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白腳下的土地,崖邊露珠在草芯泛光,清晰入眼。
由山頂俯瞰而下,盤山河流似銀河閃爍,小樓一棟棟似漫天星鬥落入凡間,一抬頭,真正的繁星出現幻影,似隨風在流。
明明夜深風涼,卻讓人完全忘了不適。
人生總有某一瞬間要忘乎所以,忘記身在何處,好好為某些景、某些事,沉醉。
甘望舒心裡在想這句話。
上一次人有點恍惚還是因為接手甘氏集團的時候。
她以為至此她的人生也算知足了,也算始料未及了,但是忽然發現,人心不足,人貫貪,在什麼都擁有之後還是虛假的會貪戀純粹。
“你喜不喜歡這裡。”
蕭津渡陪她站了半分鍾,正要去亭下落座喝茶,忽然耳邊就傳來一記詢問。
“嗯?什麼?”他沒注意聽,回頭問甘望舒。
她重復:“你喜不喜歡這裡?”
“?”蕭津渡點點頭,環視一圈風景,“挺好的啊,不枉走一趟,中明開發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甘望舒吐槽他,“你就想著錢。”
“……”
蕭津渡笑了,右手扶上身前一米多的欄杆,左手插口袋裡,一臉興味地看她:“怎麼了?藍小姐今兒玩文藝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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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這種人,不談錢談什麼?我整天回老家不也是為了錢?不然我坐十幾個小時飛機玩太空項目呢?”
“……”老家?
“我也就有那麼點錢,還沒到可以每天遊山玩水不問世事的時候,你懂不?我要這麼貪戀這種意境,我沒兩年就卸任蕭安總裁了,到時候玩空氣嗎。”
“……”想到她家裡那位同父異母的三哥,就是上任後幾乎沒什麼作為且內裡各種不明不暗的操作惹惱了父親,才會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裡就被撤了職,趕去海外磨煉受苦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問你喜不喜歡,是問你……有沒有覺得,這地方讓你某一瞬間,忘了所有煩惱了?”她說。
“煩惱?”蕭津渡想了想,“我沒什麼煩惱。”
“……”
甘望舒目視前方,手卻指著右手邊不遠處的亭子,“走,不要打擾我。”
“……”
蕭津渡樂不可支,真走了,怕被她丟下山。
幾個先到的朋友已經在亭子裡泡茶了。
甘望舒還不是很想過去,怕他們看多了她的臉還是想起她真正的身份了,所以在遠處假裝看風景。
“你什麼時候談的?”一坐下,有朋友就抓緊著問蕭津渡。
他端著朋友送來的茶杯,漫不經心道:“沒有,就是鄰居家的妹妹。”
“啊?不是女朋友啊?”
“真的假的?”
他們幾個都很驚訝,紛紛端著茶杯含著意外的眸光端詳著他。
蕭津渡瞄了眼遠處那小姑娘,她倚在圍欄邊,浮光月色如一匹絲綢飄在她透白如玉的臉上,她仰頭,天鵝頸纖長,及腰烏發在風中婉約婀娜,臉龐上,那點著一絲月光的鳳眸中宛若一池江南煙水在蕩漾。
朋友也在看。
“真漂亮啊,還以為是你女朋友,不過不是女朋友你帶人出來幹嘛?你是不是想發展發展?”
蕭津渡揮揮手:“人先來的,本來有事要走了,被我遇見了,留她多玩兩天。別胡說八道了。”
漂亮是真漂亮,他早就說了,傾國傾城。
喝了幾杯茶她還沒來,蕭津渡喊她:“望舒,跑那麼遠幹嘛?回來點。”
甘望舒遠遠看他一下,往回走。
大概也就是十幾米吧,她走走停停,磨磨蹭蹭花了兩分鍾,最後在蕭津渡不可思議地招手中,才踏進了那個對她來說壓力山大的亭子。
幾個男人倒是馬上就招呼她坐。
甘望舒沒有坐下,說她還想走走,喝了杯茶就準備又離開了。
蕭津渡:“哎……”他無奈地拿了個大點的杯子倒了一杯茶塞給她,“暖手。別碰到你傷口了,不然燙起來疼,晚上下去我再給你消個毒。”
甘望舒居高臨下地瞄了眼他,點點頭,“謝謝。”
人一走,蕭津渡的朋友就說:“清冷美人,她可一點不像北市人啊。”
“建築設計師,真是好顛覆的職業,她哪裡像搞建築的,整個一江南千金範兒啊,就不用工作那種。”
“設計師,在於設計,不在於建築。”旁人插嘴,“多適合她這種清冷高貴有才情的女孩子。”
“哈哈哈哈。”
幾個人都笑了,也都附和地點點頭。
蕭津渡沒有插話,隻是聽到合理且滿意的話時,就嘴角略一揚起。
又過了十來分鍾,她還沒喝完茶回來。
蕭津渡環視一圈,找了找,發現某江南千金走到二十米開外,獨自坐在那兒的一塊石頭上,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拿著手機在拍照。
形單影隻的。
蕭津渡走了過去,在她身邊的石頭落座。
“你來幹什麼?不用陪我的。”甘望舒對他這一舉動相當的好奇。
“不陪你,我看看風景不行嗎?”
“那你到對面去。”
“……”
蕭津渡悠悠瞥她。
甘望舒無辜道:“咱倆也沒有共同語言。”
“……”
唇角一抽,蕭津渡深吸口氣道,“我剛剛不是逗你的嗎?雖然我是真的沒什麼煩惱,無非就是工作上那點小事兒,不用幾天就解決了,但是我可以聽啊,你有什麼煩惱,來,”他攤手,“我給你解決。”
“……”
甘望舒搖搖頭,“我不是要讓你解決,我也沒煩惱。”
“那你原來那話什麼意思?問我有沒有忘了煩惱。”
“我是覺得這地方,讓人連工作都可以忘了,工作嘛,雖然不算煩惱但是也不是什麼好事情呀。”
“……”蕭津渡抬頭看月,低頭看她,嘴角一勾,沒有說出反駁的話。
甘望舒瞟了眼他。有人陪著,人的情緒抒發感還是比較強,她忍不住說:“這地方,很像我老家……”
蕭津渡挑起眉峰:“你老家,美國?”
“……”
甘望舒嘀咕:“美國才沒有這種地方呢,那是你老家,不是我的。”
他笑了:“那你老家哪裡的?是你父親的老家,還是藍姨的老家?”
“是,你藍姨的。”
他點頭:“不是林州?”
“不是……”她遠眺著起伏的山稜,看著樹叢高低鉤織出的山間脈絡,想起來那個也很多山很多樹的地方,“在,西南。”
“西南?你是西南人?”他很驚訝。
甘望舒點點頭:“我媽媽是那裡的,我從小,在那邊長大的。”
“哦。”他恍然,“那你怎麼來北市了?你什麼時候來的?”
“十二歲的時候,甘家的……”她輕籲口氣,“甘家現任的夫人和那位現在的女老板,從西南回北市,把你的藍姨一起帶來了。我,我也就來了。”
“那位女總?她也是西南長大的?”
甘望舒抿著唇點點頭,沒有說話。
蕭津渡:“十二歲你來北市?”他感嘆,“那會兒我都回老家三年了。”
“……”
甘望舒好像記得,他是說過,他十二歲就出國……
蕭津渡又回頭:“那你在北市,待很長時間了?”
“嗯,十五年了,來了之後,就再也沒回去了。”
“你想回去?”
甘望舒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想念吧,說北市比不上西南,不是很離譜嗎?”
“那未必,人各有志,一寸土地一寸景,愛看什麼看什麼。”
甘望舒那一刻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總是理不清心頭對於北市和西南的較量,她潛意識懷念曾經無憂無慮沒什麼特別好也沒什麼不好的生活,但是又覺得懷念過去很罪惡,因為北市的地位和西南小城不能比,而認祖歸宗後,甘家給予的生活,是足夠美好的,而人怎麼能夠說,美好,比不上,不美好呢。
但他說,一寸土地一寸景,人各有志,這話讓她為自己不合理的想法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她忽然衝他笑了。
蕭津渡不解:“嗯?笑什麼?”
“你這話,很有道理,我回頭找個時間回去一趟,我真是有點想念了。”她彎起眼睛,很開心。
蕭津渡:“就你自己回?你回去,玩?”
“看看我小時候。”
“你小時候有什麼?”
“什麼都沒有,但是西南風景很好,風比北市清,月比北市明。”
“那你畢業了不直接回去了。”
甘望舒歪頭斜睨他:“我家人都在這。人這輩子,總會有些不得已,有些身不由己。”
蕭津渡差點陷入她那一雙閃著無限光火的眼中,她眼睛好像能把人拽進去,哦,溫柔地拖進去……
“建築設計師,這工作,真那麼缺錢嗎?”
“……”甘望舒不明所以,“啊?”
“人的煩惱,百分之九十是沒錢導致。”
“……”
甘望舒嘆息,“不否認,但有時候也未必,不是還有百分之十嗎?”
“百分之十是沒人愛。”
“……”
“你缺愛?”
“……”甘望舒有一瞬恍惚了下,想自己為什麼要搬出來住,為什麼總是去藍銀霜那兒,因為即使同在甘宅裡住,但是除了飯桌上見母親,其他時候從沒見過,更別提談談心,父親就更不用說了,少見,見了除了工作也鮮少交流其他……
最喜歡和她搭話的是那位一直對家族產業還有一顆管束心的當家主母老夫人。
她對甘家沒什麼感情……
甘望舒好奇地問他:“你攻讀的什麼?心理學嗎?”
“修過,造詣不深,不足道也。”
“……”
甘望舒輕飄飄說了句,“我聽過,有錢人最喜歡讀這些,沒什麼用的東西陶冶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