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的嘲諷和奚落,親人的絕望與痛苦,都可以舍棄了。
可沈景安卻將她救起,予她新生。
從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兩人這輩子都回不去了,他是主她是僕,他是光她是影。
這麼多年過去,蘇禾還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已經遺忘了,卻不想它早已變成了一根刺,永遠的留在心上,思及會傷,觸之會痛。
她從掖庭出來的時候,皇後見過她一面。
“你父兄大權在握之時,便該料到會有這一日,他們做事未留底線,苦的卻是家眷。但你是本宮看著長大的,本宮知道你的心性,況且你還救過景兒,隻要你願意出宮,本宮允你此生依舊錦繡榮華無病無災。”
這是在與她談條件了,想要衣食無憂,那便要出宮要離開沈景安。
明明隻要點頭就可以的,離開這個讓她痛苦的地方,不正是她所思所想的嗎?可一想到沈景安的那雙眼,想起與他長大的這些年,她還是搖了頭。
即便知道再無可能,也想伴著他,陪著他。
這個讓她痛苦煎熬的地方,有沈景安。
可今日她卻突然清醒了,沈景安是太子,她是罪臣之女,更不要說什麼翻案了,即便她心裡相信,祖父沒有叛國,父兄也不曾做錯事,但隻要陛下在位一日,蘇家便永不可能翻案。
她不能成為他的負累。
蘇禾沒有說話,而是緩緩的坐了起來。
她背對著沈景安,開始解衣服上的盤扣,直到裡衣褪下,隻穿了件肚兜,而後轉過了身。
沈景安看著她有片刻的失措,蒼白的臉上多了些許的潮紅,“蘇禾,你這是做什麼,把衣服穿上。”
蘇禾其實長得極美,隻是若想要低調的待在沈景安的身邊,便不能太過張揚,她從不打扮,還會塗些暗色的脂粉,但今日落了水,將面容都洗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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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出水芙蓉般美得驚人,尤其是那白玉般的肌膚,她的美與林夢秋不同,沒有她的絕豔嬌妹,是清麗的脫塵,“殿下不就是為了這個嗎?蘇禾願意,與其讓別人得去,不如殿下。”
沈景安潮紅的臉在聽見她的話時,頓時變得煞白,甚至橫眉怒起,卻被她緊緊的抓住了手,拉著往前觸碰。
“若不是殿下一次又一次的救奴婢,奴婢應當早就不是完璧了,您是太子是儲君您想要什麼都可以,奴婢隻有這具身子是幹淨的,如今便奉給殿下,還請殿下能聽娘娘的,早日娶妃。”
她的嘴裡說著最無所謂的話,卻字字戳在沈景安的心上,她是在故意的激怒他。
而且是用糟蹋自己的方法來激怒他。
沈景安忍著怒火扯過身邊的被褥,將她整個人包裹住,固定在眼前,“在你心裡我沈景安便是這種人?蘇禾,你這不是在糟蹋你自己,而是在踐踏我的心。”
“我的心意,在十歲那年的壽辰時便許了,此生都不會變。”
沈景安怕她還要做出什麼傻事來,真會激得他發瘋,便不再多留,讓宮女進來伺候她更衣喝藥,腳步不停的離開了內殿。
十歲那年的壽辰,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年她才七歲,沈景安生日前兩日,她得知母親重病在床,她卻不能出宮,外頭在熱鬧的給沈景安慶生,她就偷偷的在房裡流眼淚。
蘇禾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宮外,她與這深宮而言不過是個外人,卻不得不裝作高興的樣子,笑給所有人看。
可這天她不想笑了,隻能躲在幔簾後頭,抱著雙膝坐在地上哭,就連哭也是默默的,不敢發出丁點聲響。
卻沒想到,沈景安竟然掀開了她面前的幔簾,抱住了她。
“阿禾,我找到你了,你別哭,景哥哥在這裡,我會保護你的。”
“永遠永遠的保護你。”
她不信祖父通敵,不信父親結黨營私,更不信兄長弄權,但再多的不信,也隻能認命。
蘇禾趴伏著閉上了眼,淚水順著眼角緩緩的流下。
她後悔了,當初娘娘問她是否要出宮時,她該答應的。
她高估了自己的心志,更低估了沈景安的喜歡。
*
沈景安衝出殿門之後,又有些後悔,從小到大,他從沒有對蘇禾黑過臉,說過一句重話。
他能忍受蘇禾對他不理不睬,也能接受她對他克制疏遠,唯獨不能接受她如此傷害自己。
這哪是在傷她啊,分明是在他的心上捅了許多刀,還刀刀斃命。
他身上還穿著湿透了的衣衫,隻能先回西側間沐浴更衣,再出來時,已經變回了先前那個羸弱的太子。
“蘇禾如何了?”沈景安恢復後的第一件事,依舊是喊來伺候的小宮女關心的問道。
“方才太醫來過了,喝了藥已經睡下了。”
沈景安聽說她睡著了,才進屋在屏風處駐足看了眼,確認她是真的睡著了,而後走近在床榻邊,蹲下輕柔的將她落在額前的發撥到耳後。
她即便是睡著時,也是眉頭緊鎖,光是瞧著就能知道她這些年心中有多少苦。
沈景安知道她睡著聽不見,依舊低聲著道,“等我。”
見她睡得安穩,這才出了殿,問了沈徹在哪,尋了過去。
一進屋,就看到沈徹捏著林夢秋的手,兩人貼的很近,好似在說些什麼悄悄話,最讓人不可置信的是,沈徹的臉上似有笑意。
沈景安自認看人一向很準,當初頭次見到林夢秋時,他就知道此人喜歡沈徹,看沈徹的眼裡是有愛慕的光亮,而且沈徹會栽跟頭。
可沈徹不信,還嘴硬,之前說什麼來著,林夢秋與他無關。你瞧瞧你瞧瞧,眼前這還是當初雷厲風行,在戰場上呵斥風雲的沈徹嗎?何止是栽跟頭,簡直就是一頭栽進溫柔鄉出不來了。
沈景安情場不順,還要在這看對小夫妻情濃意濃的,簡直就是對他最大的傷害,實在是忍無可忍,咳了兩聲。
屋內的兩人這才回過神來,沈徹依舊氣定神闲的坐著,絲毫沒有被人撞見的尷尬,唯有林夢秋心虛,見到有人來,趕緊羞紅著臉站了起來,“見過太子。”
沈景安的一句免禮還沒說出口,沈徹已經護短的拉著人坐下了,還擰著眉橫了他一眼,“在他面前不必如此,隻當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有人在場,林夢秋就放不開了,哪裡還敢和他拉拉扯扯的,拍開他的手,分開距離,紅著臉挺直著背脊,規規矩矩的坐著輕聲提醒他:“夫君,我們不可這麼失禮。”
沈景安雖然是氣沈徹,但看林夢秋如此拘束,生怕嚇著了她,沈徹又要與他翻臉。
隻能呵呵笑著道:“阿徹說的是,都是自家人,弟妹在孤面前不必如此拘束。”
而後讓人重新上了茶,談吐與氣度又回到了上次進宮時的模樣,完全沒了方才那般的失態。
見林夢秋的目光一直若有似無的落在自己身上,沈景安才放下了茶盞,“弟妹可是有事不明白?”
“我沒有不明白的,表兄裝病的意圖,方才夫君已經告訴了我,我隻是有些好奇,表兄如此裝病不累嗎?”
而且一裝就是這麼多年,她演林夢媛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就漏洞百出,若她能有太子這個耐心,想必萬事可成。
沈景安就抿著唇笑了,沈徹真是什麼都與她說,這份信任卻是難得。而後回想起為何會裝病,累嗎?一開始裝病是因為嘗到了甜頭,蘇禾會衣不解帶的陪著他,看他咳嗽發熱,就哪裡都不敢去,甚至也不提要出宮了。
後來則是入戲太深,連他自己都信了。
“還有就是,謊言或許能換來一時想要的,但卻虛無又短暫,太子表兄若是真心想要留住蘇姑娘,或許還是敞開心扉說實話,更有用。”
林夢秋這簡直是肺腑之言,她可是吃了說謊的虧,沈徹現在還時不時拿她騙人來與她翻舊賬,好話便宜沒少佔,等下次又拿這個來說事,每回她都隻能心虛的任他胡作非為。
沈景安明顯的遲疑了下,而後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她怕是惱了孤,不願與孤說話了。”
他想為蘇家翻案,但也如蘇禾所說的很難,但不論有多難,他都會去做。
隻是不知道,她還會不會一直等著他。
“我倒覺得表兄不必擔心這個,蘇姐姐定是心中有表兄的。”
不然也不會為了他留在宮內,與她而言,最痛苦的莫不過就是留下,面對這個曾經她驕傲過的地方。
而且能為另一個人以身服毒試藥的,又能有幾人?
沈景安之前能一眼看穿她的心事,也能料定她與沈徹之情,卻終究是當局者迷。
“那便多謝弟妹吉言了。”
沈徹在一旁沒有搭話,等到他們兩說完蘇禾的事,才提起正事來。
他今日之所以會在宮內,並不是巧合,而是跟著徐銘傑進宮的,徐銘傑自以為他行跡掩蓋的很好,實際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如今魚兒已經入網,也快到了收網的時候。
沈敬宸已經在往京城的方向趕,隻需再等到明日。
到底是何人在背後謀劃,又是何人想要置他於死地,很快便要水落石出了。
光是想到這個,就讓人興奮的壓抑不住心底嗜血的殺意。
夏日晝長,還未天黑宮門便要落鎖,又說了會話,林夢秋就跟著沈徹離開了毓慶宮,回了王府。
或許是知道明日有事情要發生,就連林夢秋都有些睡不著,躺在他懷裡翻來覆去的動。
念及她身上不適,又進宮折騰了一趟,定是很累了,原想早些歇息,誰知道她卻不安生。
“這是怎麼了?一到夜裡就愛鬧騰,真和八兩有些像。”
八兩最近迷上了新來的小伙伴,每日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兔窩裡的半斤,別的也不幹,就是圍著兔窩轉圈,汪汪叫。
可半斤見它就跟老鼠見了貓,把腦袋埋在草堆裡隻剩個毛茸茸的兔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