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艙外的人看到了他蘇醒的信息,正在開啟艙門。
治療艙旁,祈言按下綠色按鈕,“咔嚓”聲後,橢圓形的半透明艙蓋緩緩向一側滑開。艙內的修復液已經被迅速抽空,裡面的人——
就在這零點幾秒間,祈言右手腕被閃電般鉗住,劇痛襲來的同時,對方驟然發力,幾步將他推至牆邊。
祈言趔趄向後,來不及站穩,背弓已經撞在了冷硬的牆面上,骨節仿佛碎裂,又是一陣鈍痛擴散開。
同一時間,咽喉處,脖子被鐵鑄般的手指鎖緊,呼吸霎時變得困難,胸腔憋悶。
此刻,兩人貼得極近,這人上身不著寸縷,肌肉線條有如刀刻般利落,修復液淺淡的味道裡,隱約透出濃重的硝煙氣,甚至還有幾縷鐵鏽味。
強勢至極的壓迫感鋪天蓋地地籠罩下來,讓祈言不由地想後退半步。
然而身後是牆,退無可退。
陸封寒眼神凌厲得像淬過冰的鋒刃,與指尖力道相對的是,他的嗓音放得沉且慢:“誰派你來的?”
祈言回過神,他呼吸頻率毫無變化,似乎被制住的不是他,隻啞聲一字一句地反問:“你以為,我是誰派來的人?”
“你還在勒託,這裡是我家。”
他雙眸漆黑,睫毛長而不卷,平直細密,很長,柔軟又無害。
陸封寒察覺,在這樣的情況下,指腹下緊按的血管連脈搏都未曾起伏,面前這個人,似乎並不恐懼死亡,或者,有所倚仗?
在陸封寒的注視中,祈言突兀地勾唇,卻無甚笑意。
陸封寒直覺不對,身形微動,又在下一刻滯住。
祈言手握一把巴掌大的折疊槍,穩穩抵在陸封寒後背,清晰報出型號:“蜂鳥62式折疊手槍,全長11.2釐米,配六顆微粒子彈。治療艙確實讓你反應遲鈍,也說明,這個型號很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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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封寒眸光微凜,卻驀地笑了出來,唇角帶著一絲漫不經心,還有心調笑:“確實很實用。不過,要不要我教教你,該怎麼開槍?免費的,這次破例,不收你錢。”
槍明明在祈言手裡,卻好似他才是兩人間的主導。
不等陸封寒下一步動作,祈言像輕松結束某種對峙遊戲,他移開對準陸封寒的槍口,直視對方:“現在可以放手了?你把我弄得很疼。”
這個人一開始就沒準備開槍,拿槍出來,隻是為了表明自己無害而已。
“當然可以,聽你的。”陸封寒松開了手。
同時,折疊手槍被祈言隨意扔到了地毯上,發出沉悶的鈍響。
咳嗽了幾聲,緩了過來,祈言手指勾起提前準備的制式白襯衣,扔給陸封寒:“穿上。”
一分鍾後,陸封寒慢條斯理地系完扣子,頂上三顆沒管,露出胸膛一段明顯的肌肉線條。
他看向坐在沙發上的人。
對方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皮膚霜白,脖子上浮起一層惹眼的紅色指痕,因為咳嗽,眼尾的紅還沒散。
細得一折就會斷的手腕上,一圈青紫痕跡。
陸封寒略帶懶散地倚著牆,帶著股不正經的匪氣,下巴往祈言手腕一指:“這讓我懷疑,剛剛不隻握了十幾秒,而是對你用了刑。”
祈言抬頭,瞥了陸封寒一眼,跟沒聽見一樣,低頭繼續在紙上寫字。
被當面忽視了的陸封寒沒在意,瞟了眼祈言手裡的紙筆。
日常生活裡,紙已經非常少見,但涉及機密文件時,偶爾仍會用上這種脆弱而原始的載體,陸封寒並不陌生。
他隻是覺得,祈言看起來,比紙還要白。
有點像……像一捧雪。
精細照顧,能保護周全。但攏在掌心,又輕易會化開。
陸封寒輕“嘖”了一聲。
心想:這人實在過於嬌氣了。
放在我手下訓練,活不過半天。
作者有話要說: 陸指揮:嬌氣。
第二章
房間裡,祈言依然低著頭,認真寫字。他神情專注,平直細密的睫毛垂著,握筆的手指彎曲,連指甲弧都修得平整。
陸封寒看了兩秒就沒再看,倚牆站著,一個轉眼便把室內陳設打量了個遍。
黑白灰三個顏色的家具,簡潔得讓視野內乏善可陳。值得注意的,除安穩放在一旁的治療艙外,就是覆蓋了整面牆的書架,滿滿當當,露出五顏六色的書脊。
陸封寒覺得奇怪。
星歷都走過兩百年了,紙質書這類堪稱原始、且十分昂貴的存在,有的人一輩子見不到一次。
這裡卻擺了滿滿一架子,明顯還有翻閱的痕跡。
活得這麼復古?
正想著,手指輕敲桌面的“篤篤”聲吸引了陸封寒的注意力。
祈言等陸封寒看過來,將手裡寫滿字的白紙遞過去:“你看看。”
“原來,寫給我看的?”陸封寒兩步走近,伸手隨意接過來,筆鋒峻秀的手寫體映進眼裡。
“治療費用單,治療艙運行總時長,八十四小時,共花費,七百八十七……萬星幣;修復液消耗量折現,共一百六十二萬星幣;治療艙損耗折現,共八十萬星幣;能源消耗折現,共五千星幣。”
聽陸封寒念完,祈言用手裡捏著的筆,指了指陸封寒腰腹的位置,總結:“治好你的傷,很貴的。”
陸封寒心想,看出來了,確實很貴,這幾個數字全部加起來,一千萬星幣了。
手指劃過下巴,陸封寒回憶自己賬戶裡的餘額——或許足夠支付……零頭?
幸虧是治好後才看見的這張賬單,否則,陸封寒不覺得自己擁有躺進治療艙的勇氣。
祈言見他停了下來,提醒:“繼續往下看。”
“合約?……自星歷216年7月29日起,乙方保護甲方的人身安全,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時限兩年。到期後,合約解除。薪酬,一千零二十九萬五千星幣。”
念完,陸封寒挑唇笑道:“保護你的人身安全?你從哪裡看出我合適的?”
祈言抬起單薄的眼皮,反問:“你認為你哪裡不適合?”
陸封寒發現,跟這個小朋友聊天挺有意思。比如現在,明明是自己提問題,但這個問題轉頭又被利落地拋了回來。
他屈起手指,彈在紙面上,發出清脆的“啪”聲:“這麼說吧,小朋友,先不論我值不值得信任,單就這份合約來說,對你不公平。兩年一千萬星幣,你拿這筆錢,去請聯盟頂級保鏢,能請一個團了。十個人一隊,每天輪換,三百六十度圍著你,不比對著我一個人的臉有意思?”
“我認為有意思。而且我有錢。”祈言言簡意赅,且明顯對陸封寒提議的“請一個團的保鏢、每天看不同的臉”不感興趣。
陸封寒心道,有點傻,顯然沒經過壞人的毒打。不過挑中了自己——眼光還行,不算太差。
他拎出合約裡的一句話:“‘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這句解釋一下?”
這句話放上下文裡,還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單獨念出來,就多了層曖昧。不過陸封寒打量祈言昳麗的眉眼,暗嘆自己果然是被手下那幫人給汙染了,滿腦子廢料。
畢竟,要真有那個意思,還說不清——到底誰更吃虧。
祈言很配合:“意思是,隨時隨地,你都必須在我身邊保護我。”頓了兩秒,他又進一步解釋,“我的處境很危險。”
陸封寒挑眉:“哪種程度的危險?”
祈言認真想了想,下定義:“隨時會死的程度。”
說是這麼說,卻半分看不出緊迫感。
像不懂事的少年人隨口開的玩笑。
陸封寒黑眸深潭一樣,沒對祈言這個回答發表什麼看法,而是確認:“兩年?”
祈言沉默幾秒,才像是確定什麼一樣,點頭:“對,隻用兩年。”
答完,他就察覺到,自己手裡捏著的筆被陸封寒抽走了,筆尖磨過紙面,那個男人“唰唰”籤完自己的名字,又把紙筆遞回來,揚眉:“該你了。”
祈言接下,乙方空白的位置多了“陸封寒”三個字,這個男人寫字跟他本人如出一轍,橫豎重,撇捺張狂,鐵畫銀鉤間有逼人的鋒銳。
一筆一劃地在甲方後面寫上自己的名字,祈言神情認真,甚至有些過於慎重。
陸封寒站在他身側,低頭看他寫字:“祈言?你的姓氏不多見,你和勒託的祈家什麼關系?”
祈言仔細將白紙對折,小心放進一個密碼盒裡,一邊回答陸封寒的問題:“祈文紹是我父親。”
對祈言的身份大致有了數,陸封寒很快進入角色,接著問:“那我們現在要幹什麼?你有沒有什麼安排?”
對身邊多出一個人的狀態,祈言還不太適應,他按照自己的作息:“我從現在開始,會看三個小時的書,不會出門,家裡你隨意。”
見祈言在寬大的書桌後坐下,打開了閱讀器,一頁一頁飛快看起來,陸封寒沒走,往沙發一坐,盡職盡責地履行合約裡的“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外面天光明亮,偶爾會有風聲和巡航機起降聲傳來,恍然間,摧毀星艦陣列的劇烈爆炸、無數從雷達顯示中消失的光點、腰腹上被貫穿的傷口,甚至從前線輾轉無數光年、悄然回到勒託的狼狽,都變成了他獨自一人的臆想。
這一刻,正在進行繁復計算的祈言停下筆,似有所覺般看向坐在一旁的陸封寒。
對方坐姿散漫,垂著眼,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室內的空氣卻以他為中心,變得滯澀而沉凝。
祈言收回了視線。
過了一個小時,祈言放下筆,起身,踩著地毯,無聲走到陸封寒身前,站定。
治療艙雖然能夠快速修復傷口,但受過的傷對身體並非毫無影響。比如現在,陸封寒唇色微白,精神困倦,已經靠著沙發睡著了,連警覺性也跟著一起沉眠。
沒了那道冷淬逼人的視線,以及天然壓迫的氣勢,祈言打量的目光變得肆意。
眉眼深邃如刻,鼻梁削直,下颌線條冷硬利落。醒著時,說話總帶著股漫不經心的懶散痞意,現在睡著了,唇線卻繃得很緊,顯出刀刮一樣的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