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祁走了,周洛也走了。
裴然以奇怪的姿勢彎下腰,肩膀靠近我的臉。
「想哭就哭吧,肩膀借你。」
我擦掉眼淚,嘴硬:「我隻是眼睛裏進沙子了。」
我不該哭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是止不住。
我十八歲那年遇見他,現在我二十七了。
他一個人就佔據了我近十年的時間。
我的人生有幾個十年呢,說不遺憾是假的。
裴然掏出紙巾給我擦眼淚,沉默地看了我半晌,終於開口:「別哭了,再哭我就把他抓回來打一頓。」
「裴然。」他的話給我氣笑了,笑著捶他,「你有病吧?」
25
街頭的咖啡廳裏。
我約了客戶談婚紗定制的款式,正好碰見裴然在這裏相親。
我坐在靠窗位置。
他離我兩桌之隔,抬頭就能望見。
舉手投足間,拘謹的樣子有點兒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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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顯然是沒什麼戀愛經驗,隻會點頭或者咧著嘴傻笑,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
客戶去衛生間的間隙。
我瞧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噗嗤笑出了聲。
視線中,裴然看向我,我將頭轉向窗外,嘴角抑制不住地揚起。
接下來的工作一切順利,臨走的時候。
客戶笑著問我:「是忽然有什麼喜事嗎?你剛才一直在笑。」
我回頭對上裴然的眼睛。
他的相親對象已經離開,隻剩下他還坐在剛才的位置上,靜靜地看著我。
完了,八成是沒治了。
我知道他對這次相親很重視。
為此,特意定制了西裝,穿平時不穿的皮鞋。
我給他系上領帶的時候,聞到他身上清爽的沐浴露的味道。
「抱歉。」
「我不該笑話你的。」
我走過去,輕聲道歉。
我不該在他極度窘迫的時候笑話他,我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而影響了他的心情。
「不怪你。」
裴然望著我,視線落在我的眉間,笑容柔軟寧靜:「是我的心亂了。」
26
盛夏的天悶熱,空氣好像凝住了。
今天是個陰天,到處是絲絲縷縷無孔不入的灰。
傍晚,裴然給我送西瓜。
他拿下我手裏混著冰塊的涼白開,放了一塊西瓜在我手心。
我咬了一口,彎腰畫著設計稿。
裴然的手掠過我的耳朵,將我散落下來的頭發紮好。
過了很久,他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可以再幫我做一套衣服嗎?」
我轉過身,疑惑地看著他:「可以。」
雖然我的眼睛就是尺,半個月的時間體重也不至於太大變化。
但出於嚴謹,我還是拿起皮尺,再確認一下。
今天的氣氛出了奇地安靜。
裴然一眼不眨地盯著我,一言不發。
我被他盯得耳朵開始發燙,極不自然地垂眸,隨便找了個話茬:「在想什麼?」
「我在想……」裴然倒是誠懇,「下次該找個什麼理由見你。」
在我驚訝的目光中,裴然低頭凝視我的眼睛,眉間一片坦蕩。
「瑾棠,我喜歡你。」
往常,他總是叫我「熱心的葉女士」。
印象中,他還是第一次,這麼認真溫柔地喊我的名字。
「你喜歡我嗎?」他又問。
「我相親那天,你坐在窗前和客戶談設計稿,眉眼間淡淡的書卷氣,溫柔又周正。」
「你看著我笑了一下,笑容耀眼,比窗外的陽光還要漂亮。」
短暫的寂靜後,在我不知所措的注視下。
裴然笨拙地掏出了身份證,戶口本,工資卡,房產證和存摺。
「我不是很有錢,但是婚禮我會盡力給你最好的。」
「我是認真的。」
「我們結婚吧。」
兩個同樣手足無措的人,有些慌亂。
我的呼吸停頓,慢鏡頭一般看見裴然的喉結上下晃動。
是誰的氣息亂了。
不言而喻。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可看到戶口本的時候,眼睛還是濕潤了:「謝謝。」
裴然單手把我抱上工作臺,輕輕摘下我的眼鏡,離我越來越近。
「你怎麼能那麼溫柔呢?」
聽著他似告白又似自言自語的話。
我抬眸望他:「你喝酒了?」
「沒喝。」
裴然老實交代,沉默了片刻,問我:「你喝了?」
我老實回答:「我也沒喝。」
說話間,距離近得微妙,呼吸交纏。
我聞到他衣領間隱約的皂香,和我身上沐浴露的香氣輕巧地揉和。
窗外下起了雨,淅淅瀝瀝。
伴著密集雨聲。
我一口咬上裴然的唇。
這個夜晚。
室外雨聲嘈雜,室內氣息混亂。
屋頂的吸頂燈在我眼前搖晃,心跳兵荒馬亂。
沒有小說裏的驚為天人,也沒有童話故事裏的夢幻浪漫。
像鹿歸林,像舟靠岸,水到渠成。
裴然十歲那年,去辦理孤兒證。
櫃臺工作人員對他說了一句:從今天起你就是大人了。
可是現在,我們有家了。
從今往後,再也不是沒人疼的小孩了。
27
婚禮那天。
我在等我的新郎來接我。
我們隻有幾個親戚朋友,坐在一起吃頓飯,就算是結婚了。
桑寧千裡迢迢地跑過來,按頭讓我吃瓜。
她說:「周洛故技重施,可她也不想想,那可是周祁父親都要禮讓三分的人,是她這種小嘍啰能惹得起的嗎?」
「聽人說,她還穿了人家的婚紗,可把我惡心壞了,她以為她在演電視劇呀,穿著品如的衣服……」
「當晚秦家就來了幾麵包車人討要說法,問這婚是不是不想結,那陣仗差點兒沒把她嚇死。」
「周祁的父親生怕周祁的婚事再黃了,和周洛她媽離了婚,連夜把她們母女倆送走,簡直太便宜她了……」
我靜靜地聽著,不悲不喜。
好與壞,都是別人的人生,聽聽就算了。
我有我應該在意的人。
裴然來接我了。
他穿著我為他做的西裝,身形挺拔,氣質卓然。
看著我的時候,眼神溫柔似水。
我穿著黑色婚紗,手捧瑩白的玫瑰嫁給了他。
我們在飄揚的禮花中交換戒指,擁吻。
我聽見他在我耳邊說:「我隻屬於你。」
我走了很遠的路,現在終於到家了。
28
我懷孕五個月的時候。
偶然看見電視上,一個我很喜歡的首席設計師招徒弟。
吃飯的時候和裴然提了一嘴。
裴然思索了一下,問:「她很厲害嗎?」
我點頭,難掩滿眼的崇拜:「放在整個中國……哦不,全世界,她也是個很炸裂的存在。」
第二天一早。
裴然哄我起床,讓我跟他走。
我到了樓下,發現他早就打包好了我們的行李。
我看著面前的大包小包,目瞪口呆:「上哪去?」
裴然瀟灑地拎起包:「試試去。」
他看出我眼中的猶豫,給了我一個鼓勵的眼神。
「應聘上回家吃肉,應聘不上回家生娃,沒什麼大不了的,天塌下來,我給你頂著。」
「你不想去見見她嗎?我的老婆溫柔又上進,我怎麼能阻擋你奔向更好的人生。」
話說到最後,他又開始煽情起來。
「你盡管去追逐你的夢想,我保證,把你們娘兒倆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我感動得熱淚盈眶。
「謝謝。」
「裴然,你真是個好人。」
29
我沒想到,還會再遇上周祁。
從面試大廳出來,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從大學的時候,他就和我一樣,都很喜歡這個設計師。
他看起來狀態不太好,眼神空洞。
我站在他面前,他麻木地盯著我看了很久才認出我。
「瑾棠,你還好嗎?」
我笑笑:「挺好的。」
他看著我隆起的肚子,沉默了一陣,又問:「他對你好嗎?」
我知道他指的是裴然。
想起在樓下安靜等我的男人,唇角牽起燦爛的弧度:「他對我挺好的。」
他點頭,笑容牽強:「那就好。」
「你離開之後我才發現,沒有你,我什麼都做不好。」
又過了很久,他苦笑著說:「她不理解我的理想,我覺得我現在做什麼都沒有意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進去面試。」
「別這麼想。」
我看著他瘦得尖尖的下巴。
想起桑寧說的,秦家家大業大,周祁吃了不少苦頭。
「周祁,振作起來。」
可是我能做的,也隻有口頭上鼓勵他一下。
我希望他能像以前一樣自信。
好與壞,都是自己選的。
如果他不願意,沒人能替他做任何決定。
眼看時間不早了,我笑著和他道別:
「我要走了,我的丈夫還在等我。」
「我落選了,你調整好狀態,去試試。」
30
晚上,我躺在床上,裴然幫我抹橄欖油。
「今天開心嗎?」
「當然開心。」
一提到這個,我就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夠我開心好久了。」
「你不知道,我握著她的手不松開的時候,她驚恐的眼神。」
「估計把我當成什麼狂熱的粉絲了。」
寶寶感覺到我開心的情緒,動了幾下。
「他踢我。」
裴然撫上我圓滾滾的肚子,輕聲哄他:「乖乖的,別折騰媽媽。」
我把腿伸他懷裏:「你不問問我選沒選上?」
裴然低頭認真地抹著油,笑著說:「那你選上了嗎?」
「沒有。」我老實回答,「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選不上。」
「優秀的人太多了,我還要繼續努力。」
「好好好。」裴然幫我放好孕婦枕,低頭親了我一下,「明天再努力,現在閉上眼睛,睡覺。」
「我不困,你先別關燈。」
裴然問:「你不累嗎?」
我點點頭:「還好。」
裴然笑了一下。
隨後,臉離我越來越近,在我耳邊輕聲誘哄:「那我們做點別的事?」
我老臉一紅,拍下他作亂的手:「臉呢?別帶壞小孩子。」
「這叫愛的教育。」
裴然話說得一本正經,偏偏不做正經事。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瞬間像被蠱惑了。
「裴然……」
裴然吻上我的唇。
「叫老公。」
許久之後,他抱著我,問:「累嗎?」
我老實窩在他懷裏,乖巧點頭:「累。」
「睡不睡覺?」
我利索地放好孕婦枕,閉上眼睛,忙不迭點頭。
「麻煩把燈關一下。」
「我要睡了。」
「謝謝。」
31
孩子出生那天。
裴然哭得比我還厲害。
我生完孩子被推出產房的時候,他的眼睛都紅了。
他抱著我們的女兒,笑得合不攏嘴。
「你那麼喜歡說謝謝,就叫裴謝謝吧。」
「什麼鬼?」我差點兒蹦起來打他。
最後,還是我給孩子起了名字。
「佳音。」
希望她一生幸運,順風順水。
九月生,小名九九。
九九兩歲的時候,裴然帶我們去給爺爺奶奶掃墓。
我猛磕了幾個響頭:
「希望奶奶保佑我,新的一年瘦十斤,變漂亮,發大財,一切順遂,謝謝奶奶。」
裴然抱著九九,忍俊不禁。
「奶奶,您別聽瑾棠胡說。」Ⴘž
「您隻要保佑她平平安安就好了。」
前天剛下了雪。
路上的冰還未化開。
在白雪地裏看見發芽的小草。
裴然一手抱著九九,一手牽著我,踏著即將款款而至的春暖花開回家。
我堅信破鏡不能重圓,但是枯木可以逢春。
我等到了下一季花開。
我到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