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青明把牌從賞南手中奪走,用很低的聲音說了一句,“想都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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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青明接下來要帶衛傑去距離青樰山一百來公裡的溫泉山莊,可能會好幾天不回來,翟青明雖然舍不得賞南,可他其實也好久沒在芸城好好玩過了,所以,他還是想出去玩兒。
衛傑說會給賞南帶一壺溫泉水回來給他搓澡。
而賞南則在周三那天和翟青漁一起去看花卉展,李七棟隨行。
“賞南同學,幫我扶一下翟先生吧。”李七棟一直都是這麼稱呼這兩人的,因為賞南是大學生,因為翟青漁比他要大幾歲,他更加不是翟青漁的長輩,叫不出小魚,也更加做不到和賞南一樣叫青漁哥。
賞南肩上斜掛了一隻大水壺,太陽灼烈,他腦門和鼻梁已經沁出了小汗珠,聽見李七棟的求助,他把水壺往後背甩,“怎麼幫?”他沒照顧過殘疾人,連手都不知道往哪裡伸。
李七棟在工作上面的耐心無窮無盡,他站在翟青漁坐著的輪椅後面,拉著賞南的左手腕放到翟青漁腰的左邊,拉著他的右手腕放到翟青漁腰的右邊,接著又說:“你再站得離翟先生近點兒,半蹲比較好用力,等會你就把翟先生抱起來,讓翟先生靠在你的身上,我先把輪椅放到車上。”
賞南已經沒有心思去思考為什麼李七棟不先把翟青漁抱到車上再去搬輪椅,而是讓自己這個非專業人士幫忙,他手底下是翟青漁溫熱堅實的腰,肉沒有松松垮垮,反而好像還有肌肉線條在往腹部走的樣子。
“好了,賞南同學,你把翟先生抱起來吧。”李七棟挽起衣袖。
賞南微微往下蹲了點兒,雙手在翟青漁的後背扣住,翟青漁的體重比賞南自身的體重要重,哪怕隻是倚靠,賞南都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怕摔倒,賞南將翟青漁抱得更緊了一些,他聞見了翟青漁身上一股很特別的味道,就像第一天進山,山谷裡的風裹著無數野花野草的味道。
翟青漁的雙腿無法站立,也無法給賞南提供任何幫助,他全部的體重都壓在了賞南的身上,他目光黝黑地注視著賞南身後的草地,和賞南貼得極近的胸膛能感受到對方有力的心跳,還有對方因為炎熱和吃力而越來越粗重的喘息聲。
“小南,辛苦你了。”翟青漁的聲音在賞南耳邊響起。
“不辛苦。”賞南幾乎不敢扭頭去看翟青漁的臉色和眼神,在這種場景下,換成是自己的話,隻會厭惡自己無法站立的雙腿,存在卻沒有任何正向作用的東西,卻保留著無時無刻都在提醒翟青漁他是個殘廢的功能。
像一把匕首,永遠地扎在的翟青漁的心髒裡,一碰就鮮血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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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李七棟滿頭大汗地關上後備箱,小步跑到賞南旁邊接手了翟青漁。
翟青漁垂著眼,他今日的頭發打理過,因為是正式的展出,所以他也穿著一身正裝,寬肩窄腰,打著紅白條紋的領帶,氣質疏離冷淡,卻又不缺長年被山水沁潤的溫和與從容。
此時,他的頭發落下來幾縷,看起來有些狼狽。
車門關上,賞南想了想,跑過去,扒著窗戶,把手探了進去,將落在翟青漁額前的那幾縷頭發重新撥了上去。
賞南眼圈不知怎的不知何時紅了,笑起來,那抹紅就暈開了,就像倒在衛生紙上的紅酒,“這樣就好了。”
翟青漁掀起眼,沒什麼情緒地看著賞南。
[14:黑化值-5,愛意值1。]
賞南慢慢收回了手,人類注意不到的細節,怪物最在乎。
一種莫名的酸澀感從賞南的心底很快席卷到了全身,連手指的骨節都感到酸脹不已。
李七棟把大包小包可能會用到的東西全部都搬上了車,喘著粗氣,“好了,可以出發了,賞南同學,你也上車吧。”
“哦,好。”賞南往前走了幾步,坐上了副駕駛,為了方便時刻照顧到翟青漁,李七棟和翟青漁一起坐在後排。
李七棟一坐下,翟青漁的眼珠就微微地轉了半圈,視線緊跟著就落在了賞南從椅背前面露出來的那一片肩膀處的布料,他把水杯放在膝蓋上,兩隻手的手指抱著那隻水杯,手指健康白皙,在陽光底下泛著瑩潤的光。
賞南的手指是瑩潤的,連心髒都可能是瑩潤的。
車駛出院子,駛出蔥茏蒼鬱的青樰山,翟青漁看了眼後視鏡,後視鏡中,青樰山更蔥茏,更蒼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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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卉展由芸城政府和芸城本地的花卉委員會聯合承辦,芸城是一個培養花卉的大省,恨不得把外地當寶貝的山茶都種進綠化帶。
芸城的氣候與地理位置,給動植物提供了豐沃的生長環境。這點,賞南剛來芸城第一天就感受到了,市內的許多景觀都是不常在外地見到的品種。
展廳租借了一個極具藝術設計感的黑白主題的專用來展覽的展覽館,面積有幾千平,分上下兩層,展區分的十分詳細,國內外品種分開,人工培育與自然生長分開……越稀有的品種則擺放在越華麗特別的展廳。
賞南手裡拿著幾張會員入場券,和翟青漁還有李七棟走的通道,不然的話……賞南回頭看了那一眼看不見盡頭的長隊,不知道得排到什麼時候。
“我們先去看什麼?”李七棟背著一個大背包,走在翟青漁輪椅後面,翟青漁自己操作著輪椅,用不上人工,他沒來過這樣的地方,稀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每個展廳都有不少人,有工作人員在給眾人介紹講解著自己的展品。
賞南看著那棵巨型的芭蕉,樹葉傘一樣散開,看起來和大馬路上的芭蕉沒什麼區別啊。
翟青漁目光轉了一圈兒,“隨便看看吧。”
那也是看翟青漁要看什麼,賞南和李七棟根本就不懂花,他倆隻分得清顏色和形狀,花和花之間大差不差,草和草之間大差不差,樹和樹之間也是。
翟青漁抬眼看見了賞南眼中的茫然,收回視線,手指剛碰到輪椅側邊的按鈕,兩位男士就從幾人的對面而來。
“翟青漁!!”稍微胖一點的那個男生越走越快,然後跑了起來,最後在翟青漁面前停下,他滿臉驚喜,“好幾年沒看見你了,你居然還願意出來,你媽不是說你抑鬱症嗎?”
他旁邊那個男的撞了他一下,他忙改口,“你現在好點了嗎?”
翟青漁看了看自己的腿,笑了笑,“還是老樣子。”
賞南看著眼前的兩人,心想道,這兩人肯定是翟青漁的老同學,不然也是老朋友,感知不到惡意,翟青漁似乎也沒有特別反感兩人。
“那個,這兩位是……”胖子看向翟青漁身後的兩人。
李七棟咧開嘴,“我叫李七棟,是翟先生的護工。”
賞南也說:“我叫賞南……”
李七棟:“他是大學生!”
“。。。”
李七棟的這一攪合,氣氛稍顯松散了些,翟青漁仰起頭,“賞南是我弟弟的朋友,現在在我家做客。”
“好的好的,青明的朋友啊,那還是名牌大學的嘛,厲害厲害,”旁邊的瘦子豎了個大拇指,“我姓趙,他姓龍,你倆比我們小就叫趙哥龍哥,比我們大就叫小趙小龍,我們跟翟青漁在初中的時候玩得好,我們兩家也在這裡租了一個展廳,要去看看嗎?”
“等會會過去看看的。”翟青漁說道。
“那我們先去工作了,等會一定要來啊,還有拍賣呢。”他們估計也忙,說完之後,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青漁哥,你們以前真的是朋友嗎?”賞南在翟青漁旁邊慢慢走著,空氣中是比外面要濃鬱許多的花草香。
館內的冷氣十分足,即使頭頂的玻璃棚可能都被曬得滾燙,裡面的人還是一點都感受不到。
翟青漁的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顯出一種決然的冷淡,還有不易被察覺的遺憾,“曾經是。”
“他們要讀書,後來又去外地上大學,慢慢就斷了聯系,”翟青漁熟練地操作著輪椅,路線沒有出現任何的偏差,“小南,別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就算我沒有成為殘疾,人也是在不斷失去的。”
賞南補充道:“也會不斷地得到。”
翟青漁的手指在輪椅滯停鍵上停留了幾秒鍾,最後指尖掠過去,按下了前進鍵,“我得到什麼了?”
聞言,李七棟緊張地看著賞南,說實話,雖然翟先生長得帥還有錢,可是他青山都沒有了,要那麼多柴做什麼?如果僅僅隻是沒有錢的話,其他的東西,擁有一項算一項;如果僅僅隻有錢,不管多少錢,那都是一無所有。
翟先生就是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不過如果他一直花錢的話,那他會永遠擁有一個身強體健的護工。
如果不止這一個暑假,翟先生還能永遠擁有一個賞南同學。
“青漁哥,我給你送一盆花吧,”賞南忽然說道,“那樣的話,你就擁有了一盆花。”
翟青漁都還沒發表意見,李七棟就戰戰兢兢地說道:“賞南同學,你認真的嗎?這裡面的花好貴啊,你看見那盆月季了嗎?就那麼點高,那一盆的標價是兩千多!”他是窮人家的孩子,對錢尤其敏感,每踏入一個展廳,他就會注意到那些花花草草的標價,一個賽一個的離譜。
“我有小金庫,”賞南說,“雖然不是很多。”
翟青漁笑起來,“值得嗎?”
“值得,因為從這一盆花之後,青漁哥的人生就將開始不斷得到了。”如果單純隻是為了買花,掏空小金庫確實非常不值得,但對於一直在失去的翟青漁而言,意義是重大的。
雖然翟青漁並沒有對賞南的話表現地有什麼異常明顯的情緒,可他後面的話卻明顯要比之前多了,連李七棟都發現,翟青漁笑的次數增加了。
擁有一個賞南同學是不是比擁有一個大力護工要重要啊?!!!
來到山茶花的展廳,李七棟沒跟著,他被紅玫瑰展廳吸引住了,蹲在那裡聽解說聽得津津有味,賞南始終跟著翟青漁。
山茶花的基地都在芸城的山野之中,他們堅信芸城的山與水能培育出更優秀的山茶花。
擺在玻璃展臺上的是一盆淺綠色山茶,花樹粗壯,修剪得不到一米高,花朵碩大清麗,花瓣層層疊疊,像是柔軟蓬松的雲層。
之前那個小趙帶著一個優雅的中年女士出現在他們旁邊,寒暄了幾句之後,他們走到了旁邊的展臺,隔得不遠,賞南甚至可以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翟氏的那個小時候出了車禍的大少爺?”女士語氣訝異,“長這麼好,比那小的可長得要好多了,那對夫婦也沒說多帶這位出來晃晃,腿殘了又不是人死了。”
小趙出一腦門汗,“您不是要看茶花嗎?這種紅色的…..”
沒等他說完,女士打斷他,“他旁邊那個是誰?哪家的小公子?長得也好,你去問問,我幫我女兒多攢點兒。”
小趙:“那是翟二少的朋友,不是什麼公子哥,再說了,您女兒才十歲,您太著急了,您還是看茶花吧。”
一路上,不下十個人和翟青漁打招呼,翟青漁在青樰山隱居這麼些年,在翟氏什麼都沒有,居然也能有這麼多人記得他,無非是看在翟氏的面子上。
他們都認識翟青漁,也都為他的腿感到惋惜。
翟青漁的心情看不出好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