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了回神:“嗯!”
不知為什麼,她的心好像比平日重了一些,沉沉地墜在胸腔裡,無時不刻都在提醒她,它是有份量的。
她抬了抬眼睛,視線掃過崔敗挺拔的後背,在寬闊的肩膀上停留一瞬,急急掠開。
她忽然發現自己其實也很犯賤。
不久之前,她還害怕他向她示愛,她還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想和他有什麼感情牽扯。
但當她發現他的心裡其實已經有人的時候,竟又感到些許失落。
她也知道自己的失落很沒道理。若是沒有那個女子的犧牲,也許便沒有今日的崔敗。
魚初月憋了一會兒,隻覺心情更是低落,她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師兄,你一定很愛她吧?”
崔敗一頓:“誰?”
“方才那個,為你死去的……”
“沒有!”他難得地氣聲紊亂,不等她說完便匆匆打斷。
他側過頭,往她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錯覺,魚初月竟在他的眼睛裡發現了淡淡的氣急敗壞。
好像有一點心虛,有一點無奈。
他別開了頭,幽幽憋出一句:“我說了,不要多問,待我想好自會告訴你。”
他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又亂又惱——這個魚,當真是太不矜持,一次又一次追著他問,究竟是不是愛她。
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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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髒再次往下輕輕沉了沉。
這詭異的沉重感,讓她到了嘴邊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本想說,不必有壓力,她對他並沒有男女之情。
猶豫片刻,卻隻輕輕地嘆了口氣,強行摁下了心頭紛亂。
二人穿過重重建築,很快便抵達了洛星門的中央廣場。
眼前一幕,與魚初月想象之中大相徑庭。
她原本以為,景春明以一己之力扛住了幻蜃結界,洛星門門人應當給他端茶遞水,圍在身邊噓寒問暖。
誰知道廣場之上竟是劍拔弩張,景春明單手託著怒金剛法印,另一隻手控制著一隻金缽,在身旁飛旋,抵擋洛星門門人的圍攻。
真是苦了他了,扛著一座山被群毆。
“快幫忙!”景春明眼神頗佳,遠遠看見崔敗,立刻扯著嗓子鬼吼鬼叫道,“邪佛戎業禍轉生出了岔子,變成個沒實力的小娃,被他們藏著!把他找出來,趁他沒恢復速速弄死!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原來如此。
難怪洛星門人要對景春明動手。落入幻蜃結界,還能指望著仙門中人及時趕到救命。但若是讓景春明把這件事捅出去的話,洛星門勾結魔域之事將全盤敗露,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兩害相權取其輕,在洛星門眼中,景春明這個偷偷潛進來發現了他們秘密的入侵者顯然要比妖物更加可惡百倍。
崔敗淡定問道:“妖域是衝此而來?”
“對!”景春明道,“妖族若是吞了這轉生童子,便能全盤接收邪佛一身修為!快去找他,不用管我!”
洛星門人齊齊轉頭,望向崔敗這個不速之客。
“天極宗新任首席弟子,崔敗。”掌門面色陰沉,“去,殺了他!我一個人對付和尚!”
崔敗輕輕將魚初月推向身後。
她心領神會,低低道一句:“大師兄千萬保重。”
然後便轉身跑向後殿。
也不知那邪佛的轉生童子會躲藏在何處?
半空中,金燦燦的怒金剛法印與幻蜃結界依舊僵持不下,金色與青綠色光芒交織,令整個視野變成了詭異渾濁的青金色,魚初月穿過幾處道場,隻覺那黃牆之上亂光閃爍,晃得頭暈眼花。
就在她即將迷路之時,圓拱門後,忽然出現了一處靈氣濃鬱的庭院。
院中栽種著一株巨大的榕樹,樹後是一間仙靈玉築成的仙廬,周遭擺放著聚靈陣,一望便知是整個門派中最佳的修煉場所。
隻見一個五六歲的小道童身穿華貴無比的金紅色道袍,手中握著一隻邪氣四溢的骨鈴,站在仙廬門前的臺階之上,手中揪著一個灰袍小道童的衣領,用那骨鈴把灰袍小道童砸得頭破血流。
在他身後,一個扎著兩隻小辮的女道童放聲大哭,不停地拽他那隻握著骨鈴的手,大叫救命。
“不要殺茂學哥哥——你這個壞人——”
魚初月心神一凜,隻見這行兇的金紅道童相貌生得極好,卻是滿面邪氣,眼睛陰沉沉像蛇,一望便知手上沾過無數人命。
邪佛戎業禍!
魚初月飛奔上前,祭出梵羅珠。
庭院寬敞,從圓拱門到仙廬臺階約有二十丈,魚初月剛衝出七八丈,便見那轉生童子邪笑著,搖響了手中骨鈴。
魚初月胸腔一悶,腦海似被扎進萬枚鐵釘。
近處那兩個小道童更是首當其衝,女道童吐出一口鮮血,身體軟下去,卻仍攥著轉生童子的衣袖不放。
“賤人!給臉不要臉!”轉生童子一口啐在女道童臉上,“不願跟老子,那就去死!”
說罷,重重甩開女道童的手,揚起那沉甸甸的骨鈴,擊碎了女道童的天靈蓋。
女道童瞬間僵住,難以置信地轉了轉眼珠,掙扎著,將最後的目光投向灰衣小道童,口中無意識地喃喃:“茂學哥哥……快跑……不要管我……”
灰衣道童目眦欲裂:“琳兒妹妹!”
他發了狂,一口咬中那轉生童子的手腕。
“啊啊啊——”轉生童子痛叫著,抬腿去踹灰衣道童,邪惡骨鈴落到一旁,咚咚咚地滾下臺階。
轉生童子踹開了灰衣道童,跌跌撞撞撲下臺階,想去撿那邪鈴。
魚初月趕到了。
方才頂著那邪鈴音波強行往前衝,讓她本就有些發暈的腦仁更是一陣陣地抽著疼,眼前景物時近時遠,手腳都有些發軟。
此刻,眼見轉生童子的手指碰到了那邪鈴,即將撿起這邪物來行兇,魚初月不假思索,甩出手中的梵羅珠!
隻見那大紅花苞飄向轉生童子,就在他撿到骨鈴,搖出邪音之時,大紅毒霧兜頭罩下,轉生童子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抱著臉,滾到了一旁,兩三個呼吸的功夫便化成了一灘血紅粉末。
臺階上,灰衣道童目光呆滯,一步一步走向躺在地上的女道童,顫抖著手,輕輕推她的肩:“琳兒妹妹……”
女道童睜著雙眼,但眼睛裡再也沒有了光彩。
魚初月把骨鈴和梵羅珠收進芥子戒,上前拍了拍灰衣道童的肩膀。
灰衣道童茫然地轉頭看著天空。
他的前額破開了好幾道口子,血流滿面,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顯得異常清澈。
“是仙人嗎?”他喊道,“仙人救救琳兒妹妹!”
他往後爬了一步,嘭嘭嘭地磕起了響頭。
地面瞬間出現無數血痕。
魚初月抓住他的小肩膀,將他拎了起來。
“她回不來了,想哭就哭吧。你哭著,我帶你離開這裡。”
灰衣道童愣了一瞬,然後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跟著看不見的魚初月往外走。他身體瘦,臉蛋卻有兩圈圓圓的嬰兒肉,想必洗幹淨也是個可可愛愛的小團子。
“你叫茂學?父母何人?家住何處?”
今日過後,世間再無洛星門,既然救下了這個可憐包,魚初月也不忍心看他無辜枉死。
灰衣道童抽咽著回道:“我無父無母,是掌門撿回來的。仙人,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琳兒妹妹了?”
魚初月嘆息一聲。
她不懂得如何安慰別人。尤其是生死之事,其實什麼樣的安撫都沒有太大作用,隻能自己走出來。
她垂下手臂,攬住了茂學小小的肩膀。
“走吧,一切總會好起來的。”
她望向前方。像是對茂學說,又像是對自己說。
到了廣場上,發現戰鬥已經結束了。
崔敗實力恐怖,就連天極宗的兩位化神劍修率精銳弟子組的八卦劍陣都能被他輕易破除,更遑論洛星門這些各懷心思的烏合之眾?
他劍道雙修,將廣場四周的葉片全部扒了個幹淨,片片綠葉的葉尖都凝出了鋒銳至極的冰刃,葉片飛旋,伏屍遍地。
廣場之上,落葉鋪成了漩渦狀,隱約可以看出不久之前的殺戮盛宴。
景春明已被那法印壓得跌坐在地上,額角滿是青筋,一臉哭相。
“大師兄,景和尚!”魚初月帶著茂學,踏著幹淨的地方來到了廣場正中。
景春明和崔敗的視線都落在了茂學身上。
“我撞見戎業禍行兇,隨手幹掉了那邪佛,順便把人給救了。”魚初月道。
景春明見鬼一樣瞪著她出聲的地方:“嚇我一跳,還以為你轉生變性了!”
魚初月:“……”
小哭包抬起一雙桃子眼,怯生生地望向景春明和崔敗。
“快點,魚初月,給我靈氣,我要撐不住了!”景春明老實不客氣地招呼她。
“好。”
魚初月正要上前,忽聞頭頂上方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隻見整個幻蜃結界重重一顫,猛地向下壓了好幾丈,險些把怒金剛法印砸到了景春明的光頭上。
景春明狠狠罵了個髒字:“哪個白痴在砍結界!”
魚初月:“……還能有哪個白痴,修無極咯。”
她坐到景春明身後,摁住了他的後心。
閉目凝神,卻遲遲難以入定。
她發現,不知不覺中,她心頭的雜念越來越重,像是明鏡滾入凡塵,沾染一身欲念塵埃。
她忍不住去想,當初那個女子為崔敗而死的時候,他的眼神是不是像茂學方才那樣,絕望得撕心裂肺?
頭頂傳來‘轟隆’一聲劇響。
撐住幻蜃結界的怒金剛法印再度向下猛墜。
魚初月重重一咬舌尖,拋卻諸多雜念,終於進入定中。
靈氣通過她的身體,匯入景春明掌中法印。
“嘿——”
景春明怪笑連連,手中的怒金剛法印開始旋轉,旋轉之勢越來越疾,與結界交接之處漸漸有蜃霧被切割成飛絮,如綠色落雪一般飄灑向廣場四處。
外頭,頭腦不大清醒的修無極仍在力斬結界——魚初月替他染好了大紅蚌,為的就是讓他去打那本體木樁,沒想到這二愣子竟然放著妖物不殺,跑到仙山上面砍結界了。
要不是她和崔敗及時進入結界中幫助景春明的話,修無極這一通王八拳,保準能成功送佛歸西。
這個梁子是結深了。
“修無極你個王八蛋!”
景春明將掌中法印催動到了極致,大肆吸納靈氣,通過魚初月,幾乎將整座仙山的靈氣都抽調一空。
魚初月身上的逆光訣終於被動解除了。
有這麼一陣子沒看見她,崔敗不禁微微失神,目光落在她白皙美麗的面龐上,下意識便想護著她,不想看她露出半點脆弱的神色。
“嘿——去!”
景春明猛地起身,將掌中飛旋的法印擲向空中。
結界之外,驚天動地的一劍,再次重重斬下。
“要炸,快撤!”景春明驚呼一聲,返身看向魚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