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簡素華臉色驟變，聲音尖利，刺得人耳膜陣痛。

　　水聲哗哗，簡淡意識到自己不該這麼說，她轉頭繼續洗碗，“沒什麼，我隻是隨便說說。”

　　簡素華啪地把水關上，蒼老的眼睛陰鸷地逼視著她：“好好的怎麼會這麼說，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有。”

　　簡素華不知道有沒有信，隻說：“最好沒有，我告訴你，我寧願你孤獨終老，也不要看你走我的老路！”

　　“我不會找的。”簡淡輕聲說。

　　簡素華冷笑，“是，我給你拖後腿了。”

　　怎麼說都是錯，簡淡習慣了，她沉默地擦擦手就回房了。

　　門半闔著，沒有開燈，黑黢黢的客廳裡傳來老婦人碎碎念叨的聲音，逐漸化為安靜。

　　放假也休息不好，簡素華從來不讓她睡懶覺。早飯也是簡淡準備，簡素華起得早，六點就要吃了。

　　“我中午和周韻出去吃。”簡淡報備道。

　　其實自從她工作以來，簡素華對她的掌控已經松多了。一來鞭長莫及，二來她真的老了，有時候都記不得簡淡的事。況且簡淡一向循規蹈矩，從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讓她很放心。

　　簡素華皺起眉，忽然問道：“周韻是誰？”

　　簡淡一愣，完全沒想到她會這麼問，“從小和我一起玩的周韻啊。”

　　簡素華露出懷疑的神色，還以為簡淡在騙她。簡淡從手機裡翻出和周韻的合照給她看，簡素華戴上老花鏡，細細辨認了一會，才有點印象。

　　簡淡卻有些難以下咽，心裡沉沉的，忍不住問道：“媽，你怎麼連周韻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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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年簡素華記性確實不太好，總是丟三落四。可是周韻以前經常來家裡吃飯，逢年過節也會來拜訪，簡素華有時還會說起她，怎麼這也忘了？

　　“老了唄。”簡素華不以為意，看她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嗤笑道：“怎麼，覺得你媽老年痴呆啊，還沒到那地步。”

　　簡淡抿了抿唇，猶豫著說：“要不我陪你上醫院檢查……”

　　“你就巴不得我有病是不是！”簡素華忽然吼起來，直接扔了碗筷，碎裂聲刺耳，殘渣濺了一地。

　　簡淡心口猛跳，沒再說話。

　　她在家打掃了一遍，簡素華不喜歡見她闲著。直到九點，估計周韻快起來了，簡淡才出門。

　　簡素華不喜歡她化妝打扮，簡淡在家都是素顏，衣服也單調普通。進了電梯她才拿出小鏡子，簡單描眉塗唇。

　　周韻大學畢業就結婚了，家裡有店面，開了個心理咨詢工作室，悠闲自在。今天她老公加班，簡淡直接去了她家。

　　周韻打著哈欠，多少了解她家情況，對她來這麼早也不奇怪。看簡淡氣色不好，就陪她在次臥又睡了會。

　　“中午吃完飯去洗澡嗎？”周韻問。

　　蕭城娛樂項目少，本地人一般直接去申城玩。唯獨洗浴中心，吃喝玩樂一應俱全還便宜，比申城性價比高。

　　簡淡剛想答應，想起什麼，拒絕道：“不了。”

　　“按摩spa？”周韻又問。

　　“也算了。”

　　周韻扭頭奇怪地看她，“你以前不是就喜歡按摩嗎？”

　　簡淡有些不自然，前天沈冽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跡還沒消掉……想起那一天一夜，他落下的吻仿佛還在發燙。

　　簡淡閉上眼，“不想去，我下午就回申城了。”

　　周韻嘆了口氣：“你說你，來回折騰也不嫌累。要是在外面待得不開心，咱就回來，正好來我工作室搞宣傳運營。工資是不能和申城比，但是自在啊。”

　　簡淡眼眶紅起來，心裡酸酸熱熱的。

　　“周韻，”她咽了咽喉嚨，看著天花板，問道：“你說我這樣的人，能談戀愛嗎？”

　　周韻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狐疑地看著她：“簡大妞，你不對勁啊，你上次問我這種問題還是在上次。”

　　簡淡牽著嘴角笑，“那時候你不是還沒結婚嗎，現在說不定看法又改變了。”

　　周韻初中就開始早戀了，大學才認識現在的老公。

　　“你站在海邊，看到有人玩得很開心，有人溺死。你問水深不深，一百個人有一百種回答，哪一種都不能完全相信，不是隻有自己試過才知道嗎？”

　　“你都沒談過，我跟你說你也沒概念。”周韻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您老這是又看上誰了。”

　　簡淡沒說話，年紀越大，似乎越難輕易啟齒。

　　周韻見她沉默，瞪大眼睛：“真有啊？誰啊？你同事？”

　　簡淡還是緘默，周韻也習慣了，她從小就是個鋸嘴葫蘆。

　　“你這種啊，隻有安全型依戀的伴侶才可能受得了。”

　　這話周韻從前就和她說過，隻是簡淡從來沒放在心上，因為她壓根就不認識幾個安全型的人。

　　更沒有這樣深入接觸過。確實，很美好，很難不讓人向往。

　　“這種人鳳毛麟角吧。”簡淡喃喃。

　　“哪裡鳳毛麟角，我和我老公不就是。”周韻語氣裡透著幾分驕傲。

　　簡淡側頭看她，“所以啊，你們這樣才最配。安全型又不是垃圾桶，什麼缺陷的人都要找他們收容，憑什麼。”

　　周韻忍不住笑，“那不就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嗎，有缺陷的人格也會有獨特的吸引力。”

　　簡淡沉默一會，說：“太渣了。”

　　“簡大妞，你都多大了，還搞暗戀那套啊。成年人該衝就衝，談個戀愛想那麼多幹什麼。”周韻說。

　　“找個炮友不行嗎？”

　　周韻翻白眼，“那不髒嗎？”

　　“找個幹淨的。”她和沈冽一開始可是交換過體檢報告的。

　　“……你怎麼保證不會睡著睡著就睡出感情了，人是有感情需求的。”

　　簡淡頓了頓，“那就換掉唄。”

　　周韻嘴角輕扯，“恐怕真到那時候，你會舍不得。”

　　簡淡徹底說不出話了。

　　“再說了，喜歡為什麼要換，就一直在一起，直到不喜歡再分唄。及時行樂，你啊，就是太壓抑了。”

　　簡淡幾乎要被她說服了，可兩個人的情況到底不一樣。簡淡從小一直挺羨慕周韻的家庭，完整和睦，雖然有時也會吵吵鬧鬧，但相比之下，學習和戀愛的煩惱，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

　　元旦後開始上班，簡淡發現自己變得容易恍神。走出臥室看到樓下的餐桌，會想起他坐在那吃早飯。還有那條小狗，不知道怎麼樣了。

　　陽光充盈滿室，卻無比空寂。

　　等電梯時會想起他背著她走出來的情景。

　　經過小區那條路時，會想起被他牽著走過。

　　似乎生活裡處處都留下了他的影子，難以抹盡。但簡淡始終堅信，不過是場感冒，很快就會過去。

　　同時又心有餘悸地慶幸，還好沒讓他介入她的世界太深，不然更難驅散這些感覺。

　　刷卡進了辦公大廈，等電梯的時候，簡淡有些緊張地四處打量，生怕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所幸沒有，心輕輕落下，簡淡最後一個進入電梯。

　　部門一個小姑娘也在，跟她打招呼，簡淡應了聲。那個小姑娘忽然看到什麼，急忙按住開門鍵，向外招手，高聲道：“沈冽，快點。”

　　簡淡抬眼望去。

　　沈冽快步走來，看到她也是一愣，隨即止步。

　　目光交匯一瞬，簡淡低下頭，剛想往後騰出一點地方，就聽他道：“我等下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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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梯門緩緩閉合。

　　“哎呀！”砰的一聲，不知道誰的咖啡被擠翻了，人群立即往外湧散。還沒完全合上的電梯門也重新打開。

　　簡淡沒來得及反應，就這麼跌跌撞撞被擠了出來，還被踩了幾腳。幸好她不穿高跟鞋，不然腳能崴斷。盡管如此，簡淡還是往前摔去。

　　一雙強勁有力的手臂穩穩扶住她。

　　指節的力量穿透厚重的冬衣，簡淡大腦空白了一瞬，連忙與他拉開距離。她低著頭沒有看他，隻說了句“不好意思”。

　　低垂的視野裡，那雙手緩緩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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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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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淡死死盯著緩緩下降的紅色數字,從來沒覺得電梯這麼慢過。

　　難怪別人都怕遇見前任，這還不算分手呢，都夠尷尬了。

　　簡淡再次慶幸逃過一劫。

　　因為這麼個小插曲,時間有點晚了,人驟然少了大半。電梯打開空無一人,簡淡硬著頭皮率先走進去，沈冽背對著她站在前面。

　　什麼話都沒有。

　　卻又好像比說了更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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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幾天,簡淡慢慢調整過來，可以當作一切都不曾發生過那樣面對沈冽,就像是普通同事。

　　她能感覺到心裡那種悸動在逐漸淡去,如她所願地重歸死寂。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這樣。

　　申城冬天不下雪,但是下雨。有天晚上簡淡下班回家，路上突然下起雨。所幸雨勢不大，也沒幾步路。到小區時,保安卻喊住她,遞給她一把傘。

　　沒想到這麼久了,保安大叔對她還挺熱絡,這是簡淡很少遇到的人情味。

　　有傘就不用走太急了，簡淡在雨中悠闲踱了幾步,忽然若有所覺,回頭四顧。

　　雨滴閃爍著微光，穿林打葉,四下黑寂無人,卻不會感到心慌。

　　“嗚……”她忽然聽到一陣細微的哼唧聲,循著聲音走進樓洞,赫然看到一條小白狗縮在樓道裡,腦袋上頂著一小撮黃毛,看到簡淡眼睛就亮起來，搖著尾巴跑過來圍在她腳邊轉圈。

　　“你怎麼在這？”簡淡忍不住問出聲，蹲下，撫摸著它的頭。

　　小狗熱情地仰著腦袋舔她的手，它好像變幹淨很多，也長大了點——這段時間可能有人在養它。

　　可是怎麼又出現在這呢，“又被丟了嗎？”簡淡喃喃問，指尖輕點著它腦袋上的黃毛。

　　她沒有流連太久，站起來，打算回家。

　　走了幾步，她轉身，看到小狗依然乖乖蹲坐在原地目送她，像是知道她不會帶它回家，很懂事地沒纏她。

　　簡淡心裡忽然狠狠酸了一下，猶豫了一會才下定決心，走過去把它抱起來。

　　狗還是可以養的。

　　簡淡回到家，下單了養狗的東西，然後把傘晾到陽臺，順手撩開窗簾想要賞賞雨。

　　卻冷不防看見一個高瘦的身影走出小區大門，毛茸茸的腦袋閃著金棕色的光，融入昏黃的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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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冽剛走出小區，就接到母親的電話，剛接起就是一通質問：“我孫子呢？你把我孫子弄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