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腦海裡難以抑制地回憶起了,他拔劍、歸鞘、拔劍、歸鞘的樣子。
看著她的神色,崔敗不動聲色,把精致的唇角勾起來,聲線沉沉往下一墜:“是啊。”
動人的男聲帶著質感,落入她的心湖。
“咚——”漣漪泛濫成災。
崔敗長眉輕挑,把害羞魚刻了下來,記在神魂中。
“你去魔界,發生了什麼事情?”魚初月顧左右而言他。
追人的時候,正好彼此交換一下情報。
崔敗面色微微一沉,聲線恢復了清冷:“魂魄已順著根須逃逸,舍棄了樹本體,在那樹中留下幻境結界,困了我少時。”
斬破那漫天銀色幻象之時,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全都結成了冰——將他拖在這裡,目的十分明顯,對方的真身一定去對付他的魚了。
崔敗風馳電掣趕回宗門,看到四象陣已破,滿宗門人頂起他的劍鞘,遮住那條大魚。
他扛下衝擊波,抱起他的魚,便抱到了現在。
魚初月得意地點點頭,把無妄試圖騙自己毀掉天極劍的事情說了一遍。
崔敗不禁挑眉道:“你是如何識破那是幻蜃結界的?”
他的這尾笨魚,每每到了緊要關頭,總是出乎意料地機智呢。
她那雙清澈的眼睛緩緩轉了幾下,撅著紅唇道:“因為我信你,我相信,你一定舍不得讓我那麼難過。”
崔敗瞳仁收縮,喉結滾動,頗為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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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埋進他的懷裡,藏起自己狡黠的眼睛。她的這把劍腦筋太直了,他愛她,這一點毋庸置疑,但他本性擺在那裡,隻會一往無前地攻城掠地,情話從來不!說,訓她倒是訓得兇殘。這麼下去,她可別指望什麼琴瑟和鳴舉案齊眉了。
她得多讓他體會體會人類情感的滋味。
偷偷拿眼一瞥,果然見他的耳朵尖微微泛起了一點紅色。
其實她識破無妄的陰謀,是因為一個漏洞——崔敗實力遠超無妄,連崔敗都無法從外面強闖四象陣,無妄憑什麼可以做到?憑他和純虛子裡應外合嗎?
隻能是因為他做不到。
他為什麼做不到?要麼,殺崔敗得從本體下手。要麼,崔敗瀕死這件事隻是假象。
當時地面上的根須都閃爍著刺眼的銀光,隱約像個結界的樣子。
她撫觸著逼真到極致的‘崔敗’,細細感受自己的恐懼,恐懼愈深,指尖下他的生命力流逝便愈快。
對方張開了網,網住了她這條魚。
網的名字,就叫做幻蜃結界。‘崔敗’之所以能夠以假亂真,是因為這是她的恐懼幻化出來的他,他的身形容顏和氣息,都來自她對他的認識,自然是全無破綻。
——
於是魚初月將計就計——正愁四象陣無法從外部攻破,既然對方主動送餌過來,她這條魚自然是吃餌不咬鉤,借機順勢潛入四象陣中對純虛子下手。
她用額頭抵著他堅硬結實的胸膛,低低地嘀咕道,‘崔敗啊崔敗,你可知道自己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若你遇上的不是我這隻機靈魚的話,你的劍,可要倒大霉咯!’
花和魚膩在一處久了,她這般抵著他,便能夠感覺到他身體的細微變化。
他攬著她,整個人都變得懶懶的,很安心的樣子。
呼吸剛變得綿長,崔敗高速飛掠的身形忽地一滯。
‘追上了?!’魚初月心神微凜,繃緊了身體,進入了戰鬥狀態。
卻見正前方的山巔呆呆地立著一個人。
一身長長拖曳在身後的黑袍,頭發披在身後,乍一看,像一具沒有任何生氣的木偶。
定睛細看,是魔尊伽伽羅。
“他不是在和‘鬼’戰鬥麼?”魚初月輕聲問道。
早些時候,崔敗召出水鏡察看各地戰況時,曾看見魔尊伽伽羅正在與一個奇異的魂體戰鬥,崔敗說那就是掠奪者的世界派來的‘鬼’。!。
崔敗安撫地拍拍她的背,攬著她,掠到了伽伽羅面前。
伽伽羅反應奇快,一張邪美慘白的臉裂成無數碎片,魔軀正要從碎裂身體中湧出來發起攻擊,卻被崔敗的劍尖點在死穴上。
“收起臉來。”崔敗心平氣和。
僵硬的、腐屍般的眼珠子緩緩一轉,落在了魚初月的身上。
“這不是劫的女人麼?”即便到了這種時候,伽伽羅仍不忘挑撥離間,“怎麼,第一仙尊心無芥蒂就接受了二手貨?正道修士,還真是心胸寬廣,我等望塵莫及!”
魚初月看白痴一樣看著他:“劫是我夫君的劫身,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情趣,你這種娶不到媳婦的家伙,自然是不懂。”
伽伽羅:“……”
收手望向伽伽羅時,那一縷鐵骨柔腸仿佛從來也不曾存在過,他面無表情,語氣淡漠:“與你戰鬥之人,去了何處。”
誰也不會懷疑,若是伽伽羅多說一個字的廢話,立刻便會身首異處。
——
伽伽羅瞳仁收縮成一個針尖大小的紅點,在這一瞬間,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和恐懼。餘光緩慢地轉動,落在崔敗手中的劍上。
第一仙尊握著他的天極劍。
這是妖、魔兩界共同的噩夢。
伽伽羅摁下了心頭湧起的憋屈,梗著脖頸冷冷地答道:“吃掉了。本尊的魔功,最克的便是陰魂陽魄,你若不信,我可以吐出來給你看。”
崔敗點點頭:“吐。”
伽伽羅:“……”
看著崔敗那張一本正經、完全不像開玩笑的臉,魔主大人隻好撕開了自己的臉,哇啦哇啦地吐出一堆和魔息攪在一起的奇怪綠色光坨坨。
崔敗嫌棄地用大手捂住了魚初月的眼睛,帶著她縮地成寸,晃眼到了天邊。
“確認了嗎?”魚初月問。
“嗯,”崔敗輕飄飄地答道,“看到他的樣子我便知道了。讓他吐,隻是故意惡心他。”
魚初月:“……”這個劍,越來越肆無忌憚地暴露本性了。
他手臂一緊,攬著她掠向前方,速度更加駭人。
魚初月感覺到夜幕正向著自己奔跑而來。
這種感覺實在是奇異。地平線上,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拽住了天幕,本該緩緩由!明到暗漸變的天色,斷層一般,一截一截向上隆起。
頃刻便入了夜。
濃濃夜色中,懸著一粒明亮的星。
修為到了這般境地,已經不用傻乎乎地眯起眼睛去看遠方的景象了。神念與靈氣共鳴,向著那裡掃去——
魚初月搖頭輕嘆,心中倒是絲毫也不同情。
崔敗手一揚,魚初月周身微寒,再次穿上了天極鞘衣。
然後他很隨手地將她往身後一拋。
魚初月:“……”
她會浮空!
會瞬移!
——
她!是!化!神!大!能!
魚初月心情復雜地懸在半空,看著她的崔敗。
隻見他闲闲地拎著劍,一掠而上的同時,劍尖慵懶卻又勢不可擋地挑起來,直指對手要害。
像風,像月。
寒意散盡,隻餘人間恣意。
魚初月的心髒重重一跳。
崔敗他,脫胎換骨了。
這一劍,看似平平無奇,卻像清風襲來,又像月色灑落。
逃不過、避不開。
魚初月屏住呼吸,緊張地注視著戰局。
這一劍,穿風破月,落向無妄。
無妄猛然抽手,將能量體強行抽離殷加行的身體。
在那劇烈的能量動蕩中,殷加行的身體化成了一灘水,連慘叫聲都沒發出來。
無妄移過能量體擋在身前,冷聲對崔敗說道:“來呀,引爆了能量體,方圓萬裡之內,每一隻蒼蠅都逃不過死亡的命運!”
崔敗動作略收,隱在廣袖中的左手,已連續變幻了三次法訣。
“濯日——破。”低低的呢喃,仿若魔咒。
這團能量體中,攜裹了濯日子半身元血和修為。
濯日子一身本領習自崔敗,他輕易便引動了屬於濯日子的金火能量。
“嚶——轟!”
深藏在能量體中的金紅光芒轟然爆開!能量體自內部遭到了破壞,碎成三團無助的強光,飄在周遭。
衝擊波席卷而來,魚初月輕盈地向上方瞬移,避過!那摧金斷玉的恐怖橫削之力,然後慢悠悠地自然飄落下來,任由自己的頭發和裙擺很有仙氣地浮起。
崔敗的劍穿過巨浪,落在了無妄的腕脈上。
無妄急急退出了數百丈,身形一晃,抱住了自己的手。
一層浮冰自他的手腕向著軀幹蔓延,無妄當機立斷,手刀一切,斷臂直直向著地面墜去。
“你要欺師滅祖麼!”白胡子老頭的聲音隱有一絲絕望,“第一!你狼心狗肺!”
崔敗動了,他一動,便像是整個世界都在動,劍攜明月,袖挽清風,襲至面前,卻成了凜冽寒冬。俊美如天神的劍仙,就像命運之手,被他盯上的人,根本無路可逃。
無情的劍尖點中無妄的眉心。
崔敗神色淡漠,唇角微勾,輕聲說道:“劍沒有心。”
崔敗順勢將劍一送,無妄碎成了漫天冰屑,紛紛揚揚,灑向大地。
結束了。
——
魚初月的心髒微微揪起。她知道,當初崔敗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向她說起這個糟老頭子的時候,心中對這位夫子其實是有情的。
崔敗卻並沒有停留。
他姿態涼薄,轉身時,收劍的動作堪稱溫和。
正是這一份溫和,更將他周身的涼薄擴大了百倍。
他完全無所謂。
冰屑在他身後散成了一朵燦爛的花,他抬起左臂,五指一抓。
懸浮在不遠處的三團能量體老老實實落到他的掌心。
手掌一合,能量體匯入他的身體,明亮的光芒在他腕脈處閃了閃,然後消失不見。
崔敗側頭,望向他的魚。
“魚,走了。”
她瞬移過去,一頭栽進他的懷裡。
他接住她,垂下頭,將臉深深地埋在她的頸間,嗅她清香的發絲。
魚初月悄悄抬起手,環住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