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沒什麼車,送倪婷回去也就步行二十多分鍾。
到了小區門口,倪婷轉身過來,“謝謝你們送我回家,你們也快回去吧,童喜你回家記得擦藥哦。”
“還有,生日快樂。”她朝童喜說道。
賞南看了童喜一眼,後者的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倪婷都走得沒影了,他還一動不動。
“走了。”賞南說道。
達爾市的秋冬向來凜冽,不給任何人留情面,說入秋便入秋,說入冬便入冬,不會留一點準備的時間給你。
賞南把手揣進外套口袋裡,額前的劉海被吹得揚了起來。
他本來以為童喜會在回家的路上大談特談事後感,結果一直到倪婷轉身進小區,他都是一個一聲不吭的狀態。
影子在路燈底下一會兒長,一會兒短,一會兒消失不見。
“童喜?”賞南叫了對方一聲,在對方眼裡看見蔥蔥樹影,“江鯽……”發現異常的一瞬間,賞南攥緊了手裡的毛絨掛件。
江鯽回頭看著身後,路燈灑在他和賞南走過的路上,像提前入了冬,提前在路上撒了一層皑皑白雪。
賞南和他一起回頭,“怎麼了?”
“沒什麼,”江鯽回答完之後,很自然地就伸手去抓賞南揣在兜裡的手,賞南把手在口袋裡捂得暖烘烘的,而江鯽的手是涼的,他本來就不是人,死過的人哪有什麼體溫,不管他附身在誰的身上,那人的體溫都會立馬降低,“我之前放學也是走這條路。”
賞南的手指很快就變得和江鯽的手一樣冰冰涼,不過尚且還在能接受的範圍內,“你什麼時候跑到掛件上的啊?”
“你每天上學的時候,我都在上面啊。”江鯽模仿著賞南的語氣,“不然我一個人呆在家裡,好無聊。”
“我以為你心情不好,藏起來了。”賞南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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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繼續往前走。
江鯽眸子像一片湖,和童喜平時的眼睛是不一樣的,童喜朝氣蓬勃,人又單純耿直,所以江鯽一上童喜的身,賞南立刻便能分辨出來。
“沒有心情不好,隻是想冷靜幾天,”江鯽捏了捏賞南的手指,“不然,我怕自己把堂哥吃掉。”
賞南撇了江鯽一眼,江鯽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很平靜,坦然自若的敘述語氣,說明它並沒有把吃掉一個人當作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但他知道這是不可為。
“現在呢?”
賞南想告訴他別著急,黑化值越低,屬於他的東西都會慢慢回到他手中,可這不是能隨便告訴他人的事情。
江鯽嘴角彎起一個詭異的弧度,“他是我的堂哥,我不能吃掉他,我要對他好。”
賞南:“……”
.
童喜過了十八年以來最混亂的一個生日。
兩家父母從家裡風塵僕僕的趕過來,童喜他媽一看見童喜那腫成了豬頭的臉就哎喲哎喲直叫喚,他爸也拍著桌子,“槍斃!敗類!渣子!”
童喜和他爸媽長得很像,他爸媽也是人高馬大的,氣勢十足。反觀賞南一家,都是斯斯文文,溫柔秀氣,所以兩家人才能湊到一塊兒玩這麼多年。
賞南媽媽牽著賞南的手,看了會兒他,又去看童喜,皺眉道:“你怎麼一點事兒都沒有?”
賞南:“……”是親媽嗎?
童喜正在被他媽往臉上使勁搓藥,他疼得呲牙咧嘴,還要幫賞南說話,“前段時間那群人就堵過賞南一次,他挨了好一頓打,因為我們看見他們打劫一個校友,幫那校友說了幾句話,結果這群人就一直咬著我們不肯放口。”
“這是社會上的人,你們早該報警的,”賞南爸爸不贊同地看著兩人,“你們過來之前我千叮嚀萬囑咐,遇到這類事情不要強出頭,不要逞能……”
“哎呀哎呀你能不能閉嘴呀,”賞南媽媽用包包打了愛人一下,“你能不能別這麼嘮叨,小南和喜仔也是幫助同學嘛。”
兩對夫婦在家裡沒待上多久,就拉著兩兒子帶著律師直奔派出所,賞南爸爸堅持認為這是搶劫不成而導致的蓄意謀殺,這可比普通的打架鬥毆的性質藥嚴重多了。
紋身哥一行人也就二十來歲,比賞南他們大不了多少,平時幹的也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惡事,頂破天偷雞摸狗搶點學生的零花錢。一看這是要坐牢的架勢,立馬開始互相推卸責任和求饒。
賞南看著他們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沒覺得有什麼可憐的,昨晚如果不是江鯽,童喜估計半條命都沒了,而一開始如果不是江鯽,他早被扒了衣服丟大街上去了。
他們哭,隻是哭自己倒霉,哭自己運氣不好,哭坐了牢可怎麼辦,並不是因為知錯而哭。
這群人的父母在下午的時候也紛紛趕來了,也不都是父母,有的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來大伯的。
他們一來,便逮住了自家的往死裡揍,一邊揍一邊摁著他們向賞南和童喜道歉。
派出所的會議室亂成一鍋粥,幾個警察一塊兒出馬才把場面穩住。
賞南媽媽把被打出了鼻血的一個青年扶了起來,她還遞了紙巾過去,語氣輕柔,“打罵孩子能解決什麼?小孩子不懂事,剩下的事情,我們大人來談吧。”
這群年輕人,紋身耳釘破洞褲錫紙燙,並非說這些就代表了他們不是好人,關鍵是整日遊手好闲不務正業,家裡人就算沒有知曉全部,也是知道一兩分的,可卻放任自流。
一說起來,就說孩子不聽話,他們管不了,死在外面都不管他們的事。學好了都是父母的功勞,學差了就推給學校推給社會推給狐朋狗友,總之,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14:你和童喜小時候也很討厭的,在幼兒園和小學的時候,你倆都是孩子王,在學校呼風喚雨,還有好幾個小弟。]
“知道知道,我記得,”原身擁有他自己的成長軌跡,“我小時候還鬧著要去當黑社會老大,是吧?”
童喜媽媽面對這群人家長的哭天喊地都快動容了,但賞南媽媽始終無動於衷,她語氣溫柔地質問對方:“為什麼一定要在孩子闖禍之後,你們才開始懊悔和自責?難道我們的孩子就是你們的教育工具嗎?”
見軟的不行,一群人索性開始耍賴,說賞南他們兩家人仗勢欺人,他們也要找人。
賞南媽媽摁了摁額角,看著賞南,無奈道:“餓不餓?要不要先去吃飯?”
“還好。”賞南站在旁邊,“感覺你比較辛苦。”
賞南媽媽捏了捏賞南的手腕,“放心,媽媽一定給你出氣。”
她說完後,從椅子上站起來,眼神凌厲,“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各自找律師,我們法庭見。”她說完後,拉著賞南和童喜,轉身往外面走,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繼而繼續哭天抹淚。
童喜一臉看偶像的眼神,“姨姨好棒。”
剩下的事情,如果需要賞南和童喜到場,他們自會打電話通知。
兩人本來就是復讀,被這種事情影響了學習,不值當。
在派出所外面。
賞南媽媽給了童喜一個大紅包,“生日快樂。”
她媽媽也給了童喜紅包,順便還給了賞南一個,“我們今天就住酒店,你們趕緊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還要上課。”
賞南和童喜步一回頭,走遠了,童喜才拆開紅包,他草草數了一下,“哇塞,好多啊,姨姨好大方。”他抽出來一疊,塞給賞南,“給你也分點兒。”
“你自己拿著吧,當我給你的藥錢。”賞南推了回去。
“說的是人話嗎?”
從派出所回到家時,太陽已經快落下了,在家門口,賞南看見了一個很熟悉的身影。
是倪婷,她旁邊還有一個蛋糕。
童喜的反應速度要比賞南快許多,他快步跑過去,“你怎麼來了?怎麼也沒跟我們打電話?”
“沒來多久,聽門衛說你們跟著你們爸媽去派出所了,我怕打擾到你們談事,就在這兒等會兒。”
那已經好幾個小時了。
“怎麼有個蛋糕?”童喜打開門,看著那地上的個蛋糕盒子。
“哦,一個是我買的,一個……”
賞南彎腰把幾個蛋糕挨著拎起來,“另外兩個是我買的,一個給你過生日,一個……額,我自己吃。”
“要換鞋嗎?”倪婷遲遲沒有走進屋。
“我給你找拖鞋。”童喜十分殷勤地滿屋子亂翻,從主臥裡翻出了一雙他帶來的拖鞋,是新的,專門給冬天準備的。
“有點大,47碼,你能穿就穿,不能穿的話你不換鞋也行,我和賞南沒那麼多講究,你說對吧,賞南?”童喜抬起頭,發現賞南已經換了鞋鑽到自己房間裡去了。
“我們先去買菜,怎麼樣?”倪婷提議道。童喜還蹲著,他愣住,“我們兩個?”
“嗯,我們兩個。”
賞南知道童喜和倪婷兩個人是遲早的事情,所以就不在外面打擾兩個人了。
他拎著小蛋糕跑到自己臥室,次臥西曬,金箔一樣的殘陽全部都被次臥收攏進來了,整個房間都被浸泡在刺眼的金色海洋裡。
推開臥室門,賞南一眼就看見了江鯽——江鯽站在窗戶邊上,眼睛看著窗戶外面。
聽見開門的聲音,他回過頭來,抿了抿唇,“你回來了?”
賞南心裡一疼,還沒開口,他又聽見江鯽說:“我以前從來沒覺得這房子很空,也沒覺得時間…..你來之前,我已經感知不到時間的存在了,白天與黑夜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分別,我在白日裡飄來蕩去,在黑夜中行動自如。”
“我一直在等你回家,我想,我要永遠在這裡等你回家嗎?”
“你媽媽真漂亮,比我媽媽漂亮好多,”江鯽垂下眼,他蒼白的臉在這樣洶湧的金色殘陽底下居然顯露出了幾分血色,睫毛上都躍動著金色的光點,“我媽媽的手上全是裂口和老繭,她的臉就像老樹皮一樣,你媽媽不一樣,你媽媽看起來像你的姐姐。”
“我想,就算我活著,我和你的差距也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