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徹看她的眼神卻極為冷,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幾聲嘶啞的冷笑, 他不願意與她多說,好似看見她與她說話,便是對自己最大的侮辱。
唯有沈景安胸膛起伏著,神色凝重又復雜的看著自己的母親, 悲從中來, 他其實早就知道了, 隻是依舊不願相信, “母後,阿徹是您看著長大的,以他的聰慧, 您以為天下之事又有多少能瞞過他呢,他不是沒發覺,隻是不願意懷疑您。”
從舒嫔之死開始,他們兩便一直在找這幕後之人,從惠妃到三皇子再到成帝,他們的心裡其實一直隱隱有個答案。
卻每次都將她排除在外,不是她的計劃有多麼的完美,也不是她的演技有多麼的精湛,而是出於本能的信賴。
隻可惜,她玷汙了這份信賴。
“母後,收手吧,無論您是為了什麼,都該停下了。”沈景安已經到了情緒崩潰的邊緣。
他最敬重的人,一直在傷害他另一個在乎的至親。
沈景安還記得沈徹受傷剛回京時,他甚至不敢認,自小便率性恣意的沈徹,縱橫沙場耀眼若日月的沈徹,就這麼躺在那,蒼白落寞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被奪走雙腿甚至比奪走他的性命更要痛苦。
也更讓沈景安覺得痛心,沈徹不僅是他弟弟,更是唯一懂他的人,甚至是他想要並肩治理社稷之人。
而如今,全都被毀了。
那時,沈景安便在心中暗下決心,定要為沈徹找出真兇。
沈景安想過最差的結果,便是成帝,他這父皇本性多疑,從對南陽王的態度上就能明白,若真是他,沈景安雖不能接受,但不會絕望。
而今日之結果便是他無法承受的真相。
沈景安之所以一定要來,便是為了這個,若真是她,他絕不會讓她再次犯錯。
“你是本宮的兒子,你竟也要幫外人對付本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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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他不是外人,他是阿徹,是從小在您膝下長大,日日喊著您姨母的阿徹,他將您視為最愛敬的人,記得您的喜好,關心您的起居。您即便真有恨真有怨,也不該往他身上撒,阿徹何其無辜。”
沈景安的眼神中透著絕望,他說這些話時,渾身都在發顫,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但他的話卻擲地有聲,字字砸在曹皇後的心上。
他的聲音能讓人引起共情,曹皇後被他說的也憶起了往昔。
沈徹那會剛喪母,不過是個三四歲的孩子,戒備心卻極重,不愛說話也不愛笑,隻有她與他說話時,他才會有回應。
別人一來,他又瞬間閉嘴不再言語,她後來才知道,是因為她們姐妹長得像,沈徹才會潛意識裡的信賴她。
甚至有次玩累了,他同沈景安一道午歇,醒來時迷迷糊糊的衝著她喊了聲娘親。
確實也如沈景安所說的,沈徹自小優秀,更為難得的是他記性好觀察又細致,她愛喝什麼茶吃什麼點心,他看過一次便不會忘記。
就連她隨口說的一句有些頭疼,他也會記在心中,還會差人去請御醫,可這也讓被憤怒衝昏了頭的曹氏越發的嫉恨,在他的身上去找她小妹的影子。
以前在家時,小妹也是這般待她好,將她的一切都記在心裡,便是這樣的小妹,搶走了她最愛的人。
曹皇後很快就從回憶中清醒過來,不再看沈景安,冷漠的道:“要怪便怪生他之人。”
沈徹的底線是他的生母,在他短暫的記憶中,永遠都記得她的溫柔,他不允許有人提及她,詆毀她。
就算是曹氏,也不行。
沈徹手中的長劍動了,寒著眼朝前邁了一步,沈景安立刻看出了他的想法,萬分痛苦的攔住了他。
“阿徹,你答應過我,我們可以有別的辦法。”
是,在她承認之前,在她輕蔑的說著生他的人之前,他是想好好解決,但現在,無法好好解決了。
“讓開,否則連你一塊殺。”
沈景安依舊沒動,他理解沈徹的所有憤怒,但他無法讓開,即便曹氏犯了滔天的錯,她也生他育他,他願替她來償還所犯之惡。
可曹氏缺趁著他們兄弟二人遲疑的功夫,將屋內的香點燃,頓時屋內的人都視線模糊起來。
沈景安第一時間便遞給了沈徹浸湿的帕子,這是之前江鶴準備的,他剛剛才能在迷香中保持清醒。
不過是這麼片刻時間,等他們再抬頭看,曹氏已經帶著沈弘毅從另外一道暗門消失了。
“這可如何是好?”沈景安滿臉焦急,這若是將人丟了,恐怕再難找回來了。
“我知道她會在哪。”
曹氏自然也有自己的暗衛,這才能多年來操縱著這盤大棋,此刻匆匆的離開了荊門寺,朝著下山的路離開。
她走的正是今日發現侍衛屍首的那條路,其實再往前便是正確的下山之路,她之所以選在那個時候控制住沈弘毅,也是因為他發現了這個秘密。
可沒想到,原本已經暢通了的路,此刻卻處處都有侍衛把守著,是沈徹!
此子實在是太過聰明,竟然早已做了防備。
曹氏氣得咬牙,無法之下帶著沈弘毅轉頭往更高的山上去,一路躲進了高聳入天的祭壇。
他們已經無路可去,隻能在此稍作躲避。
就在這個時候,沈弘毅艱難的開口了,他被關在木棺中好幾日,渾身不能動彈,聲音也變得低沉沙啞,這幾日對他來說一定是最為煎熬的日子。
這本是關乎他們夫妻間的事,他不願對外人道,尤其是曹氏,但此刻他也沒什麼好瞞的了。
“曹雲書,當初是我說服她嫁與我,你該怪的人是我,該恨的人也是我,與其他人無關,你若真想了結,便讓我來結束這一切。”
當年秋獵時,他出於本能的救了曹氏,之後便發覺惹上了麻煩事,不僅是因為曹氏對他的愛慕讓他措手不及,更是因為太子喜歡曹氏。
他不過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母妃在後宮又沒說話的份,他更沒什麼宏圖之志,隻想將來能奉養母妃,若能得當朝者重用,收河山守疆域他便滿足了。
若是被太子發現曹氏痴戀他的事,不僅他要遭殃,母妃也將被他所牽累,他不願見此局面,便狠心的拒絕了曹氏。
卻沒想到,曹氏會如此的固執,即便被拒也不肯罷休,這果然讓太子起疑了,多次的試探告誡他,甚至他母妃在宮中也屢屢犯錯受罰。
沈弘毅知道,這是太子在告誡他,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而後他想到了趕緊找人定下親事的主意來。
娶誰對他來說其實並不重要,他不需要聯姻,也不需要對自己有何幫助,隻要對方不嫌棄他個平頭皇子,將來也不一定能有什麼前程便好,但可惜符合條件的人太少。
直到他在一次宮宴後,碰到了迷路的曹雲朝,人人進宮都是打扮的鮮亮光彩的,唯有她一身素衣站在幾步遠,局促的問他可否指個路。
後來他才知道這是曹家的小女兒,他也聽聞了她與未婚夫的事,能做到如此重情重義實在令人欽佩。
雖然同姓曹,可她們姐妹的性格截然不同,曹雲朝柔美溫和,就像是那皎皎的明月,讓人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當時他也沒有多想,隻是覺得曹雲朝是個很好的成親對象,他不願耽誤別的女子,她正好不想再嫁,也許他們可以合作。
他沒有與女子打交道的經驗,隻能與她分析利害關系,說事實講道理,第二次見面就直接問她,願不願與他成親。
曹雲朝自然覺得這人是個瘋子,哪有人第二次見面就要成親的,但回府之後,她確實發現了自家姐姐的異樣。
她也知道姐姐的親事早已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了,即便她拒絕,太子也對她勢在必得,若是太子知道姐姐喜歡別人,以他睚眦必報的性格來看,待他登基,不僅會害了姐姐,還會牽累曹家。
最重要的是,此人並非良人,他既對姐姐無心,即便姐姐真的如願嫁過去,最終也會無比的痛苦。
不管如何算,隻要犧牲她一個人,就能讓姐姐死心,姐姐就算將來不嫁給太子,也能換來所有人的安寧,實在是筆合算的買賣。
就在她猶豫不決時,沈弘毅第三次求見,她還以為他又是來逼她的。
卻沒想到,沈弘毅是來致歉的,“上回的事,是我太衝動沒考慮清楚,太過唐突了,對你與你姐姐都有不敬,還望曹姑娘見諒,就當我們沒見過面。”
說完沈弘毅奉上了自己的所有家當,“這是我生辰時,父皇命人制的長劍,削鐵如泥,是我最值錢的東西,今日贈與姑娘,便當是賠罪了。”
曹雲朝哭笑不得,怎麼會有人賠禮送劍的?
但她同時也下了決心,“你上次說的事,我考慮過了,我答應了。”
這回詫異的人就成了沈弘毅,“你說什麼?”
“我是說,我答應嫁與你。”
後來沈弘毅才知道,他錯了,曹雲朝並不嬌弱,相反的她是個格外堅韌勇敢的女子,不然也不可能會真的毅然嫁給一個隻見了三次的人。
兩人並不是因為感情在一起的,但成親後確實做到了相敬如賓,他很尊重她,也不強迫她做任何事。
可即便是冰也會融化,相處的時間久了,兩人自然而然的就有了情義,準確的說是他漸漸的喜歡上了曹雲朝。
至於她到底有沒有喜歡過他,是出於感激還是迫於長輩的期許,才會生下了沈徹,他都不在乎。
他怕給曹雲朝負擔,不敢漏出自己的情感,小心翼翼的喜歡著她,卻沒想到最終還是他害了她。
“是我逼她的,若非如此,以她的性格如何會拋下曾經的誓言,她是你妹妹,你該最了解她才是。”
曹氏徹底的愣住了,“這不可能,她不願意做的事,沒人能逼得了她,況且我不需要她這自以為是的好心。”
她喜歡沈弘毅是她的事,不撞南牆不回頭,也不需要任何人勸阻。
“你可以不信,但我也必須要說,你恨錯了人,一切的錯都是我犯下的。”
“閉嘴,你以為本宮真的不舍得殺你?你若再說,本宮便將你推下這萬丈深淵。”
曹氏惱羞成怒,她覺得沈弘毅是在騙她,她不肯接受自己恨錯人的現實。
若真如沈弘毅所說的,她最該恨的人應該是成帝,他想娶她,想得到曹家的支持,這才步步緊逼,不僅逼沈弘毅還逼曹家。
可她卻為了執念嫁給了成帝,還為他把自己搞成了如今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我又有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