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來向母後請安,便不談這些掃興的事了。”
“嗯,你陪哀家玩玩牌罷。”
“是。”
永安宮中這才褪去了暴怒的氣息,轉而多了幾分快活氣。
宮女們跪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
她們低著頭,卻不時悄悄抬頭朝越王打量過去。
越王殿下真是厲害,三言兩語便熄滅了太後的怒火,還能將太後逗得重新高興起來。她們這些宮人倒也可以松一口氣了。
蕭正廷在永安宮中陪著待了一個時辰,便以“不便久留宮中”為藉口,退下了。
他常在宮中出入,對宮中路線頗為熟悉,自然不必永安宮的人送他出去。
蕭正廷帶著一個小廝獨自走在道上。
他問小廝:“太後將那個岷澤縣的女子,已經送到皇上身邊去了?”
小廝點頭:“是送去了,都是前些時候的事了。”
蕭正廷面上的溫和笑容退了個幹淨,他淡淡道:“走吧,咱們去向皇上請個安,也好瞧瞧皇上的病體,可有好轉。”
“畢竟,掛念龍體,這是為人臣子的本分。”他說著說著,露出了一點極淡的笑容,轉瞬便沒了。
這廂燕喜堂上下得了令,說是可以陪著楊姑娘在外行走了。
春紗和小全子狠狠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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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全子笑道:“瞧我說了什麼,我就說皇上心中應當是有姑娘一個位置的。那日劉嬤嬤回去,必然就報給了皇上聽,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恩典。”
春紗也一改了之前的鬱氣,神清氣爽起來,她笑著道:“不如今兒便帶著姑娘出去走走吧,總憋在屋子裡,姑娘會憋壞的。”
燕喜堂中的宮人一合計,便決定由春紗、小全子,還有另外一名宮女、一名太監,陪著楊幺兒在養心殿附近走一走。
楊幺兒這會兒還靠在榻上,懶洋洋地盯著榻上的畫兒昏昏欲睡呢。
春紗等人將她扶將起來,換了身月白衣裙。因為不必去見什麼人的緣故,便沒有為楊幺兒梳起發髻,釵環首飾也都沒有戴。
春紗跪地為楊幺兒穿好了鞋,那鞋面上繡著月宮玉兔的圖案,漂亮得很。
春紗站起身,打量著楊幺兒的模樣,道:“姑娘腳下踩的鞋子,應該畫月亮。將月亮踩在腳底下,便是仙子下凡了。”
“應當踩桂枝才是。”
“踩玉兔也是一樣的……”
幾人嘰嘰喳喳說了幾句,然後才滿眼驚嘆地送著楊幺兒出門去了。
春紗在宮中呆的時間久些,她便在前頭領路。
他們怕累壞了姑娘,便都刻意放慢了腳步。
上回楊幺兒入宮的時候,身邊跟著的都是永安宮的人,他們面孔陌生不說,且俱都神色冷漠,也不管楊幺兒能不能跟得上。那時楊幺兒自然也沒興致去瞧旁邊的景物。
這回就不同了,這回她同宮人們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因著步子走得實在太慢,楊幺兒便扭頭隨意打量起周圍了。
越是往前走,楊幺兒便不自覺張開了嘴。
這裡真大啊……
比家裡要大很多很多……
“那兒有花。”春紗突然出聲,“奴婢去摘給姑娘吧。”
他們見過上回楊幺兒玩小野花的模樣,便以為楊幺兒十分喜歡花兒。
“唔。”楊幺兒可有可無地點著頭,視線卻是被那高牆外的天穹牽走了。
那邊的光,是金色的。
真好看。
這會兒正當夕陽西下的時候,餘暉在天穹處移動,披落下來,落到了楊幺兒的身上。
春紗摘了枝粉白的花兒,走回到楊幺兒的身邊。
“姑娘這樣真好看。”她盯著楊幺兒如披金光的模樣,呆呆地道。
楊幺兒可不管什麼好看不好看,她隻伸出手,接過了那枝花兒。
春紗笑道:“姑娘,該插在發間才好看呢。”
但楊幺兒卻隻是舉著那枝花,仰頭瞧對著光瞧。
這樣金光也就跟著灑在那花兒上了。
真好看。
楊幺兒舔了舔唇,覺得肚子餓了。
昨日她吃的那個白白的團子,尖尖上綴著一點粉、一點金,就像現在的顏色一樣。
春紗哪裡知道楊幺兒在想什麼,她望著楊幺兒,喃喃道:“這樣也好看……姑娘拿著花兒,插著花兒,都好看。”
蕭正廷帶著小廝拐過一條路來,落入眼中的便恰好是這樣一幕。
——如有神女,墮入凡塵。
第10章 給朕的嗎
“這是哪家姑娘,怎麼到養心殿附近來了?”小廝望著前方,喃喃出聲。
這條道上安靜得很,小廝的聲音響起,自然格外清晰,一下子就驚動了春紗等人。他們朝蕭正廷的方向掃了一眼,然後紛紛變了臉色。
“姑娘,咱們走吧。”春紗說完,便同旁人一塊兒,擁著楊幺兒匆匆往回走了。
楊幺兒不明所以,隻緊緊攥著那枝花,春紗帶著她往哪兒走,她就往哪兒邁腿。
也不過轉眼的功夫,這條道上便隻剩下蕭正廷主僕二人了。
小廝納悶地道:“將咱們當做洪水猛獸了?連向王爺行個禮都忘了。”
蕭正廷一下子被拉回了現實。
夕陽西下,餘暉籠身,帶著耀眼金光。
……自然,方才站在夾道間的姑娘,也並非什麼仙子神女。
隻是稍一回憶剛才的情景。
少女穿著月白衣衫,立在牆下,手中攥著一枝粉白色花,她高舉著花枝,抬頭迎著日光而視……還是會覺得她如神女一般。
容貌像,氣質也像。
蕭正廷甚至還能記起,她的領口處,扣著一枚圓溜溜的玉石。
見蕭正廷久不出聲,小廝不由轉頭瞧了瞧:“王爺?”
“走吧。”蕭正廷全然沒有要追究剛才那幾個宮人的意思。
“是。”小廝點點頭,跟著蕭正廷拐上了另一條道。
春紗等人疾步走了好一會兒,她扭頭回去瞧了瞧,再沒見著方才那兩道身影,春紗這才松了口氣,道:“咱們要是帶著姑娘見了外男,雖說是意外,但傳出去到底不好聽,萬一惹了皇上,便更不美了。”
其他小宮女跟著點頭,滿口道:“春紗姐姐說的是。”
春紗扭頭去瞧楊幺兒,緊張地問:“姑娘方才沒嚇著吧?”
楊幺兒搖了搖頭,然後低頭看向了手裡的花兒。
春紗也跟著去瞧,這一瞧,才發現那花兒掉了幾瓣。
“奴婢再去摘一枝吧?”春紗心疼地道。
楊幺兒還是搖了搖頭,將那花枝攥得緊緊的,緩緩出聲,問:“還走嗎?”
“姑娘累不累?”
楊幺兒搖頭。
春紗笑著扶住她的手腕,道:“那再走會兒吧,姑娘難得出來走走。”
楊幺兒點了點頭,還張嘴軟軟地說:“好呀。”她語氣輕,語速又慢,但聲音實在好聽,脆生生的,哪怕就吐上那麼兩個字,也直直往人心窩子裡扎。
宮人們都不由笑了起來,說:“姑娘脾氣真好。”
楊幺兒懵懂地看著他們,不明白什麼叫做脾氣好。
這回依舊是春紗領路,她不想姑娘再撞上剛才那二人,便換了條道走。
“這邊是去涵春室的。”春紗說,也不管楊幺兒能不能聽懂。她又道:“姑娘還記得這條路嗎?去見皇上的時候,走的就是這邊。這邊是皇上的寢居。往東走是體順堂,再那邊是西暖閣,皇上召見的地方,尋常人等不得擅入……”
楊幺兒盯著涵春室的方向,一時間那花兒也忘到腦後去了。
她記得這裡,來過,住過。
裡頭那張榻好大好大,被子好軟好軟,躺上去很暖和,很舒服。
楊幺兒不知不覺便丟開了春紗的手,自己邁腿朝著涵春室的方向去了。
春紗等人自然牢牢跟上,不一會兒,他們便到了門前。
門外把守著的人是認得楊幺兒的,一個小太監當先躬了躬身,道:“楊姑娘。”竟十分規矩敬重的樣子。
春紗等人不免驚訝。
也就太後宮裡,不拿養心殿這邊當回事。但他們這些常在宮中當差的,實則怕養心殿怕得很。總覺得打養心殿走出來的一個太監宮女,都是沾了皇帝威勢,讓人畏懼的。事實上,養心殿的人,也的確地位崇高。
如今見這些人,對楊姑娘畢恭畢敬的樣子,他們反倒覺得驚異奇怪。
恰巧這時劉嬤嬤打裡頭出來了。
她見了楊幺兒一行人,也覺得驚訝:“姑娘怎麼來了?”
燕喜堂在養心殿後寢宮的西邊,就修在涵春室旁,挨得很近。
若非如此,楊幺兒恐怕還沒走到涵春室來,就被侍衛宮人攔下了。
楊幺兒說:“瞧瞧。”
劉嬤嬤忍不住笑了:“姑娘來瞧什麼呀?”
興許是皇上親口說了楊姑娘如稚子一般的緣故,劉嬤嬤與她說起話來,便也不自覺真將她當小孩子哄了。
“瞧……”楊幺兒頓了頓,卻怎麼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措辭形容,於是憋了半天,隻憋出來一個字:“他。”
劉嬤嬤臉上笑容更多了些,她笑著問:“姑娘是來見皇上的罷?”
楊幺兒回憶了一下。
那日,那些人好像就是管他叫“皇上”。
她點點頭:“嗯。”
“姑娘來得不巧,皇上不在。”
“啊。”楊幺兒倒也不失望,她的目光轉來轉去,最後被一處石階吸引走了。
原來那兒也斜斜長出了一朵小野花。
楊幺兒低頭瞧了瞧自己手裡的,又看了看石縫裡的,猶豫不決起來。
劉嬤嬤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又見楊幺兒手裡攥著花,笑道:“姑娘喜歡花?”
楊幺兒沒搖頭,也沒點頭,隻是盯著那小野花。這會兒吹著和煦的風,那花朵就隨著風搖搖擺擺。好玩兒。
“姑娘要在這裡等皇上嗎?”劉嬤嬤又問。
楊幺兒想了想,這才點了頭。緊跟著她就走到那石階前,坐了下來。
春紗等人早習慣了她這樣,隻是沒想到楊姑娘在這兒也敢如此隨性,便慌忙上前,道:“姑娘墊著再坐。”
劉嬤嬤招手叫來一個小宮女:“去拿個墊子來,莫讓楊姑娘受了涼。”
“是,嬤嬤。”小宮女忙轉身去取墊子了。
還不等小宮女將墊子取回來,皇上倒是先回來了。
蕭弋慢步走過來。
他俊美的面龐被陰沉之色所籠罩,眉眼處都泄出幾分銳意,如籠煞氣,顯然心情不大好。
但等他走到近前,蕭弋眼底掠過了一絲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