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邊,崔敗攜冰霜龍卷,與狐妖轟隆對撞。
衝擊波滌蕩四野,魚初月正想找個掩體,忽見殷加行陰差陽錯便擋到了她面前。他的後背狠狠挨了一下衝擊,口噴鮮血,灑了魚初月一臉。
魚初月:“……”
熱血兜頭之後,少年精瘦健壯的身軀亦是直直向她撲來。
他的獨眸之中浮起了愕然,大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噴出去的鮮血會變成一個人的形狀,懸浮在面前。
魚初月悲憤地撤去了逆光訣,急道:“別動手,我是人!”
話音未落,便把他的身體接了個正著。
殷加行身上有股暗淡冷香,很怪異,像是某種有毒的花。
他緩緩抬起獨眸,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
然後啞聲開口:“我不瞎。”
魚初月:“……”
“天極宗的修士?”他問。
“嗯。”
他不說話了,獨眼向四周一掃,衝著假山揚了揚下巴。
一條精瘦的胳膊猛地搭上魚初月的肩,有肌肉,挺沉。
這會兒魚初月也顧不得那些有的沒的,她架著他,藏到了那座堅硬的假山後,幫助他靠坐在地上。他用銀針刺狐妖的時候便挨了她一掌,已是受了內傷,方才好巧不巧,又用脊背替魚初月攔了一下衝擊波,此刻已是氣血紊亂,喘息如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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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初月匆匆從芥子戒中摸出林憐憐贈給自己的回春丹,數了三枚交給殷加行,然後舉起袖子擦掉了臉上的血,從假山邊緣探頭望去。
隻見崔敗攜著一道直衝天際的冰霜龍卷,一下一下轟然撞在那雪狐的利爪之上。
行動之間,風雷聲響徹四野,像傳說中天上下凡的冰霜神君。
白衣飄飄,寒劍凝光。
‘他和大乘都有得打。’魚初月心中頗覺驕傲,“這樣優秀的人,是我的大師兄,他還願意教我修行。”
下一刻,心中泛起淡淡的酸,她又想道,‘其實我根本配不上他。報仇還得仰仗他的幫助,有什麼資格去奢求別的?從今往後,定要勤勉修行,有朝一日,必要成為可以和他並肩戰鬥的人。’
她慢慢抿住了唇,黑眸越來越亮。
崔敗招出了劍影,當頭劈下。
雪狐妖揚起雙爪去擋,隻聽一聲令人牙酸的摩擦響起,一枚長爪之上赫然裂開了深深的縫隙,狐妖暴怒,妖息噴吐,道道赤色的汙濁亂流直卷崔敗。
崔敗身攜冰霜,遊走在巨狐身側,看準狐妖的破綻,斬出一道道古劍虛影。
一人一狐轟隆鬥了數十回合。
“敢打疼我……我要吃了你!”狐妖身形再度暴漲,尖牙突起,頭一晃,巨口迎風撕至十丈,兜頭一口吞下!
便見崔敗揚起手掌,掌中出現了一把古樸無雙的劍鞘,深青色,交錯著幾道弧度利落的魚尾紋。
劍鞘微微一動,整個禁制都顫抖起來,天地之間出現可怕的‘嗚嗡’悶響,還未如何動作,便有震蕩波席卷八方。
下一瞬,那劍鞘突然消失在崔敗掌心,化作一道殘影,直直飛進雪狐妖薅過來的巨口之中。
崔敗輕身往後一縱,隻見他原本站立之處,被這狐妖啃出一個巨坑。
“什麼東西!”狐妖反應極為靈敏,胸腹之間立刻閃爍起了紅光,身體變得透明,將那劍鞘用妖息緊緊裹住,防著它在腹中肆虐。
崔敗長眉微蹙。
他已力竭了。
畢竟隻是元嬰之身,並不能像當初對沙妖重千尺做的那樣,輕易便將劍鞘封入大乘妖獸的軀體內。
他向後方稍掠開了些,眼見那狐妖即將成功用妖息把劍鞘從體內迫出,他眯了眯眼,再度揮劍迎上!
狐妖腹中紅芒大熾,劍鞘漸漸逼上喉頭,頃刻便要嘔出。
崔敗倒掠而起,連召三次劍影,重重斬在狐妖額心!
雖破開它的防御,劈出一道蜿蜒血絲,但那劍鞘卻已到了狐妖口中,它用一雙赤眸盯緊了崔敗,張開巨口,以狂暴的紅熾妖息裹住劍鞘,欲將它噴吐出來,擊殺崔敗。
魚初月遠觀戰局,知道崔敗已是強弩之末,心中不由萬分焦灼。
“大師兄,撤!”她從藏身的石山後面跑出來,衝著崔敗放聲大喊。
他的安危更加要緊,報仇並不急於這一時。
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見狐妖腹部透出了黃白色的光芒。
它的動作猛然一頓,即將從口中噴吐向崔敗的劍鞘停滯了下來,它退了一步,雙爪抱住了腹部,狐臉之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魚初月福至心靈,一把薅出了蘑菇,問道:“那個發光的東西是什麼?”
“她未能融合我的能量體!”蘑菇發出了尖叫,“打鬥波動太大!能量體不穩定,要爆了!”
“嘶——”
話音未落,耀眼的黃白之光已從狐妖體內散射出來,一道一道延伸至四面八方。它急急將妖息調往腹部,遏制能量體爆發。
隻見崔敗當機立斷,再出一道劍影,不斬狐妖,卻是對準了它口中的劍鞘。
劍影一晃而逝,劍鞘被重新推入狐妖喉嚨,直直墜下腹中!
那一瞬間,這頭渾身雪白的巨狐像一盞壞掉的彩燈一般,瘋狂地閃爍著各色光芒——紅的是它的妖息,黃白交織的是能量體,深青色的便是崔敗的劍鞘。
混亂持續了一瞬。
下一刻,詭異的寂靜漫過整個結界,魚初月忽然失明失聰,眼前隻有一整片白光,耳畔是尖銳的‘嚶’聲。
斜地裡伸出一隻有力的手,將她拽回了假山後面,重重摁在地上。
殷加行。
他用身體護著她,強勢保護的姿態,像極了那一日金霞坑中的崔敗。
白茫茫之中,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的臉龐更是俊美非凡。
衝擊波震碎了雪狐妖藏身的禁制。
幸好狐妖身形高大,爆炸發生在半空,藏在堅硬山石後方的魚初月和殷加行僥幸逃過了一劫。
恐怖的聲浪後知後覺地席卷了整個禁制,天地破碎,腦袋悶痛,雙耳像是被厚厚的漿糊糊住。
魚初月推開殷加行,道一句謝,然後撲出假山,四下尋找崔敗的身影。
雪狐妖已不見了蹤影,它的整個身軀都炸成了赤色的雪,飄飄灑灑,自半空緩緩降下來。
漫天血雪降落在倒伏一地的綠樹叢間,像是簇簇鮮花。
魚初月雙耳聽不到外界的聲音,隻知心髒在胸腔中瘋一般地跳動——怦怦怦怦怦……
“大師兄、大師兄……”
他距離狐妖那麼近。
那樣的爆炸,他……
血雪之中,魚初月感到難以呼吸。
“大師兄……崔敗!崔敗!”眼淚失控地大串落下,“崔敗!”
一隻大手摁住了她的肩,身後傳來嘶啞的聲音:“別喊了。”
魚初月頭也沒回,重重拂開。
她以為是殷加行。
那隻大手攥住了她的腕。
身後傳來一股虛弱卻依舊強大的力量,將她攥得旋了個身,一頭撞在結實的胸膛上。
熟悉的清香味混著血腥味衝進了她的腦海。
他唇角流著血,皺著眉,道:“叫我什麼?”
聲音似近似遠。
仿佛隔著一潭水。
她心中的喜悅立刻‘咕嘟咕嘟’冒了出來:“大師兄!”
他重重摁了下她的腦袋:“剛才不是沒大沒小,直呼我名字麼。”
魚初月:“……一時情急,一時情急。以後不敢了,大師兄若生氣,那你便喊我名字,喊一百遍!”
他扯著薄唇,像是要笑一下,卻‘噗’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真是個魚!”
摁在她腦袋上的手沉沉地往下一滑,落在她的肩頭。
“我受傷了。”他說。
魚初月趕緊反手攬住了他的腰,架住了他那看著極瘦卻重得離奇的身軀,將芥子戒中的丹藥一股腦兒取出來往他嘴裡塞。
“大師兄……”她欲言又止。
“說。”受傷的崔敗看起來懶懶的,脾氣好極了。
“你殺沙妖重千尺不是挺容易的嗎?”
一下就殺掉了。還放了句狠話,說什麼,想殺的話,一擊便殺了。這一次為何又戰鬥得這般艱苦?
崔敗:“……”
魚初月抿了抿唇:“大師兄,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崔敗:“?”哪跟哪?
他不動聲色,佯裝漫不經心地瞥著她,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神色。
“你知道我恨透了瑤月,不想讓她死得太容易,想要活捉她,讓我親手報仇對不對?”
她感動地望向他。心想,他傷這麼重,都是為了照顧她的心情。
崔敗:“……別想太多。”
他終究不是能睜眼說瞎話的人。
視線一轉,看見假山石後走出一個少年。
他衣裳半敞著,露出健壯結實的胸脯,遮住一隻眼睛,非但無損美色,更添了一重神秘誘惑。他似笑非笑,腳略微一點瘸,踉跄著走來,像一匹受傷的俊狼。
崔敗眯了眯眼睛。
“天快黑了。”殷加行道,“沒了禁制保護,天黑之後這裡會有很多帶毒妖物。”
“你如何知曉?”魚初月問道。
殷加行臉上浮起一抹怪異冰冷的笑:“好幾個出逃的夜晚,我便是在妖物亂口之中僥幸存活下來的。若飛不出去,便跟我來。”
他偏偏頭,撥開密植,向更深處走去。
魚初月望向崔敗。
崔敗盯著殷加行背影看了片刻,道:“跟上。”
魚初月便知道他傷得狠了。
夜幕漸漸降下。
殷加行把崔敗和魚初月帶到了一處沼澤下方的泥穴裡。
這是一處兩丈見方的小泥窟,泥壁上有人工痕跡,地面還有燒過的黑色木炭,角落裡扔著幾副龜、蛇、魚的骨架。
一看就是短暫地住過人的樣子。
殷加行不怎麼說話,把人帶到,他便返身爬了出去。
趁他不在,魚初月取出了蘑菇。
隻見這蘑菇蔫得要死,整個破碎帽沿都垂到了蘑菇杆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