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點心虛是怎麼回事?萬一真叫她鼓搗出來了,他這張聖人老臉往哪擱?
這般想著,他時不時就‘不小心’崴一下,時不時差點撞上一棵樹。
魚初月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對方畢竟是位聖人,她實在不敢以小人之心去度聖人之腹,隻好無視那些顛簸,專心致志地琢磨那法訣。
她被困在自己身體裡面的時候,曾無數次嘗試與天地靈氣感應,但當時缺失了肉身,終究隔了一層。
那時的感覺,就像是普通的凡人試圖用意念來隔空取物一般,完全看不見任何希望。但魚初月並沒有放棄,在一次又一次的不斷嘗試中,她對靈氣的認識漸漸變得深刻。
從前,她隔著一個世界,努力地單方面認識靈氣,感應它們,試圖和它們擁抱。如今隔閡不再,她體內亦是蓄了足夠的靈氣,就像是在書卷中看到過的生物來到面前,陌生又熟悉。
她靜心感應周遭所有的光源,想象自己變成透明的物體,一束光從身前照過來,穿透身體,從後背透出。
然後她操縱著這道光線所經之處的靈氣,相互感應,將落在身前的光線通過靈氣‘投擲’到後背。
用的是長生子教給她的法訣。
感覺很奇妙,還是像隔空取物,但人與物之間,多了細若遊絲的牽連,很難,卻能看見希望。
魚初月精神大振,開始一遍又一遍嘗試。
從前被困身體中,明知無望,卻還是每時每刻都在嘗試控制自己的身體、感應周遭靈氣,每一次都失敗,但始終沒有放棄。
久而久之,她的心中再也沒有了‘失望’這種情緒。沒有失望,便不會煩躁,不會因為情緒而影響了手中在做的事情。
她隻會埋頭一遍遍地試,一次次不斷地重復。
全神貫注,全力以赴。
她忘了自己正在趕路,絲毫也感覺不到周遭的風,徹底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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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聽到有人喚她。
“魚魚,小魚魚。”
魚初月恍惚回神,睜開眼睛。
長生子一臉怪異,站在她的面前,盯著她的胸。
魚初月一個激靈把胳膊環在胸前:“聖人,你幹嘛!”
他拂開了她的胳膊,伸出手指,在她胸口正中戳了一指頭。
魚初月怒魚咆哮:“聖人!你怎能為老不尊!”
“你怎麼弄的?”長生子根本不理會她的暴怒,好奇地盯著她的胸口,瞄來瞄去。
魚初月後知後覺地垂下頭往胸前一看。
差點兒嚇了個倒仰。
隻見她的胸口正中多了個嬰兒拳頭大小的洞,前後通透,她勾下頭一看,能透過自己的胸口,望見身後的半截樹幹。
“怎麼弄的怎麼弄的?不能靈氣外放,你怎麼逆的光?”長生子滿臉好奇,伸出手來還想戳。
魚初月趕緊閃到一邊:“就用身體裡的靈氣啊!隻不過你的逆光訣是在身體之外凝個逆光罩子,而我是利用體表的靈氣來達到這個效果,順便連衣裳也藏了。”
“嘖嘖嘖嘖!”長生子把兩個嘴角撇到了下巴底下,悲憤不已,“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些天賦狗!老子辛辛苦苦琢磨幾千年才鼓搗出來的逆光訣!”
魚初月假笑:“聖人勿惱,勿惱,小徒弟我這是站在聖人的肩膀上,這才有了那麼一點小小的成果。若無聖人的逆光訣,我能鼓搗個屁呀!”
“這麼說也是。”長生子慢吞吞望向天空,“唔,我教得好,你才學得這麼快。”
“不錯不錯!全是聖人的法訣厲害!”魚初月賠著笑,“聖人,咱們還是趕快去找大師兄吧。”
長生子指了指側後方:“喏!不就在那裡了。”
直到這時,魚初月才後知後覺地聽到了震耳的咆哮聲,發現大地在隱隱地顫動。
她順著長生子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見一座城池依山而建,此刻,正有一頭巨獸率著無數大小妖獸在攻擊城牆。
領頭的巨獸生著三個腦袋,形似蜥蜴,卻有長度超過十丈的脖頸,將三個頭顱支到半空中,口中噴著火,燒得城牆守軍連連後退。
“三炎怒蜥。”長生子道,“實力相當於元嬰。”
一道嬌小的身影正在與三炎怒蜥纏鬥,將它逼離城牆。
魚初月視線一掃,立刻看到了崔敗。
他並沒有對付這頭三炎怒蜥,而是落在了城門外的平原上,在妖獸群中大開殺戒。
白衣清影,所經之處,妖獸殘肢如花開一般濺開,道道半月霜光在獸群中爆開,殺神攜冰霜而降,分明清正至極,魚初月卻詭異地感覺到了濃濃的嗜血殺意。
見到崔敗好端端在這裡打架,魚初月不禁松了一口氣。
“聖人,你說,大師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唔,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長生子不假思索。
魚初月:“……”
“小魚兒你看好,”長生子神秘兮兮地說道,“待會兒崔敗殺回來時,林憐憐肯定要從城牆上摔下去讓他接。學著點兒!”
魚初月:“……原來和三炎怒蜥戰鬥的人是林憐憐師姐嗎?”
長生子快速地‘嗯’了一聲,道:“這個林憐憐,資質不錯,就是腦子有點不清楚,總想著男人。”
魚初月頓時不答應了:“您都說她腦子不清楚了,還讓我學她?”
長生子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你連男人都不想,腦子比她更不清楚。”
魚初月:“……”
“看看看要摔了要摔了!”長生子忽然興奮,“看好了!此地就隻有她和崔敗,崔敗絕不可能眼睜睜看她出事,一旦摟了她,嘖嘖,肯定得被賴上,膩歪好一會兒!”
話音未落,果然看見林憐憐全力施為,斬下了三炎怒蜥一個腦袋。
她這是玉石俱焚的打法,那妖獸鮮血四濺之時,她手中的長劍亦是脫了手,力竭下墜。
城牆之上,一片驚呼。
林憐憐這一番動作,算得上是英雄壯舉,崔敗若當真任她摔下去,非但要承受旁人譴責,自己道心亦要受損。
這是陽謀。
“就這一招,吃遍天下。”長生子笑道,“但凡是個優秀男弟子,都不可能坐視不理。”
魚初月點了點頭:“確實。同伴不顧自身與妖魔拼殺,不救,當真說不過去。”
眼見林憐憐那嬌柔脆弱的身軀如斷線風箏般,從高空墜下。
長生子道:“你不吃醋?”
魚初月偏著頭,遙望著林憐憐身影。
她道:“她圖謀的那些,都不可能。”
說話之時,崔敗已經動了。
隻見他輕飄飄地掠出幾十丈,從妖獸潮中拎出一隻通體烏黑,形似烏賊的家伙,稍稍往空中拋了一拋,然後旋起一腳,將它遠遠踢了出去——
就在林憐憐將要摔到地上之時,那隻烏賊‘噗’一下就落到了她的身下,墊住了高空墜落的嬌軀。
隻聽“啪嘰”一聲巨響,黑汁四濺,林憐憐呆呆愣愣爬起來,從頭到腳糊滿了烏黑黏稠的汁液,頭上和肩膀上還掛著幾串腔腸動物的內髒。
崔敗的身影掠到了三炎怒蜥旁邊,一面揮劍斬斷它另外兩個完好的頭顱,一面隨手將林憐憐的佩劍甩到她的身側,‘錚’一聲斜刺在地面上,嚶嗡不絕。
林憐憐:“……”崔敗那個眼神,分明是嫌棄。
解決了小小的插曲,崔敗劍一橫,掠入妖獸之中,繼續大開殺戒。
“喲,”長生子吃驚不淺,“小魚兒,沒想到崔敗對你竟是如此深情,哪怕背著你,也不願和別的女子有絲毫瓜葛麼。”
“大師兄又不傻。”魚初月道,“明知道這一趟兇險萬分,怎麼可能給別人近身的機會?”
說話間,她已繼續將逆光訣施到周身。
“聖人,我們貼身保護大師兄去!”
長生子驚恐地望著她:“等等,此地乃是凡界,周遭並無靈氣,你是如何將逆光訣保持這麼久的?”
魚初月:“啊?這個,還需要靈氣支撐嗎?”
長生子:“……”
半晌,他心喪若死地盯著面前的天賦狗:“所以你可以不必耗費靈氣保持隱身?”
“對啊。難道聖人不是嗎?”
長生子微笑:“……是,怎麼不是。我的自創法訣,豈是尋常貨色能比的。”
氣死了!
長生子掐了個訣,隱去自己氣成河豚的臉。
逆光訣明明就非常耗費靈氣好不好?這要傳出去,讓人家知道一個築基弟子隨便就改良了他的秘技,這張聖人老臉到底還要是不要了?
他隨手一捉,捉住魚初月最後一片即將消失在面前的衣袖,帶她縮地成寸,抵達戰場。
崔敗已將城牆下方的妖獸清理得一幹二淨。
城牆上零散小妖也被守城的士兵清剿完畢。
這一次妖獸襲城,都是化神或元嬰期的大妖獸率著無數小妖獸攻擊人類城池,看不出明確的目標,仿佛就是闲極無聊隨便打打。
崔敗一身白衣纖塵不染,踏過滿地血泊,走到林憐憐身邊,冷淡地說道:“我將前往東南二百裡外平陽城,你若不能同行,便在此地休整。”
林憐憐頂著滿身烏黑的汁液,露出一雙泫然欲泣的眼睛:“大師兄,我能行……”
崔敗略退半步,偏偏頭,示意她先走。
林憐憐連施了三個清塵訣,才把自己從一灘墨汁和烏魚內髒裡面拯救出來。
她狼狽地御劍掠向東南方。
崔敗看著林憐憐消失在天際,長眸一斜,徑直走向施了逆光訣的長生子。
魚初月見他這般走來,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心中略有些緊張——也不知道在緊張什麼。
“怎就你一個。”崔敗停在長生子面前,淡聲問道。
“哈?!”長生子無比驚愕。
崔敗眸光微寒:“不是讓你看好她?”
長生子憋了一下氣,促狹地說道:“放心,她安全著呢。”
魚初月呆呆地看著崔敗,忍不住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好像真的看不見她。
真是奇了。
他能看穿長生子的逆光訣,卻看不穿她的?
她悄悄湊近了些,踮起腳,把腦袋探到他的肩膀旁邊,偏著頭,近距離欣賞他那張好看到犯規的臉。
剛剛結束戰鬥的他,身上竹葉清香味稍微濃鬱了些,體溫透過白袍若有若無地散出來。
崔敗神色微微一動。
“你先去平陽城。”他對長生子說道,“替我探查四周。”
“好。”
魚初月感覺到一陣袖風往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橫掃了幾下。
長生子的聲音飄出來:“咦,人呢?”
所以……長生子也看不見她?
崔敗舉起劍鞘,抵住了那股袖風:“去。”
“哦……”長生子拖出長長的尾調,“好好,我這就走,這就走。”
片刻之後,崔敗負起手,徑自往前踱了幾步。
魚初月趕緊追上去:“大……”
他忽然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