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寶石龍沒有緣由地笑了一下,唇角上揚,眼角向下,標準的代表笑的動作,林琳卻看出幾分安寧。
“那有點糟糕,”薩菲爾開口,“或許我是從你開始才理解分別的。”
“這對我來說還是有點難度,”藍寶石龍回答,“倒數著每一天的離別。”
林琳楞了一下。
她已經習慣將困難的問題都拋給薩菲爾,即使是兩百年前的薩菲爾,對於林琳來說依舊是可靠的老師,成熟的藍寶石龍。
她顧及著小羊陛下的情緒,但是並不會覺得薩菲爾會因為她的離開而失落。
“我不應該告訴你穿越的事,”林琳低聲說。
“不,我喜歡清醒,”凝視著林琳黯淡下來的眼眸,藍寶石龍輕輕搖頭。
和毫無憂慮的當下相比,薩菲爾更習慣於凝視冷酷的未來。
林琳主動伸手,她的手和這裡的大多數種族都不同,人類的手更柔軟,也更容易受到傷害。
但相對應的,人類是魔王城中最容易和其他種族打成一片的種族,人類有著豐沛的情感,有著更為充沛的同理心,魔王城的居民們並不希望脆弱的人類受到傷害。
那雙手幫藍寶石龍整理了胸口的寶石,讓深藍的緞帶整齊地貼在他的胸口。
“而且,”當那雙手輕撫在緞帶,龍族的胸口震顫,“如果你不告訴我你的秘密……”
林琳抬眼,看到龍族璀璨的藍寶石眼瞳。
“那你也太孤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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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城中的很多種族都在倒數著時間。
碎裂的天空就像懸在頭頂的高劍,所有人都知道這把劍遲早會落下。
魔王城的居民正在減少。
其實整個魔域的居民都在減少,魔域從荒蕪短暫地熱鬧了一下,而後又逐漸安靜起來。
無論是薩菲爾,布爾沃,亦或是林琳,都不覺得那些居民的離開有什麼問題,無論是誰都願意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而且此刻留下來的人都已經扛了許久。
當那隻毛發潔白柔軟的兔子小姐與林琳告別的時候,林琳已經能夠動作熟練地說出告別詞,給予一些告別禮品,給予擁抱,並且希望她在這個難關度過後能夠回到魔域。
隻是一向膽小的兔子小姐已經拿好了資料和禮物,本該離開的時候站立在原地,遲遲沒有轉身走向大門。
“怎麼了嗎?”林琳露出笑容。
“魔王陛下,”兔子小姐的聲音聽起來有一些微顫,大約源於她不安的心,但她還是說出了自己都覺得過於膽大的發言,“您不離開嗎?”
林琳眨了眨眼,雖然她已經料到會有人和她說這些,但沒想到第一個發言的是膽小的兔子小姐。
林琳彎了眼眸,感激對方帶來的同性之間的柔軟溫暖。
“目前還無法離開,”林琳誠實回答,“魔王陛下和魔王城已經無法分開了。”
林琳送兔子小姐離開,正撞上匆匆而來的洛爾肯。
懼怕狼人是兔子的天性,兔子小姐立刻躲在林琳身後。
洛爾肯深灰的眼瞳瞟了林琳的方向一眼,他沒再靠近,直到兔子小心翼翼地繞路離開。
“有什麼新消息嗎?”林琳攤開手掌,開玩笑的語氣,“現在無論是火山爆發還是河水上漲我都已經習慣了,總不能還有更糟糕的事情吧?”
狼人青年冷哼一聲,最後還是放緩了聲音:“那頭黃銅龍離開了。”
林琳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洛爾肯說的是曾經綁架他們,天天被逼著聊天的黃銅龍,這頭龍當初可是寧願冒著被薩菲爾揍的風險也要留在這裡的,魔域幹燥微冷的環境很適合它的寶藏的儲藏。
連它都離開了。
“你為什麼不離開呢?”林琳問。
經歷了在魔王城的歷練,洛爾肯已經變為更為成熟的狼人,對於林琳的疑問,他先是嗤笑一聲:“你是在替我做決定嗎?”
林琳覺得魔王城的各位實在是過於習慣以最大的惡意互相揣測了。
“好吧好吧,”林琳放棄提醒,而後看向狼人的面龐。
林琳在她所無法掌控的時間旅行之中,學到的最為深刻的經驗就是,努力記住每一個瞬間對視的面龐。
“肯定會有個好結果的,”林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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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城內留下的居民也在等待,等待薩菲爾大人的法咒的成功。
大家並不知曉更為清晰的內容,隻模糊地知道如果法咒成功了,魔域就會變得會像以前那樣好。
其實很多魔物都不知道所謂的“魔域以前”是怎樣的,隻懷抱著幸福的幻想期待著。
作為法咒成功代價之一的魔族,少年的惆悵依舊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多想想更實在的東西,”林琳忍不住提醒。
薩菲爾老師已經沒有時間教導他們,空蕩的教室內隻有兩名學生。
“可是我就快死了诶,如果死掉的前一秒還在學習的話,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魔族少年頭枕在課桌上,理直氣壯。
怎麼說呢,竟然有一定的道理。
林琳之前也想過的,如果世界毀滅前一天,自己還在上班,那確實是相當糟糕的事情。
不,仔細想想,她確實遇到了這個情況。
穿越前連續加班好幾天,臨放假的時候穿越到異世界,然後徹底發瘋什麼的。
哦,罪魁禍首就在眼前呢。
“給我好好學習,”林琳豐沛的同理心一下子就消失了,變成了相當冷酷無情的女人。
“可是林,我的脖子後面好痛,”少年哼哼唧唧開口。
“又痛了麼?是之前的後遺症?”林琳皺眉。
少年已經能夠相當自如地蹭到林琳身邊,把又厚又密的長發撩開,給林琳看他的脖子後面。
林琳當然看不出什麼,隻能輕輕給他揉揉,緩解他的疼痛。
自上一次兩百年後的魔王陛下切斷一次小羊和魔王城的連接後,他就開始不舒服。
有時候是腦袋疼,有時候是胳膊疼,有時候胸口疼肚子疼,仿佛牽連他身體的絲線被一根根扯斷,重新愈合後依舊留有疤痕。
然後趴在林琳身邊,哼哼唧唧著似乎就能好受一點。
林琳給他按摩著,少年還能亂七八糟地想,讓她將來遠離一點薩菲爾的法術,說不定她就被攪和到那不靠譜的法術裡受到危險了。
平日薩菲爾覺得他不靠譜就罷了,他現在反過來覺得薩菲爾不可信,這還挺新鮮。
“你自己都很危險了,倒也不必那麼操心我,”林琳誠實以待。
“那不一樣,”少年頭枕在林琳的課桌上,紫羅蘭的眼瞳注視她,“如果我死了,我肯定想辦法去找你。”
林琳:……
感動之餘,又覺得危險,很難直白地說出來“別過來”這樣殘忍的言語。
“但是,如果是林你消失的話,”少年的話題落回林琳身上。
林琳還在幫他輕輕按動後頸的部位,白皙的皮膚在她手中浮現粉色。
“如果是林消失了,你就安心留在那裡了,你不會來找我。”少年說。
按壓在少年脖頸的手指停頓。
【你不會來找我。】
對方以相當肯定的言語說出。
少年的模樣和成年魔族重合,像是在不滿她來到兩百年前的穩定生活。
林琳心中震顫,本能地想要反駁。
“什麼呀,我不是也一直尋找著回去……”
一直在尋找著回去的辦法。
“回去?”少年捕捉到這個詞匯,疑惑地跟著重復。
而後,她的另一隻手被人攥緊在掌心:“你要回哪裡?”
微涼的觸感出現在手心。
林琳和少年一起低頭,林琳看著黑色的粘液溢出在自己手掌。
“你又漏油了?”林琳開口。
上一次黑色的粘液溢滿魔王城,可是讓所有人都被迫睡了一覺。
少年還未在清醒的時候見到黑色粘液從他身體滲出,他明顯慌亂了,身體還未來得及感知的時候,上一次疼痛的記憶已經預先襲來,身體在顫抖,黑色的粘液源源不斷地從他的身體流淌掉落地面。
少年開始劇烈咳嗽,像是氧氣從他周遭抽走,他努力張大嘴巴呼吸,空氣卻進不去他的肺部。
“不要慌張,”林琳拍打他的背部,和他交握的手緊緊握著。
少年的體型和青年時相比明顯更為單薄。
治愈的力量從林琳的掌心流動,無法使用光明系相關的治愈法術,效果也大打折扣。
林琳在房間內喊叫外面的魔物,讓他們去尋找薩菲爾。
路過的小哥慌慌張張地去找人,林琳輕聲安慰著少年。
劇烈的咳嗽稍微停止,少年握著她手的力氣不斷增大,他還在執著一個問題:“你要回去哪裡?”
林琳說:“我哪裡都不會去。”
但少年不信。
林琳還未見過魔王陛下這樣狼狽的樣子。
他一直以來打理得順滑光亮的長發黏膩地貼在他的身上,些許黑色黏液沾染他的面龐和脖頸。
“你要去哪裡?”少年又問。
這一次林琳沒有回答他。
她無論回答什麼他都不會信了,林琳猶豫片刻,松開和少年交握的手,想要收回。
在意識到她手掌松開的瞬間,少年以更大的力氣握在她的掌心,像是抓住深海中的浮木。
薩菲爾進入教室的時候,便是看到一臉慌亂無措的林琳。
藍寶石龍的視線落在魔族少年身上,又落到林琳身上。
龍族的魔法大都並不需要念出,是他們本身意志的體現,深藍的風吹拂兩人,也錯開了他們交握的手。
“你出去吧。”薩菲爾對林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