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立先是將她在漆黑密不透風的密室中將她關了一日, 在她快要瘋癲的邊緣,又找人扮成舒嫔死後的模樣,來向她索命。
便是銅澆鐵鑄的人也該怕了, 更何況她本就心虛,就在方才, 她已經將如何受人指使又是如何下的毒,一一給說了。
並且連帶惠妃也給招了。
“娘娘饒命, 不是奴婢要害您!是惠妃娘娘, 是她抓了奴婢與人私通, 她逼著奴婢下的毒,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沈徹冷眼旁觀的站在屋外, 聽著她悽厲的聲音,知道事情到這便算是了了,這是最符合所有人預想也是最合情理的一個結果。
惠妃不僅嫉妒舒嫔得寵,還怕四皇子會分走二皇子的恩寵, 便設計陷害沈徹, 讓皇後與太子受到猜忌, 一石二鳥, 她與二皇子便能坐收漁翁之利。
隻可惜她千算萬算也沒能算到,沈徹竟然能躲過此劫,而且還由他來負責此案, 想要銷毀證據卻已經晚了。
陛下得知是惠妃下的毒手/雷霆大怒,將她廢去妃位打入冷宮,就連她的兄長也遭到牽連被貶,辛家一門再度頹敗。
不幸中的萬幸是二皇子月前剛被陛下派去平亂,此刻並不在京中,不然他是定要為母妃求情的,陛下此刻正在氣頭上,若是二皇子求情勢必受牽累。
他的舅父辛大人被貶,第一時間便讓人去攔住二皇子,他如今要做的便是韜光養晦,在平亂上添上一功,才有機會為他母親求情。
這些種種都與沈徹無關,他查明真相交了差後,在太子的毓慶宮陪他下了半日棋。
“不下了不下了,與你下棋可真沒意思,不僅局局都輸,看要看你擺著個臭臉,反倒像是孤欠了你金山銀山一般。”
沈景安將棋子丟下,整個人往後一靠,頹然的不再做掙扎,有的人天賦之高,便是你想嫉妒也嫉妒不來。
從小他便知道,與沈徹比,被氣死的隻能是自己。
“你下棋心不靜,如何能下的過我。”
你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說的好像他心靜了便能下的過他,沈景安被氣笑了,撐著病弱的身子坐起就想與他理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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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看到沈徹的臉色,突然又改了主意,“你說孤心不靜,難道你就心靜了?若是往日,你總會給孤留幾分面子,從不曾讓孤輸得如此難看,心不靜的人分明是你。”
沈徹修長的指間還夾著漆黑的棋子,聞言才擰著眉看了眼棋盤。
確實如沈景安所說的,黑棋肆無忌憚的遍布棋盤,白棋唯有幾粒,可憐兮兮的被包圍著。
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明明事情都很順利,案子破了人也抓到了,他也不必再日日出入這讓人厭惡的深宮,可他卻無絲毫暢快之感。
以往每破一個案,看著那些人被他落下深淵煉獄,他都會有種意外的快感。
而這次他卻覺得無趣的很,萬物皆與他無關,甚至方才下棋時腦子裡隻有殺戮和贏。
沈景安說得對,為了顧及這病秧子微弱的自尊心,每每與他下棋都會不留痕跡的裝出贏得並不輕松的樣子,今日竟然忘了。
沈徹把玩著手中的棋子,不留情面的冷聲道:“是你毫無進步,半點儲君的樣子都沒有。”
沈景安聞言也不惱,立即裝出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樣,“哪國的儲君都不會像孤這般風吹就倒,你這人真是不講道理,自己心情不好就拿孤出氣,我可沒惹你。”
知道他是裝的,沈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想與我講道理?先打贏我再說。”
“與你打?孤是不要命了嗎,孤才不自找沒趣。對了,你的那個新媳婦呢,怎麼不見你帶進宮玩,瞧母後的樣子很喜歡她,你該不是太過寶貝,不舍得她出來見人吧。”
提到這個新媳婦,沈徹就自然的想起了今日發生的事,呵,確實是個寶貝,不過是個謊話連篇的騙人精。
黑子從他的指間滑落,擊起清脆的餘音。
“你今日話怎麼這麼多,好生聒噪。”他原是想找個去處安靜一會,卻不想愈發的亂他心神,說完也懶得理沈景安轉著輪椅就走。
沈景安這才發現不好,他會提起林夢秋也是為了逗沈徹高興,沒想到反而踢到了鐵板,他就是在為林夢秋而生氣。
看他出去,趕緊跟著追了出來,“欸,你這人怎麼贏了棋就走,孤還有話沒說完呢,你等等,你要走好歹把這個帶上。”
他本就身子虛,跑了幾步就有些喘,扶著胸口咳了兩聲,再抬頭去找,便見那遠在長廊盡頭的背影早已停下,無奈的轉過了身。
“御醫說你是春日咳,讓你靜養,你跟著出來作何。”
“誰讓你不聽孤說完就走,把這個帶上,你別總急著把人往外推,或許其中有什麼誤會呢?孤瞧著那丫頭眼睛澄澈,不像個壞的,你這狗脾氣也該改改,不然誰能受得了你,時辰也不早了,走吧,不然一會宮門該落鎖了,你今夜就真得留著陪孤下一宿的棋了。”
眼睛澄澈?沈徹想起她那雙無辜的眼,冷哼了一聲,確實是會騙人,將他身邊的所有人都騙的團團轉。
他可沒想過要誰受得了,所有人離他遠遠的才好。
沈徹不願理他,卻又怕他不依不饒,這個病秧子最會的就是死纏爛打,半點太子的尊嚴都沒有,兩人這才僵持住了。
那邊蘇禾也發現沈景安沒穿外袍就出來了,此刻已經追到了廊下,眼裡滿是擔憂和生氣;“殿下,您該喝藥了。”
殿外確實風大,沈景安也不敢再多留,將食盒往他手中一塞,轉身朝著蘇禾走去。
隱約間還能聽見他蒼白的解釋聲:“孤隻是一時情急忘了穿,哎,你別哭啊,下回孤絕不會忘……”
*
食盒裡裝的是白糖糕,這病秧子十多年來哄人的法子從未變過,沈徹看了一眼就丟給了阿四。
一路回來他也已經想好了,定要割了她的舌頭將這騙子丟出去喂狗。
不論沈景安說的再如何,不論她為何討好沈少欽,替嫁又有什麼隱情,他都不想知道。
隻騙他這一點,便萬劫難饒。
可當他推門而入時,看見的卻是滿地的紙張,上面寫滿了他的名字。
林夢秋的字跡娟秀軟綿,與他蒼勁鋒利的字完全不同,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沈徹甚至覺得腳下的字帶著股纏綿的多情勁。
怎麼可能呢,這世上哪還會有人喜歡他?往他身邊靠的人無非是要殺他,或是從中得到些什麼。
比起這樣的欺騙,他更能接受直白的謀害,沈徹眼裡的殺意愈盛,不再看地上的紙張,直接控制著輪椅從上面碾過,到了裡間。
他像是頭次發現自己的屋子發生了改變。
原本擺著的牌位不過是當日為了嚇唬林夢秋的,隔日便撤下了,屋內無任何的擺設隻掛著兩幅畫,顏色也隻有黑白二色。
可自從林夢秋住進來後,不僅得寸進尺的東西越放越多,甚至都是些他最厭惡的紅粉色。
紅的被褥粉的引枕,還多了錦凳炕桌無一不是浮誇又礙眼的東西,今日還多了花瓶,裡面插滿了海棠,此刻花香正混著淡淡的藥酒味,礙眼又刺鼻。
藥酒味?
沈徹低頭去看,便見林夢秋的右腳未穿鞋襪,赤/裸的搭在腳凳上,腳踝處紅腫的嚇人,難怪那時她朝他奔來時姿勢有些怪異。
但他當時滿目通紅,心中隻想著被騙之事,又看到她與沈少欽有說有笑,若非宮內有急事,他早已結果了她,又怎麼可能會注意到她是否受傷。
不過現在受不受傷都不重要了。
沈徹的輪椅緩緩靠近,近到兩人之間相距咫尺,他能看清楚她緊閉的眼眸和唇瓣。
便是這雙無辜又熱忱的眼,以及這張謊話說盡的嘴,將他欺騙蠱惑。
可她的眼不僅看他一人,她的蜜語甜言也不止對他一人,光是想到這些,沈徹的眼底便閃過痛苦的紅痕。
當年也是如此,他毫無保留的信他,將他當做摯友,換來的卻是背叛和這雙無用的腿。
越是想起自己對她放下過的戒備,動搖的心,沈徹便越是覺得自己愚蠢。
憤怒充紅了他的眼,他就像是隻失去理智的獸,隻想將一切都毀滅。
沈徹緩慢的掐住了她的脖頸,看著林夢秋的臉從白慢慢的變紅,他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狠戾。
隻有她死了,便永遠都不會背叛他。
也隻屬於他。
“夫君,夫君……”
眼見她的臉越來越紅,耳邊卻突然響起了她微弱的低吟聲,那樣的繾綣,那樣的依戀。
她的眼角滑下淚珠,正好砸在他的手背,滾燙炙熱。
沈徹的眼底閃過些許清明,收緊的手指微微發顫,而後垂下手臂轉身離開。
他堅硬入磐石的心,在此刻潰不成軍。
隻留下滿地狼藉,以及狼狽而去的背影。
*
林夢秋做了一個夢,夢裡的沈徹一身盔甲高坐馬上,意氣風發的帶著將士馳騁沙場。
她能看見浴血中的他耀眼奪目,自信的指揮著手下之人,橫渡飲馬河,將敵軍一一斬於馬下。
熱血滿腔,她也仿佛置身於沙場,成了他麾下小將,白日裡跟著他歇斯底裡的吶喊,拼盡全力的擊殺。夜裡戰勝而歸,隨著他圍著篝火擊鼓吟唱。
“男兒生世間兮,及壯當封侯。戰伐有功業兮,焉能守舊丘。①”
談笑間平敵寇享盛世。
所有人都以為戰事馬上就要結束,他們很快就會班師回朝,直到意外的來臨。
那是個狂沙漫天的午後,前方探子來報,蠻夷餘部在邊境山谷徘徊欲有動作,彼時戰事已近尾聲,隻剩下一些逃走的餘部。
沈徹收到消息,與他最信任的副將商議,由他先帶小隊人馬前去探查,而後副將再帶大部隊來接應,便可將最後的這些敵寇一網打盡。
意外便是在山谷中發生,敵寇早已設下埋伏,等沈徹發現不對要撤退時,漫天的黃沙巨石從高處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