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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封再簡單不過的家書了,寫信時江玉兒剛誕下一個女兒,想要與至親分享這份喜悅。
字裡行間流露著她的歡喜與激動,甚至好幾個字都模糊了。
“上蒼垂憐,吾於冬至後日誕下了孩兒,念及吾與兄長秋日遊山賞景,最是喜藥王谷之秋色,為她取了小名為秋。吾願孩兒若春花秋月,此生順風順水無病無災。”
林夢秋不過是看著手中的單薄的信箋,都能感覺到江玉兒對她孩兒的那份愛。
不欲她如何成就大才,隻願吾兒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林夢秋的眼淚便砸了下來,落在信箋上,打湿了那個秋字。她的名字裡帶著秋,帶著江玉兒對她孩兒最深切的愛。
這世上不會有這麼多的巧合,不必再問了,她的心裡已經信了江鶴的話。
她的生母不是宋氏,而是江鶴的妹妹,藥王谷的後人,江玉兒。
林夢秋的眼眶已經紅了,聲音也透著些許鼻音,聽著竟像是哭腔,“那她現在在哪裡?”
這句母親,她有些喊不出口,她喊了十多年宋氏母親,突然知道她的生母另有其人,一時之間改不了稱呼,隻能用一個微弱的她來代替。
從她的信箋中可以看出,她很愛她的孩子,那種濃濃的愛意,正是林夢秋十多年來期盼卻又得不到的。
可既然如此的愛她的孩子,為何不出現,還將她交給了宋氏。
江鶴聞言,激動的臉色頓時就凝住了,低垂著腦袋,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找了她十多年,都沒有消息,但沒消息或許就是好消息吧。”
面對林夢秋,他也不再隱瞞,將當年的事給說了。
江家乃醫學世家,一直生活在藥王谷中,不知是體質的原因,還是家族血脈的影響,每代都會生下一兒一女,可能是兄妹,也有可能是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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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人會被選為藥王的傳人,不分男女隻看資質,男娶妻女招婿,江家的血脈從不斷流。
到了江鶴這代便是兄妹,兩人年紀相差三歲,他從小就十分的寵愛這個妹妹。
江玉兒自小就展現了驚人的醫術天賦,但她雖然喜歡醫術,卻不想招婿,更不願意一直待在谷內,她覺得這天地遠比谷中所見的要大,她想要出去看看。
直到她及笄的那年,谷裡來了個少年,是替父來求藥的。他劍眉星目挺拔俊朗,不僅風度翩翩談吐也極為儒雅,少女懷春的江玉兒與他不打不相識,兩人很快便情意相投。
他們兩自以為瞞得很好,但此事卻被江鶴給撞見了,夏日夜半合歡樹下,兩人十指緊扣互道相思。
江鶴自然是生氣,不僅是因為他捧在手心的妹妹被人騙走,更是因為他清楚的知道,這個男人沾不得。
江玉兒的天資聰慧她是下任谷主的最佳人選,而這人是不可能入贅留在谷中的。
還有她的病,江玉兒不足月出生,自小氣血不足,從不間斷的以天山雪蓮為她滋養補身,但依舊比旁人要體柔嬌弱,她的身子甚至不適合生養孩兒。
那也是兄妹二人頭次爭吵,他對江玉兒說了重話,為了個男子便要拋棄祖宗家業。
也是那時江玉兒對他哽咽著道:“兄長,人這一生,總得有什麼讓她奮不顧身的人或事,我現在找到了,我永不後悔。”
兩人不歡而散,等隔日後悔對妹妹說了重話,想要去賠罪時,才發現她早已跟著那人離開了藥王谷。
全家都為她擔心不已,派人一座城一個鎮的找,但很快,他們便自顧不暇了。
藥王曾經醫治過的一個病人,回到家中暴斃身亡,那人是江湖某幫派的堂主,他的手下之人覺得是藥王被人收買,在救治過程中下了毒手。
便帶著人放火燒毀了整個藥王谷,江鶴當日正好上山採藥,等他回到谷內看見的便是漫天的大火,以及無數具屍體。
從那之後,他才性情大變,不喜歡為人看診。
那本被分成兩半的醫書,是藥王谷的醫典,每代人都在不停的編纂填充,當初父親將其一分為二傳給了他們兄妹。
江鶴一年一次看診,非將死之人不救,也都是為了這個。
林夢秋恍然,原來江鶴是經歷了至親的慘死,而且還是因為曾經的病者。
難怪她會覺得江鶴這人十分的矛盾,既冷漠又古怪,說他毫無仁心,卻又保留著善念。
如此來看,他的內心還是個溫柔良善的人吧。
“那當年的那個少年,是誰?為何說是沾不得的人?”
說起他,江鶴的眼裡升起了幾分復雜的情緒,既欣賞又痛恨,“他姓蘇,名弘文,蘇國公府嫡出的三公子。”
當年的蘇家權傾朝野,蘇家人跺跺腳舉國上下都要為之顫動,蘇弘文少年意氣,非但沒染上紈绔之氣,還文武雙全俊朗非凡,自然引得江玉兒傾心相許。
反觀藥王谷,雖在江湖上小有名氣,卻根本無法與朝堂重臣相提並論,更何況當時皇太後已是暮年,江家若還是如此佔著內閣之位以及兵權,早晚會出事的。
他極力的反對他們兩在一起,可江玉兒就像是撲火的蛾,義無反顧的愛上了蘇弘文。
江鶴收到家書時,心情萬分的復雜,既高興又擔憂,擔心的是她的身子能否支撐住她生下這個孩兒,憂慮的是蘇家還能屹立多久。
果不其然,在藥王谷被火燒盡後的第二年,也就是她生下秋兒的三年後,皇太後薨逝,陛下親政,蘇老國公被告通敵賣國,蘇家滿門被抄。
江鶴擔憂江玉兒,以及未曾蒙面的外甥女,在蘇家事發之後連夜的趕去了京城,卻隻來得及為蘇弘文斂屍,之後又在京中逗留了數月。
多番的打探,才知道蘇弘文至死都未曾娶妻,院內甚至沒有一個通房妾侍,更沒有江玉兒的蹤跡。
難道是他提早得知,蘇家會有此禍,並未將玉兒帶進府,隻養在外頭?
不論為何,總之沒有她和孩子的消息,也沒有發現屍首,對江鶴來說反而是好消息。
他回到了嶺南,將曾經的藥王谷變成了眾人求而不可觸的地方,安靜的鑽研醫術,重新讓藥王谷的名聲外傳,希望有一日她能帶著孩子回來。
蘇弘文此人,林夢秋或許不知道,但沈徹知道。
他年幼時進宮曾見過他幾面,此人談吐見識遠超朝中大臣,更不像其他人那般奉承討好他與太子,一身傲骨,這才會令他記憶深刻。
當初蘇家出事時,他也有五六歲了,已經歷過母親的病逝,能夠分清是非,蘇家或者專權卻絕不會叛國,在他的心裡一直覺得蘇家是被冤枉。
隻可惜,陛下要的不是真相,文武百官也不在乎真相,他們隻想將蘇家拉下馬。
當時的沈徹年幼,心中曾有不忿,想要平這天下所有的不平之事,踏上了同樣的戰場。
誰能想到,他所愛之人,會與蘇家有如此的淵源。
“照您的意思,我的生父應當是他,可我為何會出現在林家,有了另外的爹娘。”
這也是江鶴百思不得其解之處,“在你的記憶裡,你自小便是在林家長大的嗎?”
“是。”林夢秋回答的很是幹脆,可話出口後,她又趕忙的說了不,“我三歲時曾生了場大病,之前再小的事便記不清了。”
林夢秋擰著眉陷入了記憶中,看上去頗為痛苦,她努力的想要回憶,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三歲之前的記憶全都是空白的。
她的身體在發顫,襯著她瘦弱的身子看上去格外的單薄無助,沈徹不忍她如此痛苦,強撐著坐起,將她摟進了懷中,側坐在玉床上。
感覺到沈徹懷抱的溫度,林夢秋才漸漸的冷靜下來。
“奶娘說,我身上長了紅疹子會過人,三歲之前都是帶著我在莊子上,後來便都在林府。”
“三歲?這豈不是正好蘇家出事的時間。”江鶴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擰著眉仔細的把著脈,但時間過去太久了,想要知道她是否失憶過也很難。
“我還有一事不明白,若您所說都是真的,您真是我舅父,那為何我小弟晏書,會與我長得如此相像。”
她若是江玉兒與蘇弘文的孩子,那林晏書又是誰所生,雖然她沒有林晏書出生的記憶,但宋氏待他可是親生一般。
“當年的真相到底如何,你母親又在何處,或許隻有一個人知道了。”江鶴沉吟許久,才嘆了口氣。
“誰?”
“林劍青。”
*
與此同時的林府內,宋氏正在大發雷霆。
“他想要我媛兒為妾?這不可能!他做夢!”宋氏砸碎了屋中所有的瓷瓶,正在同林劍青發瘋。
“若不是你們母女瞞著我,犯下如此事來,事情又如何會到今日之地步。”
林劍青也是氣甚,他想不到一向乖巧懂事的大女兒,竟然會做出未出嫁便與外男苟合的事,居然連孩子都懷上了。
“我敢告訴你嗎?你若是知道,定要將媛兒帶回來的,她懷著孩子還如何嫁人,而且對方是二皇子,媛兒若是能嫁與他為側妃,那也是好的。”
“好什麼好?那皇家也是隨便嫁得的?我不過是個低微的小官,如何敢生出攀附之心,況且皇家波詭,媛兒如何能應付得了。”
“媛兒是我唯一的孩子,林夢秋都能替媛兒嫁入南陽王府,媛兒為何不能嫁入皇家?你一貫就偏心,當初在外養了賤人生下兩個孩子,還要帶進府來,我盡心竭力的將他們養大,你卻從未有半句良言,林劍青你好狠的心。”
林劍青頓時跳腳,生怕被人聽見,趕緊的讓她小聲些。
“若不是你想要晏書,我又如何會把人帶回府,如今再翻舊賬有何意思,況且媛兒是我的大女兒掌上明珠,我如何會不疼她,隻是這事確是她不對。”
宋氏隻是坐著抹淚,林劍青沒有辦法,但凡提起當年的事,他就理虧。
他在屋內來回的轉了幾圈,最後嘆了口氣,“這事,我去想辦法。”
第84章 他在朝她一步步的走來。……
從那日之後, 江鶴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也不再日日將自己鎖在房內研究醫術了,而是整天捧著醫典對著沈徹的腿發愁。
原本他是將沈徹當做普通的病者, 就能劍走偏鋒的嘗試各種方法,也可以像那日一樣用蟾蜍的毒液。
可沈徹搖身一變,成了他寶貝外甥女的夫婿, 若是真的因他大膽的用藥,而行差錯步有丁點閃失,隻怕林夢秋會恨他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