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幾乎都是這個時間段開始降溫,不過半個月,博拉奇就會迎來降雪,博拉奇沒有秋天,樹葉也不會枯黃,它們會被凍爛在樹上。
懷閃把自己的外袍解開丟在了賞南的頭上。
神父茫茫然地從袍子裡掙扎出來,手指抓到了一把毛絨絨,“主教,您的袍子為什麼……這麼厚?”
“當然是因為我有提前準備。”懷閃抱著手臂,靠在椅背上,“我昨晚和你說過會降溫……”說到一半,懷閃的聲音忽地消失。
“主教,昨晚什麼,您繼續說啊。”賞南表情無邪地催促道。
“……”
懷閃以為賞南昨晚睡著了,賞南此時也表現得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不記得,懷閃更加不可能繼續說下去。
他裝睡,裝到了下車。
下車的時候,他按著賞南的肩膀,哈欠連天,“衣服你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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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聖危爾亞大教堂的賞南,每日做的事跟之前沒有任何區別,隻不過連環殺人案的兇手還沒有抓到,每日來做聖告的人都比前一日多,賞南也比之前更加忙碌。
他每日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教堂聖告廳和自己小堂內做聖告的地方來回穿梭,需要主持聖告,需要安撫人心。
“母親賜予孩子生命,而聖主賦予守護……”
“即使是漫長黑夜,黑夜總有盡頭……”
賞南忍著打哈欠的衝動,看著底下一群滿臉不安的人們,安撫大家是他的工作,但這麼下去,他自己都快要被洗腦成功了。
一日的聖告結束,馬利維手拿一件雪白色的動物毛披肩從門外走進來,“神父,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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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嗯嗯,我已經讓人燒好了柴爐,晚餐阿仁做了您喜歡的烤小羊排,還有一鍋玉米甜湯,另外……”
“神父!神父神父!”幾個人還沒離開的市民小步朝賞南跑過來,跑到賞南面前,焦急道,“神父,我家母牛今天晚上要生小牛,您能到場為她做一場禱告嗎?”
見神父表情凝滯,為首的男人焦急到語無倫次,“雖然您可能覺得十分冒犯,小題大做,但一隻牛的價值抵得上我們全家一年的口糧了,我提前找獸醫看過,她肚子裡隻有一隻小牛,如果沒能成功生下來的話,她這一胎我們就全白忙活了。”
第一街區已經是賞南眼中可以和他以前居住的城市相提並論的繁華,面前這一家人應該不住在市區,應該是居住在一些農場裡面。
馬利維已經很久沒遇見過這麼無釐頭的請求了,更何況外面已經下起了雪,這幾個人一看就是附近那幾個農場的,做完聖告趕回來肯定已經天黑,多不安全啊。
他正要婉言拒絕,就聽見神父說:“好的,沒問題,我們一起去吧。”
神父真的是,太令人佩服了。
別說回來會天黑,他們出發時,天就已經擦黑。
馬利維沒有誇大,之前懷閃所說的也沒有騙人,外面的雪如鵝毛般揚揚灑灑,被聖危爾亞大教堂輝煌的燈光照耀成金色,漫天的雪像落下來的大片金屑。
賞南打了個寒戰,裹上了厚厚的袍子,對方說前兩天路上壞了幾根灌水的管道,路上的泥很厚,主動從他們的汽車上拿下來一雙長筒雨靴給賞南穿上。
神父穿著純手工制的華麗外袍,手戴外真皮內動物毛的手套,腳踩黑色的長筒雨靴,頭發落在肩頭,和落下來的雪融為一體。
站在教堂頂上的懷閃垂眼看著,不知道神父這穿的是一身什麼東西。
回到大教堂後的這一段時間,警察司收到了國王的信函,說聰明絕頂的懷閃主教會協助他們破案,於是,聰明絕頂的懷閃主教這段時間一直扎在警察司,聽一群人對著一張貼滿照片和寫滿線索的黑板吵架。
偶爾,懷閃也會參與,然後戰火會擴大,戰爭會升級。
雖然聖主無所不能,可懷閃主教畢竟沒有學過刑偵和偵查,當然,懷閃主教有時候的意見也非常寶貴。
懷閃主教說,下一個受害人會是聖危爾亞大教堂內的人。
賞南去的那戶人家,不是農場主,他們一家人擠在一棟小房子裡,租了幾塊地,牛馬羊都養在一個圈裡,羊水已經破了的母牛被安置了一個單間,地上鋪了厚厚的幹草,不遠處燒著一盆炭火。
賞南和馬利維相互攙扶著走過那段泥濘的路,馬利維不停在掃落賞南肩頭的雪,家裡的男主人一臉的胡子,他提著一盞煤油燈,燈罩搖搖晃晃,地上人影和雪影也搖搖晃晃。
“神父,我大女兒和大兒子在家做了燉羊肉,等會您可以在我家用晚餐,您喝酒嗎?我們自家釀的糧食酒,不是什麼好東西,但這個天喝一盅熱的,祛寒。”
推開院子裡的門,女主人忙換了鞋,解開袍子去準備做飯。
賞南則由男主人領著徑直朝牛圈裡走去,母牛時不時叫喚一聲,她身邊蹲著一個頭發花白的奶奶和兩個年紀十三四歲的少年,其中的女孩嘴裡不停地碎碎念。
牛圈內薄薄的門板被推開,外面的風裹著雪卷進門內,屋內的人被驚擾到,忙回過頭,男孩女孩歡喜地叫了聲父親。
緊接著,他們看見了跟在父親身後的白發神父以及傳言中他比所有農場主家大狼狗還要忠誠的馬利維執祭。
“神……神父?”老奶奶由孫女攙著站了起來,朝賞南伸出手,卻不是為了和賞南握手或者行李,而是一把抓住賞南的頭發,對著燈光仔仔細細看了看,幹癟的嘴驚訝地張大,“真的哎。”
龍安是這家男主人的名字,他見自己老母親這麼無禮,趕忙上前,“母親,您真是,這可是神父!”
龍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隻是沒想到神父竟然同意來為我家美美做禱告。”
美美就是幹草上這隻正在歷經生產的母牛,她的眼睛從賞南進來開始便一直盯在賞南身上——身邊出現陌生人,令她覺得很不安。
賞南蹲下來為她做禱告,雖然他沒有類似於這類信仰的存在,就算他可能會有一些深信不疑,也無法改變他內心深處相信的隻要他想。
任何的信仰,都應該在建立在成就自我的基礎上,而不是變成一個傳播信仰的載體。賞南覺得這是一件特別可怕的事情。
“請獸醫看了嗎?”賞南扭頭問龍安。
龍安愣了會兒,說:“聖主會保佑她的。”
“……”
禱告大概做了半個小時,賞南蹲著沒動,手裡擇著一把幹草,說道:“如果擔心生不出來,等會可以給往裡面打一點兒油,植物油就可以了,大豆或者玉米油都可以,也可以用捉住小牛犢的蹄子往外拖,如果時間拖得太長,記得去找附近的獸醫。”
龍安隻覺得神父說得對,“您懂得真多。不瞞您說,這是家裡牛頭一次生產,其他的羊啊什麼的都還沒個影,我們全家都十分緊張,雖然也做了不少準備,但還是怕出現意外,本來以為您不會來這一趟的,畢竟她就是個畜生……”
“不是畜生,”神父伸手摸了摸美美的額頭,美美居然主動蹭了賞南的手心,“她的生產過程和人類的一樣痛苦。”隻是不會說話而已,隻是表達方式不同而已。
分娩要用的工具都準備好了,禱告隻是為了安這一家人的心,接下來,換了兩個小孩守在這裡,美美在家裡的家庭地位應該很高,一個小女孩捧著自己心愛的故事書正念給她聽。
“神父,您來洗手用飯吧!”女主人敲著門,在門外說道。
馬利維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他餓得腦袋發昏,所以他剛剛一直沉浸在對神父的佩服情緒當中,神父就不覺得餓嗎?太博愛了太偉大了。
用餐的地方是一張長方形的厚重木桌,估計是木工刨了幾根木頭之後用釘子拼成了一張飯桌,上面還能看見清晰的樹紋。
女主人端來一大鍋熱氣騰騰的蘿卜羊肉,羊肉切大塊,兩三塊羊肉估計就能有一斤肉,旁邊放著幾個炒菜,還有冷盤。房子雖然簡陋,但能看出來他們已經恨不得把家裡所有好東西都掏出來招待神父的熱情了。
賞南說了許多聲謝謝,龍奶奶見他頭發長,說披著不方便,哎呀哎呀著給他用花頭繩綁了起來。
馬利維不敢公然笑話神父扎辮子,準備等回去後躺在床上笑。
說真心話,這是來這個世界後,賞南吃過的最好吃的飯菜——全都是熱氣騰騰的,有鹽有辣椒還有足夠的調味料,蘿卜燉的羊肉,吸滿了鮮香的羊肉湯,不像阿仁,每頓飯菜做好了還要花十分鍾擺盤,主要是做得也不怎麼好吃。賞南吃不來太清淡的食物。
女主人能看出神父是真的喜歡吃自己做的飯,喜笑顏開,不停地給賞南夾菜舀湯,“我們農場的羊肉質是聖危爾亞街區最好吃的,神父要是喜歡,我讓龍安過兩天給您送兩隻宰好的過去。”
一隻羊的市價賞南很清楚,他忙拒絕,女主人便說:“那您有時間,可以多來吃飯,讓執事提前告知我們一聲就好,我們好提前準備。”
她的幾個孩子也連連點頭,看起來,他們很喜歡神父。
賞南客氣地猶豫了一秒鍾,“……那好吧。”
女主人頓時笑得更情深意切。
放在小火爐上燒得滾燙的糧食酒也熱好了,龍安給賞南倒了一小杯,賞南抿了一口,砸砸嘴,糧食的味道很香,可也架不住這種酒的高度數。
馬利維也喝了兩口,直贊好酒,他和龍安聊得很起勁。
神父不是話很多的性格,他更加沉默,在這棟簡陋的房子裡,看起來高貴優雅得有些突兀。不過,幸好神父沒什麼架子,吃吃喝喝都不挑,善良又有禮貌,遇見這樣的神父,真是他們第一街區聖子們的福氣。
“這個冬天,還好過嗎?”馬利維問道。
女主人端了一籃子青菜和蘑菇進來,嘆口氣說:“我們這個農場的情況還算不錯,喬喬李性格很好,沒有在租金上為難我們,前幾天還給我們家送了好幾隻羊和幾箱水果,但其他農場就不一定了,年年都是如此,但過還是能過的,畢竟是租人家的地種嘛,隻要收成好,租金高點也沒事。”
一個小孩推門進來,臉蛋被凍得發紅,但精神頭很好,她衝屋裡的人喊道:“小牛牛要出來啦!”
龍奶奶跑得最快,還端著一盆熱水。
美美很信任這一家人,分娩過程也沒有出現什麼意外,但再順利,分娩都是痛的,她低聲叫喚著,渾身都在用力。
小牛的頭先出現,接著是它的前肢,美美在不停地用力,當小牛出現一半後,剩下的部分就要分娩得順利多了,小牛一整個生出來,龍奶奶幫助她剪短了臍帶,美美還在用力,她還要排出胎盤胎衣才算結束。
龍安和女主人不是很熟練,小心翼翼地給剛落地的小牛犢洗臉,賞南看著著急,別把小牛給憋死。
賞南脫了外袍丟給站在旁邊搖搖晃晃的馬利維,挽起棉襯衫的衣袖去幫這夫妻倆。
小牛犢身體溫熱,熱得有些燙手,渾身都是粘液,但主要是要及時清理鼻腔和口腔裡的粘液。
神父扶著小牛的頭,動作輕柔熟練,旁邊的女主人看得目瞪口呆,“您以前是做過這一行?”
“在書裡看見過。”賞南垂眼回答道。
“您好厲害啊,光是看書就能這麼熟練,我們看了快兩個月書,一到這個時候還是什麼都忘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