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我感覺到,她快死了,估計就這段時間吧。]
賞南垂眼看著這已經完全枯竭幹癟的老人,不幸的是她白發人送黑發人,送走了女兒和外孫,不幸中的萬幸是她把虞知白強留在了這世間,也有人給她養老送終了。
外面傳來一些動靜,窸窸窣窣,並不吵鬧,可沒辦法忽略。
虞小羽趴到門框的貓眼上往外面看,她還沒看清,就是一盆血朝她潑過來,很重的血腥味,她尖叫了一聲,連連後退,發現自己身上幹幹淨淨,才想起來被潑了血的是門,不是她。
她有些無措地看向賞南,“我不怕血,但他們隔三岔五就會來,說是驅驅邪。”她雖然不怕血,不管是什麼血,她衍生自虞知白,虞知白不怕,她自然也不怕,可她卻不能出現在眾人面前,那就真是邪了。
賞南讓她帶著那半成品藏好,“我來吧。”
等虞小羽拖著半成品躲進房間後,賞南一把拉開門,門外的人紛紛嚇了一跳,急忙往樓下跑了幾步,看見是個人,提起來的心又放了下去。
賞南看著這群人,以及地上,牆壁上,門上,鮮豔刺目的紅,湿淋淋的,從上往下淌,比案發現場更加血腥和殘忍的場景。
來的人大概十多個,男女都有,倒幾盆血哪裡需要這麼多人,多餘的人怕都是來幫忙壯壯膽子的,畢竟這虞婆子邪門的很。
“你誰?你怎麼在虞婆子家裡?”為首的男人長相十分粗曠,放電影裡,就是匡扶正義,懲惡揚善的角色,他一雙水牛似的眼睛瞪著賞南。
這少年一看就不像是虞婆子能搭上關系的人,幹淨,富有,渾然天成的貴重感,站在滿是鮮血的走廊裡,像被豔麗玫瑰花瓣包裹的珍珠。
賞南的語氣也不太好,“朋友。”
“誰的朋友?”壯漢眼睛一轉,“虞知白的朋友?他還有朋友?”
賞南不會回答這麼白痴的問題,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居於下方的這群人。
他們嘰嘰喳喳地開始說教指責,甚至謾罵這個明顯是要給虞家人出頭的少年。
“你誰啊你這麼多管闲事?”
Advertisement
“你知道不知道虞婆子快死了的時候又會害死人續命吶?”
“上一個是虞舍,小心下一個就是你!”他們一邊說,一邊還拿手指指向賞南,五官都扭曲得錯了位。
賞南懶得聽,他去樓道角落裡,在一堆雜物裡邊彎腰抄起了一把掃帚,重新走到這群人面前,居高臨下的,目中無人的,語氣充滿威脅的,“再有下次,這個小區……我都給它鏟了。”
幸福小區的住戶年紀大的居多,在這兒住了一輩子,真要離開這裡,估計大多數人都是給多少錢都舍不得走的。
這小區已經被劃入了市區規劃範圍內,不肯搬走的人佔大部分,能多住一日算一日,更何況,現在的拆遷早就不像以往,意思意思給點兒,打發叫花子似的。
有人不信,討論過後,仍是不相信,畢竟賞南看起來太年輕了,和他們相比,還隻是一個小孩子。
14悄悄提醒著賞南,給他補充資料。
賞南了解過後,慢條斯理地挽起衣袖,在臺階上蹲下,用掃帚指了指壯漢後邊那婦女,“你兒子,剛拿到了賞氏集團的實習資格。”
他指向另一個,“你老婆,在賞氏集團總公司後勤科任副科長。”
另一個,“你,賞氏保安,今天休息。”
賞南的混似乎是渾然天成的,他笑了聲,在眾人忐忑不安的神色下,開口道:“還不走的話,就……統統開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最先被指到的女人抱著盆說:“算了算了吧,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我兒子肯定得找我鬧,他為了這個面試準備了三個月呢。”
她一開口,其他人也扛不住了,互相慫恿過後,擠著擠著跑下樓去了,隻留下壯漢一個人,他獨自撐不住,氣得幾個大喘氣,“你等著吧,虞婆子晚上就來取你狗命!”
賞南:“……”
賞南看著這一地狼藉,黏在鞋底的不知道是什麼的動物血,空氣裡的腥味和塵埃,被厚厚的灰塵罩住的玻璃窗,光也很難得照進來。
他鼻子忽然覺得有些酸,虞知白就是在這種環境裡長大的嗎?如果他會痛也會難過的話,他會有多痛不欲生呢?
他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捏著掃帚慢慢站起來的時候,腿有些麻,撐著牆壁好半天才緩過來。
抬起頭時,他看見了出現在轉角的虞知白——賞南也不知道對方何時出現的。
虞知白的視線一寸寸從賞南的臉上挪到賞南沾上了血跡的鞋面和褲腳上,他微微偏了下頭,眼神變得木然,臉煞白。
賞南感知到了對方的變化,驟升的戾氣,他丟下掃帚,幾步跑下樓梯,飛撲過去摟住虞知白的脖子,親了親他的臉,“沒關系,我把他們都趕跑了……”
虞知白抬手,緩緩扶住賞南的腰,像過了半個世紀那麼久,虞知白低頭埋在賞南的頸窩裡,哽咽了一聲。
第22章 紙活
賞南不想虞知白去真正的作惡,在這之前,它雖然是紙人,可它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門口的動物血花了兩個多小時才差不多清理幹淨,血色鮮紅,明顯是新鮮的,也不是黑狗血,現在這個年代,純正的黑狗沒那麼容易找到。這群人純粹是互相慫恿一拍大腿便決定就這麼幹,找不到黑狗血用別的也湊合。
小區年久失修,牆壁龜裂,他們隻能清理幹淨表面的,有一部分順著裂縫淌進去,無法清理。
賞南一點都不嬌氣,也沒嫌棄。
虞小羽隻能碰少許的水,太多了就不可以,她會被泡軟泡爛,小白嫌麻煩也懶得修補,可能會直接做一個虞小羽2.0出來。
所以她隻能幫忙遞一些東西,還幫賞南拿著外套,賞南外套好軟,熱熱的,香香的,這就是人類嗎?
“差不多了吧?”虞小羽問道。
賞南點了下頭,“差不多了。”
虞昌月坐在沙發裡看完了全程,老太太渾濁的眼珠轉了轉,有氣無力地問賞南,“你不怕?”
“怕什麼?”賞南裡邊就穿了件純白色的衛衣,他放下衣袖,在虞昌月對面坐下來,他額間熱出了一層薄汗,亮晶晶的,像一截剛從土壤裡冒出來的嫩綠芽尖。
他有點餓,接著吃那份慄子蛋糕,“我相信您。”他語氣輕飄飄的,但很有力度。
如果虞昌月真的是害死別人來給自己續命的話,她當初大可以不舍命救虞知白,畢竟如果真的能續命的話,那虞知白死了,她豈不是又能續上幾年好活。
也就不會像如今這樣,動不了,吃不了,說話都口齒不清,要續也不會續這樣的日子。
虞知白做好一切收尾工作後,洗了手,擦幹。
賞南見他隻穿了一件短袖,黑色的,越發襯得他皮膚冷白,他也不怕冷,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完全沒把賞南當外人。
他終於忙完了,停下來後又去打開鞋櫃,從裡邊找出一雙拖鞋。
“把鞋換了。”
賞南想,在別人家裡踩來踩去是得要換鞋,便換上了拖鞋。
虞知白搶先一步拎走了賞南的球鞋,拎去了洗手間,賞南還不明白他要做什麼,但很快,洗手間就響起了水聲。
賞南立即猜到了他在做什麼,旋即從地上爬起來。
洗手間裡,虞知白正背對門口蹲著,他專心致志地刷著賞南的球鞋,流水衝過的鞋底,紅色的汙水順著鞋尖流下,最後聚集在排水口。
如果不是知道這隻是在洗鞋,就跟外面一樣,賞南第一眼會以為這是在清理案發現場。
“其實,沒關系。”賞南沒想到虞知白居然這麼在意一雙鞋。
[14:它在意的不是鞋,它在意的是你。]
賞南在洗手間門口蹲下,回答14的話,“它怎麼這麼會?感覺人類也不一定做得多。”
[14:人類一般想得比較多,比如洗一雙鞋,他們會想憑什麼是我洗,會想你自己不會洗嗎?還會嫌棄你踩髒了地板,可能還會說不吉利,但怪物不會想這麼多,怪物的愛,是絕對純粹的。]
虞知白隻刷了鞋子表面,他刷完之後,將鞋子靠牆立著,站起來轉過身的時候,賞南難得從對方身上看出來了一點兒人類世間才會有的煙火氣——手裡的軟毛刷子,排水口浮起的白色泡沫,沿著指尖往下滴的水珠。
“我去做飯,你想吃什麼?”紙人說出了更加有煙火氣的語言。
賞南託著腮想了想,“啊……我想吃烤的小羊排,你會做嗎?”
虞知白漆黑的眸子露出一點點無措,“我不會。”
賞南隻是逗逗他,本來就沒想吃小羊排,但他還是佯裝懊惱了幾秒鍾,最後說道:“那你隨便做吧,你做的我都喜歡吃。”
虞家很少開火做飯,家裡隻有虞昌月是人類,需要吃飯喝水,其他的都是紙人,不管是日月精華還是西北風,它們都不挑。
虞昌月年紀大了,身體又虛弱,她每天隻需要吃一餐,也不能吃高營養高蛋白的東西,她消化不了,營養太高的食物隻能對她造成腸胃負擔。她吃的飯都是從醫院的食堂訂的,專門針對病人設計的套餐。
廚房裡好一些調料都是剛開封。
虞小羽和賞南坐在同一張沙發上,認真地說:“小白前幾天專門去超市買了一大堆東西,然後天天在家裡做飯,都是給你做的?”
虞小羽產生了一種被拋棄的感覺,“小白真是越來越像人類了。”
賞南看著虞知白堪稱溫柔的側臉,他好像也產生了這種感覺。
隻不過他這種感覺隻是剛剛冒了個頭,就被14無情地又給摁了回去。
[14:再次重申,怪物就是怪物,不要因為它給你刷鞋子做飯就認為它是個人了。]
-
吃過晚飯,賞南看著手機上代麗麗發來的“希望你能再考慮”一類的短信,他覺得有些好笑,明明代麗麗是她的母親,現在卻一直在給魯揚求情。
虞小羽跟著虞知白久了,她最會看臉色,見賞南不是很開心,她拉了拉他衣服,“我教你扎紙人啊。”
“扎紙人?你也會?”賞南把手機收起來,又看了眼外面的天。天黑透了,他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