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常卻是耐心同我解釋，「蕭蕭姑娘提前往生到西域，就是因為中原還有世人 記得你，所以你一旦踏入中原，命格衝突便會重回冥界。」

 

早知道這樣，我折騰什麼?!

 

這次我託生成了一國公主，怕是沒有個百八十年不能再去往生了，看來得做好長 居冥界的打算了。

 

可是白無常又試探地說，冥界在西域的業務還沒完全開通，所以接收不到西域祭 奠記錄，也沒有西域人的住宅區。

 

不用這麼委婉，你不如直接跟我說，我現在就是個要流落街頭的窮鬼。

 

嘚，又是人財兩空的一個輪回。

 

好在王福貴不在了，奶奶還願意收留我，我就這樣在冥界一直陪著奶奶過了許多 年。

 

這些年，我時常會夢到敖夜，夢到他喂我吃糖，給我紮帛花，還抱著我不住地叫 蕭蕭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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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的夢裏又總會出現他悲戚的神情，最後一片虛無中就隻剩下他那句話，「 如果我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呢?」

 

再也不回來了呢?

 

話本裏說著會回來的人，大多都沒有回來，那說著不會回來的人，還會回來嗎?

 

還是…不要回來了。

 

 

我帶著兩世的記憶過了這些年，便如此鬱鬱，如果他真的像阿渡一樣帶著那麼多 記憶過上千萬年，又會多麼痛苦。

 

我不要他那麼痛苦，我要他永遠開開心心的。

 

奶奶往生前記憶錯亂，一直拉著我的手叫福貴兒。

 

可我知道她的福貴兒本就不屬於這裏，他屬於那片自由的汪洋。

 

28

 

奶奶去往生了，可王員外又來冥界了。

 

丈夫都跑路了，我還得侍奉公婆，這都沒評上「感動冥界」,絕對有黑幕。

 

王老爹根正苗紅，關心大事，每日都要讀《六界時報》,讀完總還要義憤填膺地 評論一番。

 

「這篇《蛟禍論》真是荒唐，長海玄蛟渡劫化龍威力更甚九天應龍，簡直胡說八 道!」

 

「蛟族若有不臣之心，四海必亂，八荒易主，這句最扯!」

 

您冷靜點，再怎麼樣也是神仙們的事兒，咱們鬼魂管不著。

 

這日，我去街上給他買報，卻是碰到了雲渡。

 

他披著一身墨藍鱗鎧，眼神也淩厲了許多，有狠戾那味兒了。

 

他說，蕭蕭姑娘，我要回長海了。

 

「你不等阿緋回來了嗎?」

 

他卻是意味深長說了句，「我，應該回不來了。」

 

不回來了?!還有那麼多卡沒銷呢，你這就卷款潛逃了?

 

有薄情那味兒了。

 

他又是道，「你我也算有緣，送你片蛟鱗吧。」

 

你們水族都有亂薅鱗片的習慣嗎?

 

我還沒收下，一旁便是來了兩個小兵，恭敬沖他道，「將軍，我們該走了。」

 

將軍?他這是要去打仗了嗎?

 

臨走前，雲渡鄭重其事地把那片蛟鱗放到我手上，又是極為認真道，「好好收著。

如果我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見他，我一定會多和他說幾句話。

 

沒過多久，大街小巷便溢滿了叫賣的小童。

 

「號外，號外，蛟族大敗，太子雲溪為質天族。」

 

敗了?那阿渡呢?他還會回來嗎?

 

還沒等我上前去問，便是又有小童叫賣。

 

 

「號外，號外，蛟族潰敗，大將軍雲渡寂滅於岸。」

 

我慌忙奪下報紙，卻隻見那上面毫無感情地寫了兩行話。

 

「天曆十萬一千年臘月，天族出兵長海，蛟族潰敗，仍寧死不降，次月十二日， 全軍覆沒於長海之畔。」

 

我良久沒回過神。

 

他說，我應該回不來了。

 

他明知道再也回不來了，還是要去，到底是為什麼啊?

 

他當真就如此薄情地拋下阿緋了嗎?

 

後來，我託無常鬼翻看生死簿，他說阿緋下個月就會回來了。

 

一個月，就差一個月，你為何不能再多等等。

 

我摩挲著他留下的蛟鱗，心裏不住歎惋。

 

「往生鱗?」白無常打量著那片蛟鱗。

 

什麼是往生鱗?他又為何給我留下這鱗片?

 

「蛟族的一種秘術，撕裂部分魂魄附於鱗片之上，以待往生。」

 

「隻不過這殘識不入輪回，就算往生最多也隻得一世。」

 

我終於知道他為何把這片蛟鱗留給我了。

 

他是要斂去記憶，用這絲殘識來換與阿緋的最後一段塵緣。

 

他把往生鱗給了我，他把他最後的希望交付給了我。

 

一個月後，阿緋回來了。

 

這次回來她變成了老嫗模樣，也不再記得我，可她依舊心善，時常收留流離的鬼 魂。

 

她說，這一世她的心上人戰死了，她守著他的屍骨，終生未嫁。

 

阿緋，最愛你的他，真的戰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可我不能對她說這些，因為她根本就不記得雲渡是誰。

 

我隻是同她笑笑，「婆婆，你這麼善良，肯定會有福報的，我把這個鱗片送給

你，你戴著它去往生，下一世一定有段好姻緣。」 阿緋，你和他的七世情緣，這便是最後一世了。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長海不負卿。此後，三生七世，黃泉碧落，再無雲渡。

 

29

 

不知不覺，我已經在冥界呆了一個甲子了。

 

這六十年間，這裏的鬼魂來了又走，輾轉之後各安了天命，獨留下我空守著諾大 的宅子。

 

前些天我晨起的時候，覺到自己的魂魄已經像流沙般開始流失。

 

我該去往生了，我就要..永遠地忘記他了。

 

我想，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在人世間的某個角落重逢，他忘記了我，我也不再記 得他，就這麼擦肩而過便也很好。

 

可是我沒想到，我還能再見到他。

 

他閉著眼躺在那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和我第一次見他躺在棺材裏一模一樣。 我忐忑地湊近探了探他的鼻息，那氣息細若遊絲，現在的他就像一片隨時會融化 的雪花。

姐姐說，那日他回到東海後性情大變，整日把自己悶在房裏查看各種古籍。

 

「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查到了一種禁術，說是龍之逆鱗加以淬煉，可助凡人脫離輪 回。」

「他不顧所有人的反對，自剖了逆鱗，墮出了仙道。」

 

我緩緩掀開他的衣襟，看著那猙獰盤虯的疤痕，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當時的疼痛。

 

傻子，我不值得的….

 

「他本就虛弱，又去昆侖之巔強借雷霆之力淬煉龍鱗，等到我們找到他的時候， 他的魂魄已經快被天雷劈散了。」

 

「現在是仙丹吊著他最後一口氣，如果今天太陽落山之前，他還沒有醒，就……

 

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撫著他蒼白的臉，卻是怕下一瞬他就要碎了。

 

如果你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是嗎?

 

30

 

姐姐把我送進了彌留幻境，我倒是要看看是怎樣的美夢，讓你如此不願醒?

在他的夢裏，他還是王福貴少爺，娶了個和我一模一樣的夫人，生了一雙可愛的

兒女。

 

還說你不喜歡王福貴兒這個小號。

 

他牽著夫人，抱著孩子剛要出門，我想趕上去叫他，卻是被家僕攔了下來。

 

那家僕扔給我一個銅板便是把我打發了，真把我當要飯的了?!

 

我蹲在他家門口守株待兔，蹲到一半有些餓了，就用那個銅板買了個蔥油餅，正 是在啃著，他們就回來了。

 

我仰天長歎道，「敖夜是真的不行啊，他就是個秒男!」

 

「胡說!」他突然撇下妻兒，氣勢洶洶跑過來懟我。

 

「你不是叫王福貴兒嗎?」我又不屑地啃了口蔥油餅，「我罵敖夜和你王福貴兒 有什麼關係?」

他也一臉納悶地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莫名其妙好想反駁你。」

 

我不搭理他，啃口蔥油餅接著長歎，「百煉千錘一根針啊～」

 

「喂喂喂，說話要講證據啊!」

 

「雨你無瓜，要你寡!」

 

他也是蹲下，理直氣壯道，「你一個小女孩家，可不能隨便汙蔑人啊，你這樣人 家還怎麼娶得到媳婦兒!」

 

「那你請我吃顆糖，我就不說了。」

 

於是乎，他徑直把他家娃手裏的糖搶了過來哄我，絲毫不管娃兒哭的撕心裂肺。

 

「糖啊，永遠都是甜的，要不你也嘗嘗?」我吃了糖吧唧了兩口，又是堵上了他 的唇，甜意就這般流連在唇齒之間。

 

良久，我才鬆開了他。

 

他低眉垂眼脈脈看著我，又是試探問道，「蕭蕭，真的那麼差嗎?」

 

你自己啥技術，你心裏沒點13數?

 

「喂，你家娃還在哭呢，你不管管?」

 

他卻是撫上我的小腹，笑笑，「我家娃在你肚子裏還沒生呢。」

 

他話語剛落，那幻境便如同飛灰般湮滅了。

 

我躺在他的旁側，看著他緩緩睜開了眼。

 

我輕撫著他胸前駭人的疤，又是說道，「還疼嗎?」你什麼時候才能改了亂薅鱗 片的習慣?!

 

「你已經足足扔了我..兩片龍鱗了，所以，我想了個辦法……要是把你變成我的 逆鱗，你就不能再扔了...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片金光閃閃的鱗片，笑著對我說，「蕭蕭，你看，我煉成 了.....」

 

「你附在上面去往生，就可以化身成魚……過不了幾百年就能修成人形，到時 候……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我嗔怪地說他，「傻不傻?」

 

他又是理直氣壯道，不傻誰喜歡你。

 

「蕭蕭，這次不要再跑了，好不好?」

 

「好，不跑了。」

 

他又是信誓旦旦地說，「隻要你不跑，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我一定會對你很 好很好的..你以後一定會很喜歡我的。」

 

「可是我已經很喜歡你了，以前很喜歡，以後會更喜歡的。」

 

他怔了一會兒，而後卻是把我抱得很緊，又是溫柔地罵道，「沒良心的小騙子。

 

我附在逆鱗上化身成了一條錦鯉，至於為什麼是紅色的，可能是逆鱗感受到敖夜 的少女心了吧。

 

敖夜不太喜歡我呆在東海，主要是因為有我在，他就失寵了。

 

龍族的七大姑八大姨個個都很疼愛我，我還沒化成人形，就塞來了各種珍寶首飾 綾羅綢緞。

 

其他水族也都莫名敬仰我，一個小海龜還給我送了一面錦旗，上面寫著「為民除 害」可還行。

 

敖夜嫌他們吵嚷，影響我修煉化形，便在東海之畔給我挖了個魚塘，還極為霸氣 地說，「看，這是我為你承包的魚塘啊!」

 

他每天都喂我吃奇怪的靈草仙丹，活生生把我喂成了胖頭魚。

 

別喂了，別喂了，再喂就撐破肚皮了。

 

他每天又盤著我的鱗片，不住嘟囔著，你怎麼還不化成人形啊?!

 

別盤了，別盤了，再盤就卡禿嚕皮了。

 

最過分的是，他還經常強迫我陪他看禁忌小黃書，他邊看還邊點評可行性。

 

我在他懷裏噗通著反抗，尺度太大我可不接受啊!

 

可他不搭理我，摁住不老實的我接著看。

 

我突然覺得，做條魚也挺好的。

 

又過了兩百年，阿緋特意來謝我，和她同來的還有阿渡。

 

阿緋說，這一世她沒有忘，以前和阿渡的每一世，她都想起來了。

 

她有仙緣，可情愛淡薄，每一世情愛都沒有好結果，而阿渡給了七世情緣，渡她成 了仙。

 

那阿渡呢?他不是就剩一絲殘識了嗎?

 

阿渡說，他原身是條玄蛟，渡越天地情三劫便可飛升成龍，他在忘川渡口渡船千 艘，最後還是阿緋渡了他跨過了情劫，他便靠著最後的殘識化龍複了生。

 

真好，最好的愛情就應該是像這樣互相渡化的，你是我的船，我是你的岸。

 

阿渡卻是說，他是蛟族飛升的最後一條龍。

 

長海之戰後，天族血洗了蛟族，還降下了「不可化龍」的惡詛，現在他的族人都 逃到魔界去了。

阿緋說，「蕭蕭，阿渡要去保護他的族人，我也要陪他去魔界了，你若化了人形得 空便去禁海看我們吧。」

 

會去的，會去的，等我化成人就安排!

 

於是乎，等他們走了，敖夜又拿出他的小本本接著寫，「和蕭蕭要做的第1314 件事，去禁海看小叔叔。」

 

我又是揶揄他，現在你沒了逆鱗是蛟，人家飛升了是龍，這還是差著檔次的。

 

他還是沒臉沒皮地說，「你喜歡龍啊?那等你化成人形咱們就開始雙修，你躍龍

 

門，我渡劫。」

 

哼，狗男人，之前還說人家就是你的逆鱗，現在就想著再長一片了。

 

你看我，因為愛上你，從此看世上所有龍都多了片鱗。

 

又過了一百年，我渾身赤裸地化了人形。

 

可敖夜他竟然不給我衣服穿，徑直把我拖到了床上，美其名日穿了還得脫。

 

黑暗裏，我們互相撫摸親吻，又欣喜若狂地尋求著靈魂相認契合。

 

他說，他心裏比吃了糖還要甜。

 

嗯，待我走遍所有苦，給你一口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