬,給他們做一桌全魚宴。
陳荊野想給陳淮驍打電話,讓他下班了也來吃飯,白茵忙說:“他在臨市參加一個金融峰會,來不了的。”
陳老爺子動了筷:“別管他,他是大忙人。”
白茵和陳荊野便規規矩矩地陪著老爺子用餐。
吃飯的時候,陳老爺子有意無意地詢問了白茵拍戲的工作是不是很忙,白茵還沒說話呢,陳荊野插嘴道:“那可不,當演員比我們歌手還辛苦呢,晝夜顛倒,全國各地跑著拍戲。”
白茵白了他一眼,夾了一塊魚肉在他碗裡:“當心魚刺,別卡著喉嚨了。”
陳荊野聳聳肩,給她甩顏色,示意爺爺想抱重孫呢。
“白茵啊。”陳老爺子沉吟良久,終於開口道:“其實我一貫不太喜歡家裡的幾個小子和娛樂圈有什麼瓜葛,當初陳荊野鬧著要當歌星,那是離家出走了好幾年。這圈子不怎麼幹淨,還麻煩,一不小心有個什麼事兒,甚至還會影響生意,就像前陣子的蘇世娛樂傳媒。”
“呵!蘇總啊,那可不是你這寶貝孫媳婦的傑作嗎。”陳荊野樂呵呵地說:“三哥媳婦啊,跟三哥簡直絕配!這好手段,連自己親爹都……”
陳老爺子瞪了他一眼,嗓音威懾力:“沒叫你說話就閉嘴。”
白茵心頭一顫,被老爺子的嗓音嚇了嚇。
陳荊野更是立刻收斂笑容,閉嘴了。
這小子平日裡張揚恣肆,在老爺子面前乖得跟小綿羊似的,半句頂撞都不敢有。
“白茵,如果你不是從小在我身邊長大,我是不會同意老三娶你的,知道為什麼嗎?”
白茵擱了筷子,沉思片刻,說道:“因為我對陳淮驍有所求,您怕我會利用他…”
陳老爺子望著她:“在這個家裡,老三是陳家最出類拔萃的孩子,我希望他能撐得住這偌大的家業。同樣,我也希望他身邊的人,能真正幫得了他。”
白茵聽出了陳老爺子的弦外之音。
是啊,陳老爺子是陳淮驍的親爺爺,他的一切決策,當然都是為了他好。
雖然他也很疼愛白茵,但無論如何,都不會因為疼愛白茵,就把自己最寄予厚望的老三許給她。
他深謀遠慮,看中了白茵身上這股子韌勁兒,想讓她在事業上對陳淮驍有所助益。
他想讓她給陳淮驍當稱職的賢內助。
“爺爺,我…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會兼顧事業和家庭。”
那些年幫扶的恩情…重如泰山,如果沒有陳老爺子隔三差五的接濟,她興許都長不大。
白茵可以對陳淮驍沒心沒肺,但是沒辦法拒絕陳老爺子的要求。
“行了。”陳老爺子表情輕松了些:“別愣著,吃飯吧,話你們聽著就行了,生活是你們自己的,該怎麼過,還是你們自己拿主意。”
白茵沉默片刻,忽然問道:“爺爺,我這次來,是想問您一個問題。”
“說吧。”
“陳淮驍的媽媽,究竟是怎麼死的?”
話音剛落,陳荊野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面紅耳赤道:“白茵!行了,吃飯吃飯,吃完我送你回水榭臺。”
白茵見陳荊野這般反應,心下更是疑惑,望著陳老爺子:“爺爺,這能告訴我嗎?”
陳老爺子面上的笑容已經全然收斂,慈祥之色也煙消雲散,漆黑的眼瞳裡隻有凝重的冷鋒:“白茵,不該你知道的,不要問,你向來是個本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