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是故意不開燈。
亂搶打不到這邊,他們不僅能通過槍口的火光在夜裡判斷對方的位置,還能用紅外夜視槍瞄清楚看到對方的人影成像。
陳添身邊這批人哪裡是保鏢,儼然是一批裝備精良且訓練有素的軍隊。
樓道燈光亮起。
隊伍分成三波,一波追上,一波追下,一波原地防守。
透過防彈玻璃制成的傘面,黎艾看到有鮮紅的血液從樓道上方流下來,下方的樓道上似乎躺著一個人,從她的角度隻能看到半顆頭。
他們這邊也有人倒下,兩人不知生死地躺在地上,一個人捂著腿靠牆坐著。
黎艾的視線沒有在這一幕畫面停留,立馬轉頭去看陳添,他還筆直的站在她旁邊,正低頭在換子彈。
察覺到她的目光,陳添視線掃過來,手往子彈夾底座一摁將子彈上膛,然後伸手過來摸了摸她的頭。
他沒有跟她說什麼,隻是摸了摸她的頭。
很快,他收回手,側頭向一旁的葉堯說:“趕緊送人去醫院。”
剩下的人手已經不多,還要排查外部是否有埋伏,那意味著最多也隻能留下一個人保護他們,葉堯有些擔心,“那您和黎小姐……”
陳添隻說:“趕緊去。”
他沒有任何的擔憂,往上追的人不會傻到追出這棟樓,萬一外面還蹲著人,出去一個死一個,等會兒他們就會回來,警方估計也快到了。
葉堯聽命,讓其他人帶著傷員下樓。
腳步聲遠去,整棟樓忽然變得很安靜,明明剛剛才經歷了一場那麼激烈的槍械交火,安靜得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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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艾一陣恍惚,有種暈眩感,視線控制不住的晃動著,看到的畫面都有些模糊,直到——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她的視野裡。
陳添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被嚇到了?”陳添一隻手輕輕捧住她的臉。
黎艾沒說話,隻是看著他。
“沒事了。”他將她又散下來的碎發別到耳後,動作溫柔。
兩人之間沒有離得太近,黎艾卻感覺到他說話的氣息輕噴在了她的臉上,微微地刺痒。
她垂眸,忽然就無法與他對視。
外面傳來警笛聲。
這下,是真的安全了。
陳添起身,朝黎艾伸出手,“起來吧。”
黎艾看了眼跟前修長好看的五指,收回視線,想自己起身,可腳有些軟,剛站起來一點身子就開始往下掉。
陳添一把抓住她胳膊,單手把她扯到了懷裡。
黎艾想推開她,但腿發麻得厲害,動都沒法動彈的那種麻。
“嚇得腿都軟了?”陳添的語調裡帶了些謔色。
黎艾感覺臉上燒了下,沒解釋,剛剛也沒蹲多久,所以很可能還真是嚇出來的,盡管她非常不願意承認。
見她不吭聲,陳添直接將她橫抱了起來。
這回總該吭聲了。
出乎意料的,她還是沒說什麼,竟也沒反抗。
陳添稍稍挑了下眉。
警笛聲已經在樓下。
陳添調整了下報她的姿勢,讓她整個身子坐在自己左臂上,單手抱她,另一隻還拿著槍的手將她的按向了自己的頸窩,“害怕就閉上眼睛,我們下去了。”
聽了他的話,黎艾立馬閉上了眼,她不想看到死人。
陳添微微側頭,看她聽話的閉上了眼,他輕笑了笑,抱著她邁開腿往下走。
下一層的樓道上趴著三個人,估計已經死了,血流了一地。
第一個人倒在樓梯的中段,真的是找死。
陳添瞟了一眼便準備邁過去,但餘光卻注意到這人手在動,竟然沒死透,還不光沒死透——
那隻手快速拿槍對準了他。
“嘭——!”
第32章 第 32 章
“嘭——!”
黎艾在槍聲中猛地睜開眼, 視線裡出現一張男人的臉,黎艾沒看清他長什麼樣子,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額頭上那個黑乎乎的槍孔上,子彈洞穿了他的頭顱, 高溫致使血液未能及時從槍孔流出, 看起來卻反而更加駭人, 像個連接罪惡與深淵的無底洞。
陳添發現她睜開了眼,立即將她的頭按進了懷裡,“別看。”
他讓她別看, 他自己卻看過去。
看清這人的臉,他眼底劃過一絲晦暗。
他的視線沒有在這人身上停留太久,很快抱著黎艾下了樓。
現場死了人,他們自然不能立馬回去,先被警察帶去了警局。
在審訊室, 警察問了陳添為什麼他們會和人火拼,也問了他這種富人為什麼要去貧民窟,自然而然的,警察還了解到了佩恩的事, 又順藤摸瓜知道了黎艾被綁架的始末。
黑手黨在美國政府內部有很深的滲透, 這案子最終多半會不了了之,但審訊階段並沒有什麼顧忌的, 警察什麼都問了。
“Did you tell the mafia to cut off Payne's lips?(是你叫黑手黨的人割掉佩恩雙唇的嗎?)”
“Of course not(當然不是)。”
審訊的警察顯然不相信,“If it weren't for you, what motive would they have had to cut off Payne's lips?(如果不是你指使, 他們怎麼會有動機去割掉佩恩的雙唇?)”
“I asked them who take those persons to the rooftop, and they cut off his lips(我就問了他們一句,是誰放人上天臺的, 他們就去把他的雙唇割掉了),”陳添攤手,“I'm helpless, officer(我也很無奈啊,警官)。”
詢問不出陳添的實際犯罪行為,加上又涉及黑手黨,還有對方律師和上面的施壓,警方很快將陳添這邊的人都放了。
一般這種情況,不管是否是正當防衛,隻要殺了人,當事人都是要先進行拘留的,但陳添不一樣,他是事先向州府申請了保護的特殊人員。
美國各州政策不同,這邊允許繳納一定金額申請政府保護,他身邊的一些人不是普通保鏢,是隸屬於軍方的特種部隊人員,擁有特別執法權,在事實清楚的危險處境中可將危害受保人生命安全的不法分子直接擊殺。他們每個人身上都佩戴了執法儀,對於今晚的交火,州府特勤處在陳添還在被審問期間就已通過審批,所以陳添不用被拘留,由他身邊的特勤人員限制離開本州即可。
不過,陳添日後或許仍需上庭,他槍殺了人,即便他是受州府保護的人員,在此之前還報了警,也完全處於正當防衛情形,但這仍需檢方進一步核實,如檢方判定確為正當防衛則無需提起刑事訴訟。
他大概率不會被提起訴訟,今晚的事實非常清楚,唯一不清楚的是他和佩恩被割唇這件事的關系,而這件事就更不會讓他被訴訟了,根本沒有事實依據證明是他指示黑手黨做的這件事。
陳添走出警局,車子早就在外面候著了,葉堯撐傘站在車前等他。
“黎艾呢?”陳添第一句問。
“黎小姐在車裡。”
接著,陳添才問:“那個狙擊手抓到了?”
“抓到了,您想怎麼處理?”
陳添瞄了眼車內,即便明知什麼也看不到,“交給警方。”
“其他人都放出來了嗎?”
“都放了。”
陳添沒再多問,拉開車門上車。
車裡,黎艾坐在另一邊,看著窗外,神情很疲憊。
她很累,但她不想睡,一閉眼,她眼前就會浮現那個男人額頭上黑漆漆的槍孔。
她實在忘不掉那一幕,不是因為這對她的視覺和認知衝擊太大。
那一槍是陳添開的,她在意的是這個。
餘光瞥到陳添上車,她緩緩深吸了一口氣。
“陳添。”
難得,他們兩人之間,是她先開口。
“怎麼了?”
黎艾轉過來看著他。
車輛已經啟動,明與暗在他臉上交替,當淺金色的燈光映在他完美如希臘神明雕塑的那張臉上時,他看起來的確像一位容顏俊美無儔的神明,而當那張臉陷入黑暗的陰影裡,他看起來又像極了站在神明對立面的,惡魔。
“今天在樓道上的那個人,你是不是認識?”
陳添雙眸微眯了下,似乎有些驚訝於她敏銳的覺察力,那個人他確實認識。
“認識。”他沒有隱瞞。
“你們有仇?”黎艾又問。
“當然。”
如果沒仇,那個人何至於冒死衝到樓道中段來殺他。
黎艾心頭緊了緊,遲疑了會兒開口:“不會是因為你殺了他親人吧?”
“不,是因為我沒有開槍殺人。”
黎艾愣了下,沒想到會是完全相反的結果。
“他曾經和我在一個部隊,叫梁巖,”知道她好奇,陳添說起他和梁巖之間的過往,“梁巖一直看我不順眼,我倆沒少起衝突,他這個人太爭強好勝,但除此之外,他是個很優秀的人,是他們那個村所有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但也正因為如此,有個被家長逼瘋了的男孩兒恨死了他,挾持了他的妹妹,要他給他下跪,我作為狙擊手,在必要情況下可以開槍,即便沒有獲得上級指令。我曾經也自行開過槍,但那天我沒有開槍。”
“為什麼?因為那個男孩兒是未成年?”
“男孩兒確實是未成年,但他挾持的女孩兒也是未成年,隻有十歲,雖然開槍擊殺未成年我肯定會受很嚴重的處分,但這並不是我選擇不開槍的理由,”陳添回憶著當時的情形,蹙眉道,“當時他挾持女孩站在斷崖邊,我如果選擇開槍,兩個人很可能都會死。”
黎艾聽得揪心,“那最後……”
“最後,男孩將刀捅進了女孩的脖子,女孩當場死亡,男兒因為是未成年,還被診斷出精神疾病,沒有受到刑事處罰。”
黎艾猜到女孩應該遇害了,但沒想到男孩兒竟然沒有受到任何刑事處罰,這讓女孩的家人如何能接受?
故事到這裡,當然還沒結束,陳添繼續講了下去:“梁巖不接受這個結果,闖進精神病院殺了男孩兒,然後逃跑到國外做了僱佣兵,在殺男孩兒之前,他和我大打出手,他恨我當時沒開槍,說我是因為和他有過節,怕處分才沒開槍。”
“黎艾,我沒你想的那麼殘暴嗜殺。”
講這些,他想告訴她的其實是這個。
黎艾眼神一顫。
她知道,她沒那樣想過他,她隻是不希望他手上沾染血腥,血腥味會招來更多危險,但這些想法,就沒必要告訴他了。
“那個狙擊手呢?抓到了吧,你把他怎麼樣了?”她岔開話題,故作冷漠神色。
陳添微微偏頭,“當然是上交警方了。”
“他會死在監獄裡嗎?”
陳添笑了下,笑得頗為意味深長,“這誰知道?”
這話,那就是會死在監獄的意思。
他這個人,做事真的很狠,不留一點餘地,杜絕一切後患,報復心還強。
黎艾不想再操心他了,他都跑來國外自己找死了,還想拉著她一塊兒死,有什麼好替他操心的,他就算不作那些孽,要殺他的人也比比皆是,他愛怎麼樣怎麼樣吧。
他說的也對,他和她本來就是不一樣的人,這些天發生的事在他們兩個人身上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她何必去幹預他的底線,守好自己的底線就行。
她扭過頭,重新將視線投向窗外,不去看他。
陳添卻一直看著她。
她從來都是這樣,不說話時,整個人都透著股對這世界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的寡情,但眼裡又總帶著倔強,讓人特想知道,她的倔強從何而來,為她自己,還是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