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的是額頭,賞南看了劇本,知道劇情到了這裡,自己會挨一腳,所以他也提前做好了準備,隻是沒想到葉滿出腳這麼重。
“去拿點冰塊來,敷一下。”張星火歪著頭看了賞南半天,又側頭去看葉滿,“會不會演?不會演滾蛋!”
如果踢李巖的今天換成賞南,張星火也會一樣不留情面,這樣的演員在張星火眼裡是不合格的。
雖說演員負傷可以說是敬職敬責,也可以說是沒有躺著掙錢,但不管什麼行業,受傷都不屬於工作義務。
葉滿訕笑,“我覺得這樣可以更逼真一點……”
“那我還請你做什麼?我隨便找個人也能演好這出戲,反正玩真的嘛,打人誰都會。”張星火黑著臉,他發了火,沒人敢出聲,“你和賞南有什麼恩怨我不管,我請你們來是工作的,不是來扯皮的,再有下一次就換人。”
張星火並非出於維護賞南的目的,演戲是演員的工作,借著演繹的理由對同事施行傷害,這觸到了張星火的底線,他自己本身就隻是一個愛做電影的電影人,向來不喜歡圈子裡那些勾心鬥角,鬥到了他眼前,他是一點面子都不會給的。
葉滿笑得很勉強,他也沒想到賞南這麼不經踹,他也沒用很大勁兒啊。
賞南的額頭被用冰塊敷著,為了不耽誤進度,張星火跳過了這場戲,先拍李裨和孟冬的。
周立在賞南旁邊蹲著,心疼又氣憤,“葉滿這個人真是沒勁。”
“沒事。”賞南按著裝了冰塊的袋子,額頭都被冰得沒知覺了,“以後注意點就行了。”他都懶得生氣,生氣太消耗體力,他本來就沒吃飽飯。
“明天我們去醫院拍個片子吧,我怕撞出了問題。”
賞南抬起眼,“能吃碗牛肉面不?”
周立:“……得問導演。”
張星火可能是煩躁了,後面沒讓葉滿和賞南再拍對手戲,全部都跳過了,拍完孟冬和李裨之後,接著直接拍孟冬和李巖的。
“得,這下都不用化妝了。”張星火看著賞南額角那一大塊淤青,扎眼得很,“不知道幾天能好,後面估計得用粉遮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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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吧,我們再拍兩條,拍了放工。”張星火拍著手掌,招呼各部門就位。
孟冬用藥店買來的紅花油揉著李巖的額頭,他沒什麼表情,像是在完成任務似的,語氣裡也沒有任何擔憂,“以後看見他躲著點。”
孟冬的手掌很粗糙,很多硬繭,按在額頭上,那塊皮膚很快就開始發燙,李巖皺著眉躲開孟冬的手掌,“耽誤你談戀愛了?”
“你說什麼?”孟冬的表情出現了瞬間門的茫然,但也隻是瞬間門而已,他直接站起來,“我已經拒絕了李裨,你不用想這些。”
“哦…..”和孟冬討論這種事情,有點奇怪。
“自己擦,我還有事。”孟冬的身影消失在客廳,他撐著他那把舊的藍色格子雨傘往修車行的方向去了。
“Ok,我們換下一場。”
賞南拍得有些累,頭昏昏沉沉的,但還是跟上了劇組的進度。
到晚上九點多才收工,張星火發話說賞南保持現狀,不用再減了,一聽見這話,賞南的傷處也不疼了,頭也不昏了,在收工前讓周立定了小龍蝦:“蒜蓉和麻辣的各一份,這個季節最適合吃小龍蝦了。”
“要是吃回去了又得減。”周立嘴裡雖然這樣說,但還是迅速打電話給賞南訂了小龍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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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龍蝦的湯汁裹手擀面,麻辣勁道,涼皮裡的炸花生酥酥脆脆,面筋吸滿了涼皮底下的料汁,這是賞南來這個世界後的第一頓飽飯。
以後的世界吃什麼苦都沒關系,餓肚子的苦千萬別再有了。
[14:任務,你的任務!]
“無處下手,你沒發現嗎?”酒足飯飽後,賞南洗了個澡,躺在床上看劇本,一邊看劇本,一邊和14聊天,“傅蕪生看起來無懈可擊。”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其實沒什麼脆弱的地方,他隻是放不下過去,不肯往前走,哪怕他現在已經擁有了足夠好的生活,做的也算是自己喜歡的事情。”賞南徐徐道,其實這種人生活中不少,可他們或多或少會有一些留念的人或事促使他們向前,但傅蕪生沒有,所以他的黑化值會一直走高,直到升至足以將他本身吞噬的滿值。
[14:沒人能放下那樣的過去吧。]
賞南:“但活著的人最重要,不是嗎?又不是遺忘過去,銘記也並不影響他向前走。”
“更何況,傅蕪生是那麼厲害的京劇演員,他如果能將自己那派的京劇戲發揚光大……”
[14:你應該進體制內。]
“好吧,”賞南摸了摸還有些痛的額頭,“我隻是覺得他和孟冬很像而已,都是得過且過,活一天就做一天事吃一天飯,不同的是傅蕪生不是人。”
14沒回答他,它是系統,它更加能理解因為苦難而衍生出的抹不去的仇恨,像傅蕪生這種不恨也不惱,聽之任之,讓自己孤獨得就像沙漠裡唯一一株綠植,雖然不久後它就會枯萎,可這並不影響它的根系會毀了整個沙漠,系統不理解。
它隻知道,如果放任傅蕪生沉湎於過去,那因夢魘死傷的人會不計其數。
周立推門進來,關了燈,“你該睡覺了,如果有黑眼圈的話,莉莉姐會罵我的,晚安。”他出現得突然,離開得幹淨利落,賞南都還沒回過神來。
他放下劇本,外面的雨已經停了,但空氣依舊炙熱,屋子裡有冷氣所以感覺不到,賞南卷著薄薄的空調被,很快進入睡眠。
他做夢了。
這次夢見的是傅蕪生,是在一場時尚晚宴上遇見的,傅蕪生很受主辦方重視,被安排在一個普通明星想都別想坐的位置,也不用討好那些廣告商。
賞南來得有些晚,安排的位置被兩位前輩先坐了,一時間門不知道該怎麼辦。
傅蕪生抬起手來,示意迎賓帶著賞南過去。
“傅老師。”
“坐我這裡吧。”
傅蕪生的旁邊被加了張椅子,賞南入了座之後,發現對面是國外炙手可熱的新入駐lll的設計師,旁邊是華享娛樂的公子……
“頭上的傷好點了嗎?”傅蕪生聽起來略顯冷淡的聲音在賞南的耳畔響起。
傷?什麼傷?
賞南一愣,隨即抬手摸了下自己上午被撞到的額頭,手指觸上去,他立馬感覺到了痛意,疼痛的感覺在夢裡是那樣的真實,賞南登時便反應過來,他應該是被魘住了,隻是不知道這是被動還是主動的。
他好像沒有想著讓傅蕪生關心自己吧。
“還好,不怎麼疼。”賞南放下手,回答道,他抬眼看著對面的人,看來來往往的人,看漂亮精致的燈具和擺件,都很模糊,那些人的臉,連五官都無法看清。
這的確是夢境。
“希望你不要再遇到類似情況了,盡量避免,”傅蕪生給賞南倒了一杯果汁,“拍戲的時候,你的注意力還應該分一些給你的搭檔,而不是隻專注於你的角色。”
賞南捧著果汁,啜飲一口,點點頭,“明白。”
他再抬頭時,傅蕪生的手掌輕輕按在了賞南的傷處,按得有些用力,賞南的臉色立刻變了,“傅老師?”
傅蕪生收回手,他看著賞南,眼裡有淡淡的贊賞之意,“真是個漂亮的孩子。”
賞南怔怔地看著傅蕪生,反正是在夢裡,他也沒什麼好怕了,不管是他的夢,還是傅蕪生的魘,他都可以隨心所欲。
“傅老師對誰都這麼親昵嗎?”賞南喝了一大口果汁,真甜,這種可以大口吃東西的夢他還能繼續做,不管是不是真的吃到了,此時的快樂是真的。
“不是。”傅蕪生的眸色很深,因此越發容易顯得沒有溫度。
“那您為什麼對我這麼特別?還特意關心我的傷,還給我倒果汁。”
“你和我最小的徒弟很相像。”
“我是替身?”
“你沒他能吃苦。”
“……”
賞南想,傅蕪生說的徒弟,應該是最後被吊死在房梁上的那一個吧,死在了他的眼前,應該也成為了傅蕪生心中最深最深的陰霾,他沒能救下對方,哪怕他應了那些人的要求,在冰天雪地裡給眾人唱了一場戲,他能唱難度最高的戲,卻連自己的徒弟都護不住。
“沒聽說傅老師有徒弟啊。”傅蕪生能告訴他,應該還是有被拯救的可能性的。
“很久以前收的,都是過去的事情。”
“好吧,”賞南側身方便上菜,他看著盤子裡的鵝肝,他一直不太喜歡鵝肝,不管是和黑松露一起,還是和水果蔬菜一起,他的注意力都在傅蕪生的身上,“那我和您的徒弟,哪裡像?”
“都不太聰明。”
賞南切了一小塊鵝肝喂進嘴裡,“您還是別回答了吧。”
“不是完全一樣……”年紀最小的徒弟,跟著他連一天的福都沒享過,在戲班子裡小心翼翼,隻是同樣會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把他當天神一樣。
賞南出生在一個很好的時代,吃過最大的苦是家庭關系不睦,做什麼說什麼都神採奕奕的,如果小徒弟重新投胎轉世的話,想來也應該是這個樣子。
但這其實也不是全部,甚至不是傅蕪生注意賞南的主要原因。
他一百多歲了,不出意外,他還有許多個一百多歲,但他卻始終沒能從去世當夜的漫天雪花中走出來,身下是被碾了又碾的厚厚的雪層,已經被碾成了冰層,凍穿了渾身的骨頭,他不知道自己是病死的還是凍死的,他隻能聽見一聲又一聲的師父救我,來自於他好幾個徒弟的呼救,他都無能為力。
感覺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至少,他從沒在誰的身上感受到如春風一樣的和煦。
就如李巖於孟冬,哪怕李巖是一個很討人厭的小孩子,卻也並不影響他的到來打碎了孟冬長久以來的孤獨。
總會有人來當那個救星,李巖就是孟冬的救星。
“傅老師,你會一直演戲嗎?”賞南依舊不太喜歡鵝肝的味道,“這樣吧,您不是和我說,您會唱京劇,以後您可以試著開一個京劇班子,我覺得我國在這方面的人才還是很稀缺的。”
傅蕪生的眸色就跟他身上的黑西裝同樣一個顏色,“暫時沒有這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