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踉跄跄的跑過去,逼停了翟青漁的輪椅,一下子跪在了翟青漁的面前,空曠安靜的大廳中,翟青明抱著翟青漁嚎啕大哭。
“我以為你真的不來了。”翟青漁一來,翟青明滿腔的悲傷都有了歸處,他一直是被照顧的那一方,他被逼著扛事,他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感覺。
翟青漁摸了摸翟青明的頭發,看向李助,“這幾天辛苦你了。”
沒什麼表情的李助垂頭,“您客氣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他們在翟青明聲嘶力竭的哭聲中平和地進行著成年人的交流,翟青明也不管不顧,他哭他的,哭父母離世,哭哥哥的冷漠,哭自己形單影隻,又哭哥哥被拋棄了還要面臨自己的指責的愧疚感,反正就是哭得停不下來。
翟青漁來了之後,翟青明明顯振作了許多,李助也暗自松了口氣,翟先生要是不來,他還真得日夜守著翟少爺,怕對方想不開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出來。
賞南給翟青漁遞了紙巾,翟青漁褲子上全是翟青明的鼻涕眼淚。
聽見耳畔的動靜,翟青明終於停下了哭泣,他看向賞南,又去看翟青漁,“李助給我看了你跟爸媽籤的協議,是他們對不起你,但是現在他們已經不在了,那協議,能不能作廢?”
翟青漁笑了笑,用紙巾擦掉翟青明臉上的眼淚,“協議作廢了,他們的股份要分我一半,翟氏的資產要分我一半,你願意?”
翟青明搖搖頭,“我想過了,不分一半,我都給你。”他以為這樣,就可以留下翟青漁。
“不必,”翟青漁捏了捏他的臉,溫柔的表象之下,全是冷漠的平靜,“協議籤了,就不能作廢。”
“過段時間,我會離開青樰山,你完成學業之後,就好好在翟氏待著。”
翟青明忍不住追問:“為什麼?他們是不是做過非常對不起你的事情,不然他們為什麼對你這麼殘忍,你又對我們這麼無情……”
翟青漁溫潤的眸子注視著翟青明,想到翟青明從小就跟在自己身後喊哥哥的樣子,緩緩道:“小明,我對你,不算無情。”
翟青明愣著,翟青漁則看向李助,“小明年紀小,以後就辛苦你了。”
“我會在市裡住到葬禮結束,有事的話……”翟青漁說著,垂下眼,話鋒又一轉,“非必要,請不要聯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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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李助在心底暗暗咂舌,隻是籤了協議,那畢竟隻是幾頁紙,可在翟青漁眼裡,那好像真的成為了一臺鋒利的铡刀,砍斷了彼此之間所有的關系和情分,以至於翟青漁此刻表現得像個和翟家相熟的客人。
翟青明無比清楚自己哥哥的性格,他知道,哥哥是真的要離開翟家了,他不忍心責怪已經離世的父母,更加不忍心去指責如今一無所有的翟青漁,他茫然地坐在地上,呆呆地去看賞南,“你呢,你也要走了嗎?”
衛傑在旁邊,比賞南先一步回答,“我們陪你到開學啊,反正還有一個多星期,到時候我們一起學校也行,我們幫你給輔導員請假也行。”
“我問你話呢,賞南,你也要走嗎?”翟青明現在的神經異常敏感,他從賞南的臉上看出了欲言又止的拒絕。
翟青漁不輕不重地拍了拍翟青明的頭,“兇什麼兇,人家難道不用上課?”
賞南摸摸鼻尖,其實在翟青明說出他什麼也不要,願意把翟氏都給翟青漁的時候,他就已經動容了,不為別的,許多既得利益者其實對自己得到了什麼他人失去了什麼是非常清楚的,願意拱手讓出自己得到的所有,翟青明還算不錯。
“我在這裡待到開學前一天吧。”他說道。
聽見賞南的回答,翟青明露出了這段時間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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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殯儀館待了一會兒,無事可做,大家都要回酒店了,翟青漁是身體不支持他在外面待太久,賞南和衛傑要趕作業。
翟青明此刻的心情已經好了許多,他讓李助下樓去送送。
“小明,這是我花費了很多心思養出來的蝴蝶,它們是在你父母去世當晚破繭而出的,我想,或許是他們放心不下你,變成了蝴蝶,不管怎樣,我將它們送給你。”翟青漁語氣柔和,令翟青明忍不住又要傷心起來。
李七棟把那玻璃罩放在了桌子上面,兩隻蝴蝶一改在外面的奄奄一息,在裡面撞擊著玻璃。
放下蝴蝶後,一行人離開。
翟青明目送著他們離開,俯身用手指叩了叩玻璃罩,忽然破涕為笑,“哥他說的是真的嗎?我知道,他隻是在安慰而已,你們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兩隻蝴蝶緊挨著靠近翟青明那邊的玻璃,翅膀不停扇動,幾對足在玻璃上剐蹭得居然還能看出幾分焦急之色。
呼出一口氣,翟青明覺得自己應該也要快快振作起來,他直起身,在大廳裡走了幾圈,最後趴到了陽臺上,正好看見賞南他們出現在下面
賞南在喝水,他那張精致白皙的臉在太陽底下簡直像是在發光。
李七棟在旁邊看著,遲遲沒有抱翟青漁上車。
那瓶水賞南隻喝一半,接著,翟青明看見剩下的半瓶水被翟青漁要了過去,他那一貫待人疏離冷淡還有潔癖的兄長十分自然地對著瓶口,喝掉了剩下的半瓶水。
翟青明臉上好不容易出現的愜意慢慢地消失了,他清楚翟青漁是什麼人,也清楚賞南是什麼人,他們都非常介意自己的個人空間被他人侵入,都是表面看起來溫和親切,實則非常難接近,喝同一瓶水,連衛傑都不被允許。
翟青明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在炙熱的太陽底下,周遭都是滾燙的,他卻宛如掉入了冰窖,冷得瑟瑟發抖。
第159章 蝶變
翟青明懷疑有可能是自己看錯了,可剛剛那一幕一直在他眼前回放,那一幕總不可能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更重要的是,如果是幻想,他怎麼也不會將賞南和翟青漁幻想在同一畫面中。
換成是別的人,除賞南和翟青漁以外的任何人,他們同喝一瓶水都不會讓翟青明感到驚訝和奇怪,可這是賞南和翟青漁,他也算是比較了解他們了,這兩人都極注重個人空間感,同喝一瓶水……
看著停車場那輛黑色的車順暢地從閘道滑出去,翟青明的心高高地懸了起來。
可能……可能隻是因為賞南在這段時間和翟青漁相處得非常好吧。
除此之外,翟青明不敢再去想其他的可能性。
李助的嗓音公式化地在翟青明身後響起,“您該用午餐了,我陪您去餐廳,過兩天就是翟總和太太的葬禮,您這幾天需要好好休息。”
翟青明完全沒聽他的,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
賞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和翟青漁的互動已經被翟青明注意到,他聽李七棟報著後面的行程安排——翟青漁給裡李七棟加了工資,李七棟現在還需要兼任助理的工作,護工就隻需要照顧翟青漁的衣食起居,可現在行程也歸他負責了,他嚴陣以待,還搞了個小筆記本背在包裡。
李七棟:“我們現在要回酒店吃飯,下午約了一個很有名望的康復醫師,下午四點半。”
“就這些,沒別的了,”李七棟說完,忽又想起來,“還有,翟總和太太的葬禮於後天上午十點開始。”
張媽定的酒店,她絕對不會虧待大家,也沒有小氣,訂的是芸城當地的一家五星級酒店,酒店專門從好幾個國家聘親大廚,雖然酒店在經營的過程中並沒有將“頂尖的食材頂尖的廚師”當成主要的營銷重點之一,可慕名而去的人依舊不少,並且還越來越多,現在已經被迫改為了預約制。
當然,在酒店訂房的客人例外,他們不用專門預約。
敞亮寬闊的大廳,大弧形落地窗,廚房操作臺居於中間,酒店被芸城的特色園藝所包圍。
在這樣的地方吃飯,是一種享受。
“青漁哥,你吃什麼?”賞南看完菜單目錄之後,直接翻到炸物那一頁,“我突然想吃天婦羅,再想想點個什麼果汁。”
李七棟駝著背,看看站得筆直滿臉微笑、制服比他的衣服看起來還要幹淨整潔的侍應生,小聲和旁邊的衛傑說:“我想吃蓋澆飯吶。”
衛傑和李七棟交頭接耳,“你就當吃零食了,吃不好等會我們出去再吃點兒。”
“不是吃不飽,”李七棟隻覺得這菜單燙手,“我是覺得太貴了,一盤野菜怎麼也要兩百多?”
翟青漁聽見李七棟說的話,看了眼李七棟指的那一頁。
侍應生眼睛毒,在接待到的第一時間大概就猜到了這四位客人最後的結賬是哪一位,一見坐輪椅的先生抬起了頭,她立馬彎下腰輕言細語地解釋道:“這是芸城的一種特色草芽,隻生長在芸城特定的幾處半山腰,也隻在夏季生長,採摘也都是人工,口感清新脆爽,您放心,我們餐廳一定不會亂收費。”
李七棟紅著臉,“知道了知道了,謝謝謝謝。”就……比較稀有的,野菜嘛。
總算點完餐之後,賞南吃著侍應生送上來的餐前水果,也是芸城本地的一些特產,底下放著大堆冰塊,果子入口不算特別甜,但清爽,不膩口。
“你試試。”他和翟青漁面對面坐著,怕翟青漁伸手費勁,他把盤子往翟青漁所在的方向推了一大截。
翟青漁所坐的位置一開始擺放著餐廳的椅子,侍應生將椅子搬開,把位置空給了翟青漁的輪椅,翟青漁在過程中說了好幾次“謝謝”“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侍應生們臉上不見絲毫不耐,顯得尤其的熱情,比對待其他桌客人都要上心。
可越這樣,賞南心裡越酸得擰成了一團,他們會特殊對待他們這一桌,不是因為他們看起來有多貴氣有錢,而是因為坐著輪椅的翟青漁——他們這桌有一個殘疾人。
不出意外,餐廳裡的大部分工作人員都會知道,這號桌有一位先生是殘疾人,所以他們可以沾翟青漁的光得到餐廳額外的照顧。
但這不是榮譽,這是處於對弱者的憐憫,是餐廳展現愛心和人文關懷的大好機會。
對於翟青漁這樣的人而言,成為弱勢的、被照顧的一方,無異於自尊被掰成一塊一塊接著全部捻碎。
翟青漁靠在輪椅裡,“你吃就行了,我不是很餓。”
不餓還點那麼多,賞南心想道,翟青漁剛剛點了不少菜,幾乎每一頁都會點上一兩個。
廚房開始讓人一道一道地上菜。
賞南吃飯可以沒有主食,他隻要食物好吃就行,不講究搭配,他就光吃前菜光吃炸物都能吃飽。
翟青漁給賞南拿了一根秋葵天婦羅,賞南瞄了一眼,就把那根秋葵拎了出去,“我不喜歡秋葵,黏糊糊的,很奇怪。”
賞南沒有跟翟青漁說過自己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他們對彼此的了解都不多。
於是,這頓飯在認真吃飯的隻有李七棟和衛傑,李七棟找廚房要了一大碗白米飯,把蟹肉蟹黃淋在上面,他和衛傑分了吃,兩人在吃上面很有共同話題。
翟青漁主要是在專注給賞南夾菜,他把桌子上的菜給賞南夾了個遍,他自己沒吃幾口——他是蝴蝶,進食方式和人類不同,它不喜歡大口往嘴裡塞食物,也不喜歡咀嚼食物。
而賞南,他則是在辨認食物,他本來以為自己不挑食的,基本上是做什麼吃什麼,可當翟青漁這麼明明白白地給他夾菜之後,他才發現,他是有些挑食的。
他會率先吃肉,肉率先吃魚肉,再是紅肉,最後才會輪到雞肉,然後才會是蔬菜,大部分蔬菜他都是拒絕的,哪怕是李七棟說貴得離譜的那盤野菜,賞南看見綠油油的東西就沒什麼食欲。
翟青漁放下筷子,“挑食會營養不良。”
原來翟青漁剛剛隻是為了看看賞南的飲食偏好,難怪點了一大桌子菜。
賞南吃著最後上來的冰淇淋,晃了晃叉子,一臉的不贊同,“你吃那麼少都沒有營養不良,我更加不會營養不良了。”
“嗝~”衛傑在旁邊忍不住打了個飽嗝,他跟翟青漁相處得沒有賞南和翟青漁相處得多,他不是很敢像賞南這樣和翟青漁說話,他覺得他和翟青明他哥一點都不熟,賞南也就在青樰山待了一個來月吧,怎麼聽語氣…像是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