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南:“……”
縫縫補補又是兩百年是嗎?他一點都不想。
但不管娃娃可以活多久,賞南至多在這個世界呆到九十年,這麼一想,他又松了口氣。
可他又想,如果自己走了,陳懸能不能看出來,畢竟娃娃還是那隻娃娃。
[14:當然能看出來,你一走,這隻娃娃就會變成原來的樣子,連外表都會變回去,陳懸又不瞎,也不蠢。]
賞南發著呆。
牆壁上面的懸掛電視機上播放著最近的天氣預報,城裡最近會連降半個月的大雨,也是近五十年來迎來的一個最低溫夏季,並且受氣候影響,近來感冒的病人成倍增加,醫院已經人滿為患,播報員提醒本身有基礎疾病的人尤其要注意做好防寒保暖。
賞南趴在桌子上,“我不覺得冷。”他還穿著睡衣。
“哥,給我一件衣服,我要是感冒了怎麼辦?”賞南肚皮朝上,感覺自己像個寵物,但是不用努力的感覺真好。
陳懸手裡動作慢下來,他回過頭,目光對上C6的,“給阿南找一件衣服。”
C6表示收到,他順著架子趴下來,歡天喜地地去櫃子和抽屜裡翻找,他拿了一件就堆在旁邊,堆了七八件,最後一塊兒抱著朝賞南走來。
他站在桌子下面,拎起一件白色的面包服,“這個很好看哦,像雲朵一樣!”
賞南翻了個身,趴在桌沿,“但是會不會很容易弄髒?”
“你說得對。”C6把白色面包服放下,又拿了一件海水藍的毛衣,“這件也很好看哦。”
陳懸跟著掃了眼過去,“感覺有點薄。”
C6勤勤懇懇,換了件明黃色的連帽羽絨服,“那這件呢,我覺得也也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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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A2也跟著出聲了,“你不覺得黃色搭配他粉色的頭發,很奇怪嗎?”
“好吧,”C6又放下,舉起一件墨綠色的短羽絨,“那這件呢?”
B4:“顯老。”
C6似乎一點脾氣都沒有,他蹲在地上,不厭其煩地把衣服拿起來給大家挑,挑了四五件之後,賞南就有些過意不去了,他覺得都好都好,但後面的一群娃娃們嘰嘰喳喳地討論得十分興奮和熱鬧。
“天吶,我從來不覺得黑色好看,看起來沒有精神。”
“我喜歡酷酷的風格,太甜了的我不喜歡。”
“66,看看你左手邊那件。”
“啊,算了,不好看,還是你屁股後面那件吧。”
C6幾乎已經快被衣服淹沒了,他的初始設定是一張笑臉,眼睛彎成月牙,看著很是可愛,但他動作明顯已經開始慌亂和不耐煩,賞南想,若是C6可以做表情的話,現在肯定已經黑著臉並緊皺眉頭了。
工作間裡吵成一團,賞南抱著桌子腿滑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拍拍褲子,爬起來在地上隨便拿了件黑色的棉服,“就這件吧,我覺得還不錯。”
“可是黑色不夠甜啊!”
“而且沒有精神!”
“它都沒有任何款式,上身一定非常醜陋!”
阿南的隨便,似乎令娃娃們格外生氣和憤慨,它們恨不得跳下來把賞南手裡的黑棉服給拽下來丟掉。
直到賞南把衣服穿上,拉鏈拉好,它們立馬就不鬧騰了。
“哇塞,阿南好酷啊!”
“我以為粉頭發要穿甜甜的衣服才好看的!”
“爸爸也給我粉頭發和黑衣服吧!”
“為什麼阿南這麼好看啊,阿南的眼睛還和爸爸一樣,會轉,好嫉妒。”
“阿南你的眼睛和我們不一樣,能摳下來給我們看看嗎?”
賞南:“……”
“我眼睛不能隨便摳下來,”賞南抱著陳懸的褲管,順著褲子腿一直爬到陳懸的膝蓋上面,這比這爬桌子腿要省力多了。
他攀著桌沿,正要繼續往上爬到桌面,手臂卻在這時候被一直隱形的陳懸給拽了下來——他被陳懸按回去,屁股坐在了陳懸的腿上。
“桌子上冷。”陳懸語氣淡淡的。
陳懸身形偏瘦,可卻並不幹瘦,坐在他腿上一點都不硌人,手掌底下甚至還能觸碰到硬邦邦的肌肉。
暖和。
賞南縮在陳懸的腿上,偶爾看陳懸一眼。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陳懸都是一個還不錯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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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一段時間,果然如天氣預報所說,一直在下雨,期間李彩碧跑來和陳懸吃過飯,帶著他的女朋友阿娜,阿娜表現得很喜歡賞南,也在店裡斥巨資買下了幾個成品娃和很多衣服假發回去。
賞南每天闲得隻能和一群娃娃在工作間追著玩,他是最聰明的那一個,一群娃娃把他當老大,他說怎麼玩就怎麼玩。
隻有小蘿從不下來玩遊戲,她永遠都坐在她的位置上,高高在上地注視著下方的人。
她怕弄髒她的漂亮裙子。
在賞南發愁任務進度的時候,衛淑給陳懸打來了電話。
付暄不行了。
陳懸帶著賞南立馬驅車趕過去,賞南實在是佩服陳懸,身為一個怪物,它並沒有付暄一絲一毫的溫柔和善良,他是付暄的精神失常,是付暄對這個世界的厭惡和不甘,還有他對這個世界無聲的反抗和對峙。
它作為一隻傀儡,都是傀儡了,還在照顧著付東餘和衛淑的心情。
付東餘和衛淑所說的不行,是付暄的表面看起來已經不行了,雖然他們都知道他在十七歲的時候就已經離世,可經過他們的努力維持,至少表面上看起來還是有希望的。
可這次氣候驟變,不管屋內的保溫措施做得有多充分,堪堪保存正常的遺體也開始出現了腐壞的跡象。
“起先是我在給阿暄翻身的時候,在他身上聞見了臭味,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給他用溫水擦了好幾遍身體,但味道還是除不掉。”就這麼幾天沒見,衛淑的衰老速度讓賞南感到意外,她頭發之前還有幾縷黑色的,現在已經全部變白,臉上的皺紋多了好幾道,眼下的烏青深濃。
她捉著陳懸的手腕,宛如抓著一根救命稻草,“然後阿暄的皮就變得好軟,臉上的肉也松了,塌下來,我掰開他的眼眶,裡頭流出臭水……”
“陳懸,你一定要救救阿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她低頭哭泣不止,聳動著枯瘦的肩膀。
陳懸鞋都沒來得及換,便被直接拉到了付暄的床邊,跟上次見相比,付暄這次的狀態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他眼窩深深陷進去,渾身的皮膚都垮了下來,皮膚變成了青灰色,附近的味道更是臭不可聞。
賞南悄悄滑下去,捂住嘴,要吐了,雖然他沒什麼可吐的東西。
陳懸戴上手套,掀開被子,面無表情地查看了付暄的全身,他動作很慢,也很仔細。
付東餘和衛淑緊張地站在床對面,心提得高高的。
“怎麼樣,能看出來是什麼問題嗎?”付東問道。
陳懸掀起眼皮,他微頓一下,輕聲道:“老師,抱歉。”
付東餘眼前驟然陷入一片花白,他往後倒退了兩步,幸好被衛淑眼疾手快扶住,他臉色青白交換著變化,最後兩行清淚滑下來,“怎麼會怎麼會……不一直都是好好的嗎?”
陳懸環視了一周,“這樣的天氣,一會兒冷一會兒熱,阿暄的身體適應不了這樣的氣候,保存他就很困難,就算有完好的器官,可阿暄的肉..體已經完全腐爛,我已經沒有辦法再救他了。”
他的話就像無數把刀一樣朝兩老插過去,他們怔怔地站在原地,聽著陳懸宣布自己兒子的死訊。
這些話他們很耳熟,當年醫生也是說與陳懸今天這樣一般的話,來宣布阿暄的死訊。
“老師,請為阿暄準備後事吧,”陳懸看著那張已經完全認不出來的臉,他的十七年人生,被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老師家長喜愛的乖孩子,一部分則是無病非說有病的“病人”。
付暄人生的重心應該都是後面那幾年,總共才活多少年啊。
嘴裡是各種蟲子和屎尿的味道,脖子上掛著驅邪的符紙,身上要被印上印記,如果真的是為了治病的話,這些都算不了什麼,但付暄明明沒有病。
“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付暄的耳邊被這些話全部佔據,他的生活裡也是這些話,所有人都憐憫地看著他,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得了那樣的怪病呢。
衛淑一聲大哭,趴倒在付暄的床邊。
賞南在口袋裡聽著,覺得還是有些心酸,付暄的人生不該是這樣,付東餘和衛淑也是因為認知方面的局限,固執己見,私以為是為付暄好,實際上卻成了直接害死付暄的人。
就算沒有那場車禍,付暄也遲早會死在付東餘和衛淑的手裡,早晚問題而已。
更何況,躺在床上的這八年,明明就是死了,隻是付東餘和衛淑放不下,硬生生將一具屍體放到了如今。
早就該入土為安的。
而陳懸,明明也是他們的孩子,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跟自己孩子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啊。
而一個與他們毫無關系的人,又怎麼會每周都陪他們吃飯,又隨叫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