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過一座低矮的小丘陵(天極宗以南最高的山峰)時,視線一角闖進了一道略有幾分熟悉的身影。
魚初月彎起魚身,望了過去。
一隻巨大的魚眼轟隆隆湊到近前,嚇得白景龍險些跌下了劍。
“白師兄!是我!魚初月!”
白景龍:“……”
他艱難地背著昏迷的殷加行,晃悠幾下,終於站穩了身體,抽著嘴角回道:“小師妹,真是……叫人吃驚啊!”
魚初月偏了偏頭:“到我腦袋上來!”
白景龍:“……”雖然感覺很奇怪,但也非常有安全感的樣子。
他御劍落到了大紅魚的腦袋上。小心地踩了踩,再踩了踩。
魚初月忍不住叮囑了一句:“白師兄沒事千萬別亂動,要不然我會有種自己長了虱子的錯覺!覺。”
白景龍:“……”
他抿緊了唇,把殷加行放在身前,然後委屈地盤坐下來,眨巴著眼望向前方。
這感覺,真是一言難盡啊。
“大鵬!還剩多久?”她望向蒼蠅一般盤旋在她周圍的金翅大鵬。
“半刻鍾嘎!”
魚初月點點頭:“那我不能走太遠了。在這裡擋上一擋,我這麼胖,多少能擋掉一些狂暴靈氣的衝擊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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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翅大鵬撲扇著翅膀飛近了些,遲遲疑疑地想往魚初月頭頂落。
大鵬收著爪爪,落到了白景龍的身邊。
白景龍呼吸一滯:“三十六天罡之一,天鵬!”
大鵬害羞地搖了搖翅膀:“大禍臨頭,都是一個砧板上的兄弟,不講那些虛的嘎!”
白景龍:“……”
魚初月轟隆隆遊走在四象陣周圍。
她幹脆利落的吃草動作,看得白景龍和大鵬的嘴角齊齊抽搐。
“這個魚真的是……”大鵬中肯地評價,“兇殘嘎!”
他們都沒有看出,此刻的魚初月其實有些心焦。
一個時辰就快到了,崔敗還沒有解決萬梧靈木麼?他不會……出了什麼事?
她回憶著他用意劍輕易破開那些根須的樣子,不斷給自己吃定心丸。
不會的,他不可能打不過,以他一慣的尿性,八成是要故意拖到最後一刻,看敵人得意忘形,然後再狠狠一腳把對方踩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
這一次,魚初月倒是想錯了。
崔敗,的確是生性喜歡使壞,最愛把獵物玩弄於股掌。
但這一次怎麼可能呢?
他知道他的魚一定焦心不安,怎可能再為了滿足自己的惡趣味而拖延時間?
他亂斬一路荊棘,殺到了萬梧靈木樹下,橫起一劍,二話不說便斬斷了這株擎天巨樹。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在許多年前,被他一劍殺死的人。
無妄祖師。
“第一啊,說過多少次,做人呢,要沉穩。一言一行,皆有規矩定數……”白須白發的老頭坐在樹墩上,一本正經地板著臉教訓他。
崔敗瞳仁!仁緊縮,沉下了眉眼。
他看到,倒下的那株巨木上,銀色的葉片和藤蔓全部浮了起來,反射出銀燦燦的光,將他淹進了一片銀色的海洋。
身體漸漸浮空,無妄老頭的身影,化在了一片銀芒之中。
……
直到這一刻,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地底根須攢動時,一直在發出‘簌簌簌’的聲響,它們連綿一整片,漸漸就被人忽略了。
一直到這無孔不入的聲音消失時,她才發現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之中。
即便四象陣中,四座仙山仍在挪移轉動,道道雷電撕天裂地仍在轟擊三位聖人,也無法掩蓋那種源自心底的靜謐。
魚初月心頭一跳,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神魂像被一個旋轉的黑洞吸住一般,魚身消失,掠回身軀之中。
剛剛返回軀體的神魂有些不能適應光線,眼前的一切,好像罩上了一層朦朧銀光。
垂頭向下望時,銀光異常耀眼,刺得她有些頭暈,朦朧像是個什麼結界的樣子。
金翅大鵬仍在賣力地揮著翅膀,滑翔在四象陣外,魚初月感覺哪裡有點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眼前忽然光影變幻。
一個白眉白須的老者從水膜一般的虛空之中踏了出來,背上背著一個滿身鮮血的人。
傷者垂著頭,一望便知傷得極重。
魚初月驚呼出聲:“崔敗!”
“唔,”白眉老頭挑了下胡須,“你就是第一心心念念的魚初月。”
魚初月囫囵點了下頭,急急望向他背上的人:“他怎麼了?”
雖然心中滿是警惕,但她已認出了他的身形和氣息,這個奄奄一息的人,正是崔敗,絕不會錯。
從身體到心髒都在顫抖,整個人虛得不行,根本提不起力氣來。
白眉老頭把崔敗交到了魚初月的手中。
她顫著指尖,輕輕撥開了沾在臉頰邊上的染血黑發。
果然是那張冰玉雕琢的臉。
魚初月摟緊了崔敗的身體,感覺到他還有細若遊絲的呼吸,整具軀體時不時輕微地抽搐一下,已是瀕死之狀。
她從未見過他這麼虛弱的樣子。
她望向白眉老頭:“究竟發生了何事?您是何人?”
——
“我是無妄。”白眉老頭道,“想必你聽過我的名字。時間緊迫,我們長話短說,他是天極劍,這件事你已知道了?”
此刻魚初月的心神全部聚在了崔敗的身上,隻囫囵地點點頭。
無妄老頭繼續說道:“天極劍乃是滅世兇器。它極有靈性,衍化出了自己的意識,凝成人身,遊走世間。我有緣遇上了他,有心渡他入正道,教他修行,以及做人的道理。”
魚初月抿了抿唇,恍惚地道:“我聽他說起過。我既是他的妻子,便也該喚您一聲師尊。”
他指向四象陣中模糊的寒劍本體,道:“天極劍本體,承載了所有的‘惡’。你看這周遭噬人的藤體,便是這兇器衍生出來的毀滅之息!第一……唔,如今叫崔敗,崔敗他終究隻是劍魂,與本體對抗,十死無生哪!他便是這般傷的。”
魚初月眸中浮起一縷遲疑。
她垂下頭,小心翼翼地撫了撫崔敗緊閉的雙眼。
好像永遠不會再睜開了一樣。
她怕極了。不到一個時辰之前,他還那麼強壯,從身體到神魂,都有使不完的勁,讓她淪陷沉迷,死去活來。他離開的時候,她心底便種下了恐懼的種子,就怕他一去不回。
隨著時間步步逼近,他遲遲不回,她雖不願去想,但心中的恐懼其實早已經生根發芽了。
此時此刻的她,天塌下來都不怕,就怕崔敗他出事。
“你當知道,他如今是什麼修為。”無妄道,“除了他自己,這世間還有誰,有能力傷得到他?即便當初全盛的我,在他手下也撐不過一息,隻來得及逃脫了魂魄。”
“那,如何救他?”魚初月緊咬著牙根問道。
“毀掉天極劍本體。”無妄雙眸堅毅,“世界本源既選擇了你,那你便承載了整個世間的希望和業力,唯有你,可以借四象混亂之機,毀掉那把兇劍!摧毀劍身之後,將劍體煉化,替崔敗修補軀體——他本是劍,除了自身之外,再無什麼丹藥能對他生效。”
“事不宜遲!”無妄輕喝一聲,“待四象歸位,便再無機會!”
“崔敗他,拖不了太久了!”
第76章 將計就計魚
魚初月輕輕咬住了唇。
她抬眸望著這位仙風道骨一身正氣的白胡子老頭無妄。
她的眸光中仍有遲疑,顫抖的手指不住摩挲崔敗的面龐和五官。
不需要無妄出聲催促,她已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崔敗的生命力在她的指尖下飛速流逝。
他重傷垂死,她怕極了。
這一幕,讓她想起了洛星門外,在幻蜃結界中看到的恐怖血海。
原來那是她。為他死得那麼碎的女子,是她。
幻蜃結界投射的是心底的恐懼,原來早在那個時候,崔敗就已經悄悄愛上她了。他並不是恐懼她死去的過往,而是怕她再一次死在他的面前。
就如她此刻的恐懼一樣。她怕他受傷,怕他死去。
她凝視著無妄祖師:“我不會讓崔敗死!”
老頭慈眉善目,點點頭:“我知道。快去吧,沒時間了!”
“好。”她道,“可是我該如何進入四象陣中?”
“老夫必會傾盡全力將你送進去。你身上有天極劍鞘,必能護著你,平安抵達陣心。”無妄微笑道,“去吧孩子!毀了兇劍,把他救回來!”
“嗯!”
魚初月小心翼翼地把崔敗放在了大鵬的背上,手指留戀地撫了撫他的眼角。
“我去了,請您助我一臂之力!”她堅定地說道。
無妄滿意地點點頭,身體慢慢懸浮起來,白發和長長的白色胡須無風自動,雙掌之間緩緩凝聚了一枚奪目至極的銀色光球。
“接近那把劍,全心全意地想著要毀了它,你有堅強的意志,一定可以成功的!”老頭既和藹又頗有幾分嚴厲地叮囑魚初月。
“嗯!”她重重點頭。
地面那一整片耀眼的銀色開始蠕動,魚初月用餘光瞄上一眼,便覺頭暈眼花。
無妄動了。
隻見他的身影變得虛幻,仿佛抽空了體內所有的力量,注入銀色光球之中。
旋即,雙手重重一推!
隻見這團奪目的銀光向著旋轉的四象陣下方轟去,相觸的霎那,打開了一道扭曲的、本不該存在於世間的通道。
四座仙山仍在旋轉,但這個橢圓狀的銀色通道竟絲毫也不受影響,仿佛自成一方空間。
無妄道:“快!我隻能撐三息!”
魚初月唇!唇角抿出堅毅的弧度,心念一動,瞬移而去。
到了通道口,更覺銀光燦爛,幾乎睜不開眼睛。
身後傳來了一股推力,她順著那道力量輕飄飄地向前一掠,再回神時,人已進入四象陣中。
回頭望去,身後隻有四座變幻不定的仙山,根本看不到外界的景象。
這裡靈氣狂暴紊亂,說是天上下著刀子也毫不為過。
一切混亂至極,狂風刮起仙山上的玉亭,呼嘯著,從她頭腦‘嗡’地飛過。
魚初月反倒是感到雙眼和心竅一陣清明——她進來了,也出來了。
正前方不遠處,清亮冰寒的劍影從守護者之域中散射出來,護住了整宗門人。
狂暴的靈氣切割在魚初月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