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茗“嗯”了聲,然後就彎下腰換鞋子。
佑有財的聲音再次響起,“我還以為你要去給別人家當兒子了,你媽是個賤貨,你也是,整天追在別人屁股後面跑,讓別人施舍你一口飯吃,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個飯桶?”
“你以為隔壁家是真對你好,他們就是自己過得太好,想讓別人也看見他們過得好,故意叫你過去看看他們過得有多好,也就你個蠢貨搖著尾巴湊上去。”佑有財粗聲粗氣地把隔壁一家人貶低得豬狗不如。
佑茗抿了抿唇瓣,他手指自然地垂下,他輕聲道:“張阿姨對我很好,給我糖果,給我買早餐,給我做小龍蝦,小南也對我很好,他和我做朋友,爸爸,請你以後不要再這樣說他們了。”
這是佑茗頭一次幫外人說話,因為這已經不是佑有財對別人惡言相向,他嫉恨一切過得比他好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少,而他,早已經看不慣隔壁一家許久——一牆之隔,生活卻天差地別,怎能讓人不恨?
他以前也會幫媽媽說話,他已經記不得自己幫過媽媽多少次了。
他抱著傷痕累累的媽媽說,“媽媽,我們逃跑吧,去一個爸爸找不到我們的地方,媽媽你那麼厲害,我們可以靠自己生活下去。”
可是媽媽卻說:“你爸爸不會做飯洗衣服,他離不開我。”
一個空啤酒瓶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徑直砸往佑茗所站的位置,佑茗不知道是來不及躲避還是根本就沒想躲避,啤酒瓶直接砸在了他的額頭上。
“砰”的一聲悶響,啤酒瓶又跟著落在地上,在地上滾了一段。
佑茗額頭上很快鼓起了一個大包,他用手指摸了摸,眼神幽深。
聽見動靜的李蔓清從臥室中著急忙慌地跑出來,一眼就看見了佑茗額頭上的大包和他腳下的啤酒瓶,她驚呼,“這是怎麼了啊?這是怎麼了啊?”
佑茗目光平靜地看著李蔓清,“媽媽心知肚明,媽媽為什麼要明知故問?”
李蔓清嘴唇顫抖了幾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媽媽,我想上幼兒園,”佑茗耷拉下眼皮,“小南要去上幼兒園了。”
他話音剛落,佑有財朝他大吼起來,“幼兒園?上什麼幼兒園?到時候直接去讀一年級是一樣的,小南要去幼兒園你也去,那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你也想吃,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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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當了我這個窮鬼的兒子,就要認命,別整天想著過那些奢侈生活。”佑有財這次沒有打人,因為他此刻的心情看起來居然還不錯,他喝了口啤酒,他很享受拿捏人的感覺。
許多男性都是如此,如果他們在職場風生水起,他們惡劣的本性尚且會受到遮掩,可一旦在外處處碰壁,那麼他們就隻能在家庭找尋身為男性該有的尊嚴。
佑茗抬眼看向李蔓清,“媽媽,我想去幼兒園。”
李蔓清站在佑茗和佑有財之間,她心裡像是被一大鍋翻滾的粥佔據,熬煮得她渾身冒熱汗,過了半天,她彎下腰,攬住佑茗的肩膀,“小茗,媽媽明天帶你去看幾家幼兒園,選一家價位合適,你也喜歡的,好不好?”
她甚至都還沒說完,佑有財就大聲吼了起來,“李蔓清你找死是不是?!”
李蔓清推著佑茗回房間,一邊走一邊說:“不管怎樣,學還是要上的,竟然要讓別人提醒我才知道送你去上學,媽媽真是個不稱職的媽媽。”
關上門,已經大步走到她身後的佑有財翻過她的身體就甩了她一耳光,“賤人,你竟然敢不聽我的話?!”
佑茗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聽著外面的摔打哭求聲,麻木地閉上眼睛,過了會兒,他聽見自己的牆被人敲了幾下。
本來不該聽見的,這房子隔音不好,可也沒那麼那麼不好。
歸根到底是因為佑茗在床上開了個洞,敲敲洞口,聲音就會傳到他的房間。
動物的感受力和聽力都遠超人類,佑茗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聽得見,可他就是聽見了,他聽見賞南小聲在問自己,“佑茗,你爸爸又在打你媽媽嗎?”
“佑茗,你可要好好保護自己呀,如果你爸爸打你的話,你一定要反抗,要逃跑。”
這樣小的音量,小南一定是自言自語吧,但不管是不是自言自語,小南這些話都是說給他聽的。
一瞬間,身後的摔打和哭求像是變成了婉轉歡快的背景樂,佑有財的拳頭變成了富有節奏性的鼓點,李蔓清的哭泣是拉長的弦樂。
賞南的話的確是說給佑茗聽的,14說人類聽不見他隔著牆小聲說話,但是章魚可以。
說完之後,賞南有些好奇佑茗的反應,他讓14順著牆洞檢索。
14直接透視了整面牆給賞南看。
牆壁後面,一隻處於幼年期、體型巨大的黑色章魚趴在牆壁上,它的觸手柔軟地貼附於牆面,它們像一張不斷蠕動的網,遠離頭顱的部位細,靠近頭顱的部位粗,佔據了一整面牆。
從賞南的視角看上去,這隻明顯很興奮的章魚,像是就趴在他的身體上方一樣。
第135章 觸手之愛
小章魚吸附在牆面上,它腕足底下的大小吸盤在賞南眼中一覽無餘,湿潤柔軟的感覺迎面撲來,甚至令人感到窒息。
吸盤一直貼著牆在蠕動,它上層的腕足像數條漆黑色的蛇,隻在非常仔細觀察的前提下,才能勉強看清腕足表面上淺金色的紋路。
賞南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可閉上眼睛之後,那種湿涼□□的感覺卻更加真實了,還不如睜開眼睛看著呢。
[14:就算是小孩子,這怎麼看也算不上可愛吧。]
賞南沒回答14的話,算是認同。
但聯系佑茗人類的外表一起想象,真的很難不產生一些主觀情緒和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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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心心日上竿時牽著賞南出門去買書包,“好神奇,我兒子居然要開始上學了,小南,你說,要是以後你成績很差勁,媽媽要不要打你呢?”
賞南一步一步走下臺階,“還是不要打吧。”
“可我忍不住怎麼辦?”
“媽媽你讀書時候的成績說不定到時候還沒我好。”賞南膽大包天地說道。
母子倆從樓道裡聊著天出來,一個搖搖晃晃的高大身影先他們一步出現在樓道入口,對方沒有要讓路的意思,張心心牽著賞南往旁邊讓了兩步,她看見佑有財就覺得惡心。
但這還是賞南頭一次和佑有財正面對上,佑有財和佑茗長得並不是很相像,佑茗更多的是像李蔓清。
佑有財穿著工廠裡的灰色工服,膀子被太陽曬成了兩段不同樣的深淺色,他身上有酒氣,開口說話時,酒氣便更濃了。
“你帶壞了我兒子,以後和我兒子保持點距離,聽見沒有!”他低喝道,眼睛瞪起來,很有幾分兇狠。
張心心攥緊了賞南的手指,把賞南往身後拽了拽,她冷笑一聲,“喲,你兒子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啊,說說看,我兒子怎麼帶壞了你兒子?”
佑有財朝前走了一步,“臭娘們兒,仗著有兩個臭錢……”
“臭錢?!”張心心誇張地捂住嘴,“那你上什麼班吃什麼飯?賺那幾個臭錢可是把你侮辱到了呢,你就該到頂樓對著西北方向張著嘴,那估計才能完成你的崇高理想。”
張心心今天沒化妝,沒塗豔色的口紅,沒踩高跟鞋,但氣勢並不弱於佑有財,她語速又快,語氣又帶著種刻薄勁兒,把佑有財從頭到尾地罵了一遍。
“佑有財,老娘警告你,你在家打老婆孩子與我沒什麼幹系,但是你把手伸到我兒子頭上,就最好先給自己提前準備一副棺材。”張心心把頭發撩到耳後,表情冷凝,“別不要臉去管別人家兒子,自己兒子飯都吃不飽,不知道你在叼什麼東西。”
佑有財的臉被罵成了豬肝色,他兩隻手緊緊捏成了拳頭,換成李蔓清,他的拳頭早就揮出去了,可李蔓清也沒這麼大的膽子敢這麼和他說話。
臭娘們兒,賤人,爛貨,佑有財在心底狠狠罵著張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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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嚇死我了嚇死我了。”走出小區之後,張心心拽著賞南跑了一段路,後怕地看了眼身後,確定佑有財那個暴力狂沒追上來之後,她蹲下來用力抱了抱賞南,“他要是動手打我,我還真不一定能打得過。”
賞南回抱了張心心,“你本來就打不過。”張心心還在減肥了,又愛漂亮,和誰打架都打不過,隻有一張嘴厲害。
“胡說,就算打不過,媽媽也會為了你拼命。”張心心輕輕扇了賞南臉頰一下,動作突然頓住,“我和小樹早就說了吧,小茗這個朋友不是那麼好交的。”
賞南自知是自己給家裡帶來的麻煩,隻能低下頭不說話。
張心心摸了摸下巴,又繼續說:“不過,我剛剛算是發現了,佑有財其實就是一個外強中幹的草包,要真的是暴力狂,咱娘倆這會兒估計已經被打出屎了。”
“……”
“所以,沒什麼好怕的,在家打老婆孩子的人,也隻敢打老婆孩子。走,買書包去。”
張心心帶賞南去了一家專賣兒童用品的大型商店,找到售賣文具的區域,張心心的母愛第九百九十九次被擊中了,她站在一排排款式特別顏色鮮豔的卡通書包面前走不動路,“太可愛啦,媽媽要給你買個!”
賞南踮起腳,吃力地去看書包後面的吊牌,“可是很貴啊媽媽,一個要六百多……”
不等賞南說完,張心心就說:“好吧,那就買一個。”
“……”
售貨員看出張心心是個大方的母親,熱情得令人招架不住,她不僅推薦了好幾個書包給張心心,還推薦了七彩光芒的文具盒,會嘰哩哇啦叫喚的彩筆,比定位手表多了一項監測心率呼吸功能的超能兒童手表,看見張心心不住地點頭,她嘴角都快撕到了後腦勺。
“我覺得這個小狐狸的比較好看,”張心心最終選定了一隻毛絨絨的兒童書包,還帶著一條毛絨絨的白色尾巴,書包上面有兩隻立著的耳朵,“小南,你比較喜歡哪個?說說看,雖然我不一定會給你買。”
那隻白色狐狸書包不太符合賞南這個成年人的審美,可如果用小孩的眼光去評價,應該是特別特別好看了,而且還是店裡最貴的一隻書包。
“太貴了,媽媽。”賞南體貼道。
“錢不是問題,”張心心大手一揮,“你喜歡就行。”
賞南還在盯著掛放書包的售貨架在看,看了會兒,他抬手指著上面一隻藏青色的純色帆布書包問道:“媽媽,我想要買那個,送給佑茗。”
張心心循著他指著的方向看過去,很普通的一隻書包,應該也不是很貴,看起來就是佑茗會喜歡的風格,“你哪來的錢給人家買書包?”
“壓歲錢,還有平時攢下來的零花錢,”賞南收回手,雙手揣在褲兜裡,裝作很酷的樣子,“完全夠了。”
張心心忍不住笑,她讓售貨員把那隻書包取下來,翻過後面的吊牌,“百九十八,你的壓歲錢我都存進了存折,暫時取不出來,零花錢的話,我上次偷偷看過,一共就百五十塊錢……”
“媽媽你偷看我零花錢。”
“好吧,我不是故意的,不過我可以給你道歉,為了表達我的歉意,”張心心將書包遞給售貨員,“我就補上你缺的那四十八塊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