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幺兒眨了下眼,慢吞吞地措著辭,道:“他,李,很久,很久之前,見過。”
她少有說長句子的時候,一則是沒養成開口說話的習慣,二則措辭對於她來說太難了。難得說了這麼長串,還是因為說起了李天吉這麼個東西。
蕭弋眼底微冷。
楊幺兒:“嗯?”
好像更生氣了?
她四顧茫然。
蕭弋伸手拿走了面上的那張紙,上頭全是楊幺兒那難看的字,混著一些墨跡。一眼看去,實在亂糟糟得不忍直視。
蕭弋居高臨下地看著楊幺兒,道:“明日送你出宮,字先不必練了。”
“練的,練的。”楊幺兒乖乖地說。
“出了宮沒有朕教你,如何練?”蕭弋口氣略緩,又道:“隻管吃喝養著身體就是。那宅子大得很,倒方便你四下走走,好好玩樂。”
楊幺兒仍舊面露茫然。
蕭弋話音一轉,卻是道:“不過再大,又如何與皇宮比?”
楊幺兒這句倒是聽明白了,這兒更大的意思罷?
於是她點頭:“嗯。”
他的目光突地定在了她的面龐上,她坐在椅子上,臉微微仰著,眼底天真澄澈,面容卻姣好如花。
蕭弋突然問:“見過京城什麼模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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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幺兒搖頭。
京城什麼地方,她都不知道。
“待出宮住進了新宅子裡,你可以叫李家人陪著你在京中走一走,日後未必見得到市井的景象了。他們盼著與你交好,定會悉心對待你。如此你也可好好玩上幾日。”蕭弋道。
這句話實在太長了些,楊幺兒聽得腦袋昏昏。
又是新宅子,又是李家……擠在一堆,倒叫她分辨提煉不出裡頭重要的詞句了。
劉嬤嬤在旁邊見狀,上前笑了下,道:“皇上,姑娘哪裡懂得這些?去了新宅,想必是一句話也不曉得提的。”
蕭弋道:“你同她一並去,她燕喜堂中伺候的人,也挑上兩三個。你親去挑。她什麼都不懂,想來也不知曉自己身邊的哪些人可靠。”
“是。”劉嬤嬤躬了躬身,道:“那老奴這就去?”
“去罷。”
劉嬤嬤看向楊幺兒:“那姑娘……”
蕭弋卻道:“雖是聽不大懂,但該教的總是要教的。”
劉嬤嬤笑著點頭:“皇上說的是。”
說罷,劉嬤嬤就退了出去,往燕喜堂去了。
蕭弋再度看向楊幺兒,道:“若是李家給你東西,你就悉數收下,叫劉嬤嬤替你收著。多貴重都不必怕。”
他頓了下道:“他敢給,你就得敢收。”
楊幺兒點頭。
這句明白的,收東西,伸手就是了。
“舉一場大婚,倒是你比朕更有錢了。”蕭弋摸了摸她頭頂的發旋兒。
禮部抬納彩、大徵之禮前往楊宅,可都是從國庫出的。這小東西,從山野鄉村出來,先是分了永安宮的首飾,又得了李家的討好,眼下還要再得一筆,倒是搖身一變,成了最有錢的人。
楊幺兒聽見了有錢兩個字,又想到了前頭收東西的話,隻當他說的都是李家要給的東西,想了想,唇一動:“分你,分你。”
蕭弋:“……”
他勾住她的下巴,細長有力的手指按在了她的唇上:“話是不能亂說的。懂得嗎?”
楊幺兒:“?”
第25章 出宮入宅
她的唇軟得很。
蕭弋捏了一把, 但隨即便飛快地收回手, 叫宮女趕緊端著水上前, 先給她擦擦臉。
“蹭了朕一手的墨。”蕭弋低頭,從宮女手中接過另一張湿了水的帕子,仔細擦了擦。
那頭宮女也蹲下身,開始給楊幺兒擦臉、擦手。
“姑娘不如沐個浴罷?將身上的衣裳也都換了。”
“去罷。”蕭弋道。
宮女聽了令,便帶著楊幺兒去沐浴了。
那廂劉嬤嬤也來到了燕喜堂。
她已然是燕喜堂的常客,燕喜堂的宮人們從原先的戰戰兢兢,到了如今, 已經能力求心態平穩了。她們哪裡知道,一會兒又要穩不住了。
春紗和另一個小宮女,笑著迎上了劉嬤嬤,口中親近地喊著:“姑娘不是在皇上那裡嗎?嬤嬤怎麼來了?”
劉嬤嬤掃過他們, 道:“將伺候姑娘的宮人都集中到這裡來。”
春紗渾身一緊:“嬤嬤, 可是出了什麼事?”
“自是好事。”劉嬤嬤臉上有了點笑模樣。
她板起臉來時, 比秦嬤嬤的威力可大多了,見她這樣,春紗才覺得心又落回去了。她心道, 自己果然還是太膽小了些,總得想想法子, 練得大膽才好,不然以後在姑娘身邊, 豈不是個拖後腿的?
沒一會兒的功夫, 宮人們便被集中到了劉嬤嬤的面前。
劉嬤嬤問:“常伺候的是誰?”
春紗便點了幾個人出來。
“姑娘更喜歡誰?”劉嬤嬤又問。
這個問題, 卻把春紗難住了。她瞪大了眼,心說,這是要挑姑娘喜歡的宮人出來,賞賜啊還是挨罰啊!
“要選幾個隨姑娘出宮小住幾日,既是貼身伺候的,總得挑姑娘願意親近的才行,除此外,也須得手腳勤快,有幾分能幹才行。”
春紗恍然大悟:“奴婢和小全子是最早跟在姑娘身邊,想來是能跟著姑娘去的,除此外,還有兩個宮女平日裡總伺候姑娘,手腳俱都勤快。有一個,進宮前還念過幾本書呢,比奴婢要聰明。”
劉嬤嬤將春紗說的幾個人都叫了出來,仔細問過了話,方才道:“那就你們四個了,走時,皇上必然是要撥兩個侍衛的,這樣便齊全了。過去了還有僕役等著呢。”
春紗忍不住問:“好好的,怎麼要出宮住?”
她腦中倒是已經聯想到了,有人要迫害姑娘,於是不得不將姑娘暫且遷往宮外等等情景……
劉嬤嬤搖頭:“真是個傻丫頭,姑娘住在宮裡,如何舉行大婚?”
春紗先是一愣,而後狂喜不已,面上的笑容掩也掩不住:“多謝嬤嬤指點,奴婢知曉了,奴婢知曉了!”
燕喜堂這邊折騰出這樣大的動靜,住在燕喜堂次間的蕊兒自然也知道了。
她從門內出來,便瞧見劉嬤嬤正同春紗說這話,宮人們站了一圈兒。蕊兒心中一動,莫不是在挨罰?今日也遲遲不見楊幺兒回來。是她犯錯了?
蕊兒一時間直覺松了口氣。
幸而她搬走得快,她就知道,與皇上挨得越近,便越容易觸怒皇上。
那頭劉嬤嬤說完了話,便帶著春紗幾個走了。
蕊兒一時間有些茫然惶恐,生怕自己也遭了罪,但一面又忍不住生出些歡欣來。楊幺兒縱使傻,可她好看啊,比自己同芳草都要好看。如今芳草沒了,楊幺兒若是也挨了罰,豈不隻剩下她一個?
她又想起之前剛進宮時,永安宮裡的嬤嬤同她說:“皇上年少,還未立後納妃,加上你們,才不過三名女子,一旦承寵,便能得名分……”
蕊兒舔了舔唇,喉頭有股蠢蠢欲動的欲望在叫囂。
因著這一出,蕊兒搬到燕喜堂來,怎麼也同楊幺兒說不上話,就連其他宮人都待她分外冷漠的失落感,已經從心頭消散掉了。
她關在屋子裡,甚至開始琢磨下一步怎麼辦才好……
還不等她琢磨出個結果來,隻聽得一陣嘈雜聲近。
蕊兒起身朝外看去,便見起先隨劉嬤嬤離去的宮人們,這會兒竟是擁著楊幺兒回來了。
楊幺兒立在中間,半點損傷也無,反倒更顯熠熠生輝。
她身上還有什麼變化……
是,是了……她身上的衣裳換了。
蕊兒記得清清楚楚,她走時身上穿的明明是琥珀色的短衫,象牙白的長裙,待回來時,卻變成了藕色短衫、火紅長裙,那裙子紅得扎眼,實在漂亮極了。
蕊兒不由低頭瞧了瞧自己身上的打扮。
顏色都是偏白、偏灰,因為她尚沒有資格穿這樣漂亮、顏色鮮豔的衣裳。
這下隻要長了眼的,都能瞧出來這楊幺兒不僅沒挨罰,恐怕還是受了寵了。
蕊兒頓覺喉嚨裡又幹又啞,那些蠢蠢欲動又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她定然是承寵了!
不然為何去時一套衣裳,回來時一套衣裳!
一定是這樣……
蕊兒滿心的野望,就被這麼一條火紅的裙子給戳破了。
這廂春紗也在問呢:“姑娘去時穿的不是這個衣裳,怎麼換了一身?”
“髒了。”楊幺兒細聲說。
“髒、髒了?”春紗面皮一紅。
“墨汁,沾了。”楊幺兒指了指袖子。
春紗:“……原來是這樣啊。”她面皮更紅了,有些羞愧,自己對著姑娘這樣一張天真無邪的臉,怎麼能滿腦子都是齷蹉?
“明日得早起,奴婢們伺候姑娘歇息吧。”
楊幺兒點頭。
因楊幺兒早睡,這邊也早早滅了燈火。
蕊兒正悄悄盯著呢,見燈火都滅了,顯然今日是累壞了。蕊兒攏起眉,心下覺得遺憾,又覺得嫉妒。如此這般不服氣地盯著楊幺兒那廂,盯著盯著,蕊兒便支著桌子睡著了。
等她第二日醒來,便又想瞧楊幺兒今日還出不出門,若是不出門,她就上門討教一下接近皇上的法子,若是出門了……那,那也隻有等著了……
蕊兒這一等,便等了當日黃昏。
她哪裡曉得,楊幺兒一早便帶上宮人,到了宮門口,而蕭弋分給她的兩個侍衛,已經在那裡等候了。
這一行人緩緩出了宮,朝著靜寧巷而去。
楊幺兒乘坐的馬車,乃是宮中制造的,外頭掛了朱紅色帷簾,上刺“晉”字,馬車頂鑲以明珠,馬車旁垂以金穗子。
但凡腦子和眼睛沒有出問題的,瞧上一眼便知道這是打宮裡出來的,是貴人,不可招惹!
這駕馬車便頂著旁人驚訝、豔羨的目光,一路行過,終於入了靜寧巷,這裡距離李家所在的永寧巷也就不過兩條街。
而此時靜寧巷前已經等滿了人,有男有女,僕婦成群。
春紗打起簾子朝外瞧了瞧,當先跳了下去,然後才轉身扶住楊幺兒,扶著她下馬車。楊幺兒帶了帷帽,慢步走下來,旁人倒是瞧不起她的面容。隻是李家人是最早見到楊幺兒的,那時相見,這楊姑娘還的確和傻子一樣,身上透著濃重的呆氣,雖是美人,但到底如木頭一樣。可如今再見,總覺得不一樣了些……
若仔細說哪裡不一樣,倒也說不出來,隻能道,大抵是氣質更勝從前了。
李老夫人顫巍巍地迎上來,扶住了楊幺兒的另一隻手,倒是全然不顧她自個兒都是要人扶的呢。
李家媳婦們也熟門熟路地圍了上來,原本不過寥寥幾人的隊伍,一下子就壯大了好幾圈,進大門的時候,都得小心著些,免得一塊兒擠門上了。
李老夫人先問了楊幺兒累不累,一路上可覺得無趣,楊幺兒一句也沒答。
李老夫人當然也不在意,面上笑容依舊慈和。
春紗聞言,出聲道:“正是怕姑娘覺得無趣,來時皇上命人備了些小玩意兒在馬車上,供姑娘玩耍。這玩了一路,無趣倒是沒有的,累也不覺得,但餓是肯定的了。”
李老夫人忙道:“飯食已然備好,就等姑娘呢。今兒的廚子是從咱們府上挪過來的,那廚子很是會做淮揚菜,岷澤縣與淮安近得很,想來姑娘會喜歡,老身便先做主了。之後的日子裡,都讓這個廚子給姑娘做飯吃。若是不合心意,就差人來李府說一聲,其他的廚子也能尋得到……各地的都有呢。這京裡頭的酒樓最不缺的就是廚子。”
李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說了不少,似乎是為了顯示,他們李家是當真待姑娘好呢,恨不得將姑娘供起來似的。
春紗看在眼裡,心下也覺感慨。
這李家她是聽說過的,說是與太後極為親近。換做從前,人家哪會這樣殷切,連待她一個宮女,都是滿眼的笑意。
李老夫人又笑,道:“還未說呢,這位便是楊姑娘身邊伺候的春紗姑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