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音音,和離吧,嫣然回來了。」
宋敬書蹲在我面前,卑微又愧疚地懇求,「我許諾過她,此生隻她一個妻。」
我猛地一震,心如刀割,眼眶紅得能滴血,腦子裏混亂一片,我拍掉他的手,「所以呢,我連給你當妾室的資格都沒有嗎?」
「你的身份,我又怎捨得讓你當妾,和離是最好的,我已經給你安排好了去處,你會嫁給衍世子,成為世子妃。」
「你不是說過可以為我做任何事嗎,隻有這一件而已,若爹知道,是我提出和離的,他不會讓嫣然進門,音音,這是我唯一求你的事。」
我和宋敬書青梅竹馬長大,自小的婚約。
比不過他和趙嫣然賞花宴上那一次意外邂逅嗎?我視他為珍寶,他視我為敝履。這便是我愛了十幾年的男子。
成親三年,他冷漠待我,不止一次讓我知道,我永遠也比不上趙嫣然。滾滾淚滴融入心口,化成鋒利尖刃,我心早已千瘡百孔。
我累了。
卑微太久,最後一次,我倔強地不肯泄一絲一毫的懦弱,我高傲地看向他,「宋敬書,我其實也沒有想像中愛慕你,與君一別,兩不相欠,甚好。」
2
爹爹是江湖中人,三歲時家中遭逢大難,我被宋伯父接回宋府,一住便是今日。自小,府裏上下就把我當成宋敬書的妻子在養。
除了他。
他不止一次告訴我,林音音,我不喜歡你,永遠不會娶你,你死了這條心吧。他騙我的。
敬哥哥待我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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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所有話本子裏的橋段一樣,有英雄救美,有他冒雨買的桂花糕,有我生病他徹夜守護,他雖拒絕我對他的示好,可事後又和我道歉。
他隻是羞赧而已。
我是江湖兒女,臉皮大抵天生就厚,他退一步,我進一步便是了。
直到敬哥哥那次帶我去參加賞花宴,他救了落水的趙家小姐趙嫣然,我第一次從他眼底看出男人對女人的渴望,那是他看我時從沒有過的。
原來,他心中真的沒有我。
我心如死灰。
可趙嫣然嫁人了。
我想,我有機會了。
敬哥哥大病一遭,等他醒來,他握住我的手,「音音,我們成親吧。」洞房花燭,我忐忑地等,等來的卻是他將我壓在身下,含糊不清地喊著嫣然。我的相公,在我們洞房之夜,喊了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
3
事後他和我道歉,並表示會忘了趙嫣然。
我安慰自己,我和敬哥哥青梅竹馬,真心換真心,我這麼好,甚至不惜拋掉本性,去模仿趙嫣然性情,穿戴,我不信他不會被我融化。
成親三年,他沒有碰過我。
除了兩個月前的一次意外。
那日,趙嫣然寫信給他求救,趙嫣然所嫁非人,她約了敬哥哥見面,被我知曉,嫉妒有之,不甘有之。
趙嫣然渾身都是傷,她被欺負得不輕。
她嬌滴滴地撲進敬哥哥懷中,那是我三年來,不曾見過的心疼。原來,他不是不會心疼,隻是對象不是我而已。
那夜,他陪了她一整夜,我陪了他一整夜。
天上清冷的月,凝成寒霜。
我想好了。
成全他們罷。
第二日,等來的卻是下人告訴我,敬哥哥在梅園,他生了風寒。
我趕過去,他向來坦白了一切,也告訴我,趙嫣然回去了,他們之間不會有任何聯繫。
我隱約察覺,我在他心底,是可有可無的替代品。
她來了,我就被拋棄,她走了,他勾勾手指頭,我搖搖尾巴,又撲上去。
我把自己卑微到泥濘中,隻為換他心中渺小一隅。
他轉身了。
他病好後,向我賠罪,我酒量一向很好的,可那日,淺淺幾杯後,竟不省人事,等我再次醒來,衣裳不整地躺在他懷中。
他紅了眼,說對不起我。
傻子,我們是夫妻啊,這種事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兩個月後,趙嫣然回來了,真正的回來,她要到了和離書,她找到敬哥哥,對他
說她後悔了。
敬哥哥是趙嫣然的,我隻是一個無恥的霸佔者罷了。他們兩情相悅,我算什麼呢?
我累了。
和離吧。
我沒告訴他的是,我有身孕了。反正他那麼愛趙嫣然,我肚子裏這個,想來也不是很在意。
4
我找了宋伯父,和他說,我不愛敬哥哥了,我要和離,宋伯父驚地摔了茶盞,反復確定我是不是被敬哥哥欺負了。
是啊,我被欺負了。
他碾碎了我一顆真心,讓我失去了愛人的能力,依賴和信任的能力。可我隻是倔強地告訴宋伯父,成親三年,我們沒有圓房。我掩飾了那一次意外。
宋伯父不同意,太荒唐了,他第一次生了怒氣,他喊來了敬哥哥,當著我的面質問。
宋敬書瞥了我一眼,眼底有愧疚之色,他不是不知道我對他的心意,隻是給了趙嫣然,就沒有多的給我了。
「爹,強扭的瓜不甜,就依音音的意吧。」
我自嘲一笑。
我頭一次發現,原來敬哥哥,也不過如此。就當我,還了宋府對我的養育之恩。
宋伯父被我氣紅了眼,我拿了和離書,不肯再留在府裏,宋敬書送我出去,門外,停了一輛馬車。
宋敬書塞給我一遝銀票,「音音,你別怕,衍世子早年間在戰場傷了根本,不能人道,無非換了個地方而已,你若是想家了,隨時可以回來。」
「你既拋棄了我,又何故演深情來讓我心動搖呢?」
這是我頭一次對他說重話,他神色微微一怔。
我扯下簾子,馬車平穩行駛。
我腦海裏走馬觀花,恍若隔世。
世子府到了。
我來京城已久,早就聽聞衍世子的名頭,十足的紈絝,氣死爹娘,偌大個世子府,隻他一人逍遙自在。
進了院子,我瞥見懶洋洋躺在院子裏曬太陽的衍世子,一襲紅衣,衣袖輕擺,即便閉著眼,都能窺見風流的模樣。
「來了?」
衍世子睜眼,多情桃花眼瀲灩,可眼底神色,卻疏遠清冷,如高嶺之花,貴不可攀。
他遣散了所有下人,盯著我紅腫的眼看了會兒,嘲諷一笑,「狼狽!」
繼而又懶洋洋地靠下,斜斜瞥了我一眼,「你可知,宋敬書和我做了交換,你入府,他得到紫衣侯的官職?」
「知道!」
我愛慕他,又不傻。許是我情緒太平靜了,他微微一愣,嘲諷之色更加濃鬱。
「愚蠢!」
「是愚蠢。」我道:「不過世子殿下買賣虧了,且不說我嫁過人,還有我肚子裏的孩子,也隻會讓世子殿下蒙羞。」
衍世子難掩驚訝之色,「他知道?還放你來?」
5
「我沒告訴他。」我說,「也沒必要。」
衍世子直勾勾地盯著我看了會兒,嗤笑一聲,「愚蠢。」就是不知道這聲愚蠢是說我還是說宋敬書了。
「知道他送你入府做什麼嗎?」
「知道。」
「小爺我呢,從不吃虧,也從不白白擔名,往後你便負責院子裏的花草。」衍世子道。
我懂,他的意思,讓我當世子妃是不可能的。
我其實也真沒想過要當什麼世子妃。
衍世子讓朱管家給我安排屋子,我想住清靜點兒的地方,偏僻也無所謂。
衍世子懶洋洋道:「隨你,別把小爺花養死就成。」
朱管家帶我過去的,他是個面色慈祥的人,沒有因我的尷尬身份露出鄙夷之色。
他告訴我,衍世子早上喜歡多睡一會兒,他睡覺不喜歡吵,讓我不用那麼早過來,還告訴我一些禁忌規矩,我——記下。
他還告訴我,世子院子裏的人工錢一個月二十兩,一年還給做四身衣裳,兩套薄的,兩套厚的,現在冬裝還沒做出來,先帶我領了兩套薄的。
屋子雖說偏僻,可挺乾淨的,有現成的床褥,我鋪好就行。
才來第一天,朱管家讓我先適應適應,明日再過去,他告訴我晚膳幾時開,在哪用才離開。
我在朱管家走後門出去了。
我去了藥鋪。
我買了落胎藥,若以前,得知懷了宋敬書的孩子,我會歡喜,可如今,我隻想開始新的生活。
這些年,我生了執念,一直跟在他身後,卑微地忘了自我,把自己困在一隅,不願走出來。
才出藥鋪,下了些雨,我冒雨回了世子府,借了爐子在屋子裏熬藥。
吃過藥後我便躺下了,大夫告訴我,落胎會很疼,預料中的疼痛襲來時,我忍不住蜷縮著身子。
我思緒漸漸混亂,在昏睡過去前,我仿佛看見了一襲紅衣焦躁地朝我跑來。
6
等我醒來,已經是第二日早上了。
守著我的小Y鬟見我睜眼,起身跑了出去,沒一會兒,衍世子進來了。
他拽了把椅子坐在床邊,萬分嫌棄,「林音音,你是蠢嗎?自己懷沒懷孕不知道?若非小爺畫眉鳥跑進院子裏來,小爺世子府就要成兇宅了!」
「我,沒懷孕?」我錯愕。
雖沒見過豬跑,可我也能感覺,身體好像沒什麼異樣。可我月事分明是推遲了。
「找的什麼不入流的庸醫!」衍世子毒舌道,他說完,身子忽的向前傾,湊到我面前。
他這人實在生得驚豔,一雙眼睛微微上挑,便奪盡世間顏色,「不僅沒懷孕,你還是完璧之身!」
我:.…
「收起你那眼神,本小爺對你不感興趣,女醫給你看的。」
「不是。」我默了默,我就是疑惑,那次意外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在宋敬書懷中醒來後,他默認了我和他圓房了的。
「看來,宋家公子有隱疾啊。」
7
促狹意味十足。
我倒不是替宋敬書說話,隻是衍世子一個身體有隱疾的說出這話,總歸有些怪。我在世子府日子過的還挺安靜的,平日澆澆水,種種花,都是些清閒活計。當然,這隻是一開始。
比如某位大爺睡覺時不喜自己院中吵,伺候的人都在外院,有時候端茶倒水,伺候筆墨的事我都包了。
我雖幹著下人的活計,可在世子府還真不像下人。
我儘量縮小自己存在感,本分做事,可衍世子這人總有法子讓你惱。
我在宋府多年,也算頗能忍耐,可他就能做到,每次讓我破防。
他好似樂於見我惱羞成怒的樣子,每每惹我怒了,總是輕飄飄地丟下一句話,「十歲那年揍小爺的那股氣性上哪兒了?本世子府木頭樁子都要比你有趣些。」
十歲那年,這位爺就已經橫行京城了。
他們幾個小紈絝堵住了宋敬書,宋敬書哪是他們的對手?還是我出的面。
我還記得當時衍世子一襲紫衣,氣鼓鼓地指著我,對我說,「林音音,你眼瞎!」
好吧,我著實眼瞎。
一開始那幾年,我性子也是活潑的,骨子帶著的江湖氣,上樹掏鳥蛋抓魚,和巷子口的阿黃打架,女扮男裝上青樓喝花酒,看漂亮姐姐們。
嫁了宋敬書後,才漸漸收斂性子,學別人模樣。
如今想起,深覺愚蠢。
「林音音,本世子從小到大,也就被你一個人騎過,此仇不報,本世子名字倒著寫!」衍世子眉梢微挑。
騎著揍過。
你別這麼省略啊,很怪的。
我下意識問,「世子要怎麼報仇?」
衍世子傲嬌如開屏的花孔雀,留給我一抹十分詭異的笑容。
8
這一日,城內新開了家酒樓,我和衍世子一塊去了,出門前他丟給我一個鬥笠。酒樓內有不少他的好友,許是第一次見他帶女子來,都有些好奇想看看我鬥笠下的容顏。
都被衍大爺送了一個字。
滾!
夥計介紹菜品,偏甜的多,衍世子眉頭一皺,「她不愛吃甜的,上一兩道便可,其餘照著菜單來一本。」
我微微一愣,我和宋敬書成親多年,他都不知道我不愛吃甜,我才入世子府幾日,衍世子便注意到了,我心裏微微有些動容。
「可一整本菜單,是不是多了?我們就兩人,吃不完。」我道。
衍世子瞅了我一眼,道:「替本世子省錢?」
我還沒說什麼,他對夥計道:「聽她的。」
中途我出去了一趟,沒戴鬥笠,出門兜頭就遇見了宋伯父和宋伯母。
我跟著他們進了廂房。
宋伯父顯然知道我從衍世子廂房裏出來,他語重心長道:「音音,你自幼在宋府長大,我們待你如親生孩子一般,你和敬書若真的無緣分,我們也不會強求,可你和衍世子,傳出去你往後還如何嫁人?」
「是啊,這幾日我讓敬書打聽你消息,想接你回來,就是一直打聽不到。」宋伯母道。
我忽覺得我愚蠢又可笑,如傻子一般被愚弄。耳邊是二老勸我迷途知返地聲音。我為何要替宋敬書隱瞞,委屈自己?
是宋伯父和宋伯母養育了我,又不是他宋敬書?想通了這一點,我將一切和盤託出,老二臉色大變。
我跪地,磕了三個頭,「你們的養育之恩音音銘記在心,也不會因為他的事有所改變,也請伯父伯母尊重我的意願。」
我開門離開時,明顯覺得堵在心底的一股氣散了。
原來不必壓抑自己,是這般痛快。
9
我在世子府的日子和宋府大不同。
究其原因,衍世子此人生活實在豐富多彩。
衍世子在朝是有官職的,否則當初宋敬書也不會因為紫衣侯的位置和他談條件了o
可我來了這麼久,就沒見他上過朝。
我曾委婉地勸過,某大爺甩給我一遝政績書,並附贈一句,傲世的天才是不需要太努力的,否則鋒芒太盛,隻會惹來禍端。
不愧是你。
他有時會抓奴僕陪他,可惜,身份有別,奴僕們不太放的開。福伯,也就是朱管家,他年紀又大了,精力不濟,每每把我推出去。鬥蟋蟀,我輸。
玩葉子牌,我輸。投壺,我還是輸。
我成功的把自己輸得精光,還搭上了未來十年的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