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軍很謙虛:“感謝您的認可。”
陸封寒:“……”
其實我並不太認可。
直到天黑,陸封寒才停止探查,進了一個巖石構成的山洞,因為破軍提醒他今天晚上會下雨。無法接入星網,沒有救援,他必須保證自己不能生病。
用找到的幹柴升起一堆火,陸封寒靠著冰冷的巖壁:“你有沒發現,我們看見的所有植物種類都差不多?”
“是的,我發現了。”
“不像是自然形成,倒像是有人撒了把種子在這裡。”陸封寒手指叩在膝上,想,如果真的有人,那會不會能找到離開這裡的方法?
不知道祈言現在怎麼樣了。
他眼前浮現出逃生艙啟動時,祈言雙眼湿漉漉地望著他的模樣。
他把小嬌氣惹哭了。
還哭得那麼厲害、那麼傷心。
心口猛地一陣抽痛,陸封寒產生了一種自厭的情緒,他換了個姿勢,將有傷的那條腿伸直,望著火苗映在巖壁的影子,問得突兀:“白塔在礁湖星雲,對嗎?”
破軍回答:“是的。”
“白塔”建立於地球時代,當時全球生態環境極端惡化,人類集結了全球最頂尖的科學家,隻為種族謀求生路。
因此,白塔至今,宗旨仍是最初的——“為人類的延續。”
地球歷中第一次將人類送入太空、開啟星際時代序幕的第一次科技大爆發,便是白塔的成果。後來星歷元年的第二次科技大爆發,亦為白塔推動。
Advertisement
人類種族史上,白塔擁有著絕高的席位。
反叛軍成立後,白塔成員俱在黑榜前列,這才逐漸隱匿。
而為了保護白塔,在外提及“白塔”這個名字時,所有人都會用“那邊”指代,已是不宣的默契。
陸封寒得到肯定的回答,心下稍稍安定了幾分。
如果是白塔,必然能在一團亂中,將祈言護好。
心思煩亂,陸封寒起身,沒有冒失地離開巖洞,而是轉了方向朝向巖洞深處,問破軍:“可以進去嗎?”
“可以,根據環境數據,裡面危險系數極低。”答完,破軍還非常貼心地打開了光源。
陸封寒抬腳往裡走。四周太靜,連蟲鳴也沒有,身前的光源破開黑暗,身後的陰影便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有種一不小心便會被吞噬的危機感。
破軍開口,打破沉寂:“需要我為您唱歌嗎?”
陸封寒沒答,反問:“為什麼這麼問。”
破軍:“因為我的制作者用一段數據提醒我,您偶爾會臨時有點怕黑,需要人陪。”
陸封寒腳步一滯,又失笑。
這是祈言拿著遊戲終端來找他,兩個人同睡一張床那天晚上,他臨時胡謅的理由。
心情柔軟,陸封寒隨口闲聊:“你怕黑嗎?”
破軍:“我不怕。”
陸封寒:“那你怕什麼?”
破軍:“我怕鬼。”
陸封寒以為是自己沒聽清:“什麼?”
破軍重復:“我怕鬼。”
陸封寒:“這是設計者的設計,還是別的原因?”
破軍為自己的恐懼作解釋:“跟設計者無關。我在入侵中型艦系統時,不小心順便帶走了一些數據。在你昏迷的時間裡,我探查完周圍,很無聊。於是在其中翻找到了一部鬼片,出於好奇,我看完了,我很害怕,也很後悔。”
陸封寒一時間,心情頗為復雜——
他擁有了一個怕鬼的人工智能。
巖洞不算太深,停在盡頭的巖壁前時,時間並沒有過去很久。
陸封寒調整光源,讓光線照在上面,“有字。”
雖然是在巖洞深處,避開了日曬風吹,但那些字跡依然有些斑駁了,不過尚能看出是有人一字一句親手刻下的。
是一段留言。
“致後來者:
我生於地球歷2109年,是聯盟‘大航海’計劃的成員之一。地球歷2131年,我與三名同伴從地球起航,到達了這顆陌生星球。不幸的是,我們的飛船破損,再無法返航。
一名成員在三個月後自殺,一名成員因病死亡,我與另一名成員在這顆陌生的行星上度過了許多個日夜。在看不到離開的希望後,他也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體會到了難以言喻的孤獨。
這顆星球適合人類居住,卻沒有生命痕跡。我將飛船中攜帶的植物種子撒滿我所過之處,它們鬱鬱蔥蔥,生機勃勃。然而我卻更加清晰地感知道,這裡並非我的故園。
若有後來者到達這裡,請帶走一顆石頭,權當我與我的三名同伴,時隔多年,跨越星河,魂歸故裡。
我擅自為這顆行星取名‘晨曦’。
願人類迎來光明。”
陸封寒沒有發現留下這段話的人的骸骨,猜測這條留言不單單隻刻在了這一處。
“大航海”計劃,是地球時代末期、聯盟定居勒託前提出的一個近乎悲壯的計劃。寄希望於如地球時代的“大航海”一般,於宇宙中,發現“新大陸”——宜居行星。
那時,地球環境極度惡化,已不適合人類生存,種族滅亡迫在眼前。
一面是白塔的科學家殚精竭慮尋找出路,一面是無數普通人紛紛響應,懷著當今之人難以想象的無匹勇氣,駕駛著近乎簡陋的飛船,一頭扎進了浩瀚的宇宙中。
僅為人類。
僅為種族延續。
陸封寒俯身撿起四塊小石頭。
隱約看見兩百多年前,一個模糊的人影利用粗陋的工具,在巖壁上一字一句地刻下這一行行字。
看見四個年輕人降落在這顆行星上,懷著對種族未來的憧憬,滿面笑容。
看見無數飛船自地球出發,飛向茫茫太空,尋覓生的奇跡。
陸封寒聲音很輕,怕驚擾了什麼。
“人類這個不算強大、甚至脆弱的種族,為什麼能從遠古蒙昧走到地球時代,再走到星歷紀元?”
巖洞之外,是陌生卻充滿生機的行星。
行星之外,是浩渺無垠的宇宙。
人類之於宇宙,甚至不如一粟之於滄海。
陸封寒的影子斜斜映在地面。
他仿佛隻是在自問自答。
“是希望。”
第五十一章
陸封寒所在的無名星晝長夜短, 白天足足會持續32個勒託時,而日落後,則會度過18個勒託時, 才會重新迎來日出。
不過作為太空軍,陸封寒的生物鍾並不依靠日光來調定, 他劃定了清醒和睡眠的時間, 讓破軍幫他執行。又從逃生艙的殘骸裡找到了幾袋營養劑和兩罐營養膏,配上前人撒下的種子長出的植物果實, 倒不至於餓死。
躺在草叢上,陸封寒折了根草莖銜在嘴裡,半眯著眼看天空中那顆“太陽”。
四周隻有風聲。
破軍主動開口:“您在想什麼?”
“想祈言,想怎麼離開這裡,想去找他。”
“可是按照現今條件, 您無法離開這裡去找我的設計者。”
破軍完全沒察覺到自己的話是火上澆油,有理有據,“我們所在的無名行星不在聯盟星域內, 無法接入星網,也就無法求救, 沒有人知道你在這裡。這顆行星沒有人居住, 沒有科技存在,無法提供建造飛船和星艦的條件。我們唯一能指望的, 隻有某個倒霉蛋降落到這顆行星上, 不過這個概率,經過嚴密計算後, 您可以視作無限接近於零。”
陸封寒一時沒收住力,將嘴裡的草莖咬斷了,苦澀的汁液浸在舌尖, 讓他眉不由一皺。
“你說的這些,我不知道?”
破軍:“您當然知道。”
“需要你提醒?”
破軍沉默五秒,以一種平鋪直敘的語氣說出恍然大悟的話:“哦,我知道了,這就是人類的,惱羞成怒。”
“……”
陸封寒挑眉,“如果你不是祈言做出來的。”
破軍接話:“那麼?”
陸封寒:“那麼你以後再也沒有說話的機會了。”
破軍明智地開始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