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兩口子木呆呆地對著飯碗, 誰也無心吃飯。
“今天都已經禮拜三了,玉琪可是上禮拜六失蹤的, 眼看五天了。”舅媽喃喃說著, 眼淚掉了下來, “就算最後能找到, 怕也是兇多吉少了。”
“胡說。”母親給她夾了一筷子菜, “你忘了你小時候給玉淇算過命,說她大富大貴,遇事定能逢兇化吉,現在案子都還沒破, 你們先自己說喪氣話,要是你們先垮了,玉琪玉沅她們怎麼辦? ”
受這種氛圍地感染,紅豆也跟著沒胃口起來,勉強扒了幾口飯,便借口看書,回屋繼續研究那堆王彼得處得來的東西,進屋時,順便還掩上了門。
要是讓舅媽他們知道王美萍是被那種古怪的兇器殺害的,怕是當場就能昏過去。
看了一會,忽然聽到客廳裡喧哗起來,似是有人回來了。
紅豆忙下了床,趿著拖鞋出屋,一愣,不止哥哥,賀雲欽和王彼得也來了,
紅豆舅舅常在場面上行走,一眼就認出了賀雲欽:“賀先生?”隻不認得王彼得。
賀雲欽似乎沒料到家裡有這麼多人,臉上閃過詫色,很快便恢復如常:“潘先生。”
虞崇毅一旁解釋道:“舅舅,舅媽,賀先生你們都認識了,這位呢,是大名鼎鼎的王探長,兩位都是我請來幫助破案的,正虧了他們二位,我們才能這麼快查到袁箬笠夫妻頭上。”
因著玉琪一事的打擊,舅舅舅媽身上平日的圓滑世故早去了一大半,聽了這話,呆呆地望了賀雲欽一晌,忽然張大了嘴道:“玉淇的失蹤真跟袁箬笠有關?玉琪現在在何處?”
虞崇毅忙作安撫道:“舅舅舅媽,你們稍安勿躁。”
請賀雲欽和王彼得進了書房,對紅豆說:“你先招呼一下賀先生和王探長。”
紅豆想起今早賀雲欽幫她取回腳踏車,正要打算好好當面向他道謝,便親自沏了茶,端著茶盤往書房去。
進屋一看,王彼得坐在沙發上,賀雲欽卻站在窗前。
不僅如此,他還古怪地將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口,似在比量窗稜的長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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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竟像在研究屋子結構似的,
紅豆納悶地將茶端放到桌上:“賀先生,王探長,請喝茶。”
賀雲欽回轉身來,若無其事道:“虞小姐。”
紅豆望著他走近,忽想起那晚來找邱小姐時,他也曾站在裁縫鋪門前往樓上看了許久,當時她以為他看的是邱小姐或是樓裡的某個人,莫非她猜錯了,他當時看的竟是這座老房子不成?
可是這老洋房有什麼值得他研究的。
賀雲欽端著茶盅喝茶,抬眼一看,見紅豆正用探究的目光望著他。
他靜靜望她一會,忽拿話打岔道:“你哥哥上午已跟公共租界的同僚將去袁家名下所有產業查遍了,既沒找到陳白蝶,也沒找到潘玉淇。”
紅豆雖然早懷疑事情不簡單,聽了這消息仍大失所望,哪還有心思追究剛才的事:“難道真像你早前猜的那樣,這一系列失蹤案是所謂案中案?今天早上我看到袁太太時,她口口聲聲說王美萍的死與她無關。”
賀雲欽嗯了一聲:“從袁太太的供詞來看,自從去年她跟袁箬笠辦理離婚手續後,精神狀態就出了點問題,袁箬笠也說他前妻一直在一家英國西醫診所看病。
紅豆愕然:“精神有問題。”
賀雲欽點頭:“四個月前,袁太太聽說袁箬笠開始正式追求你表姐,特意到震旦大學去看過你表姐,見你表姐各方面都很出色,大受了刺激,認為自己之所以失去婚姻全是因為自己沒有生育能力的緣故,便去找袁箬笠,說隻要他能回到她身邊,她不再堅持要求一夫一妻制,等給袁箬笠納了妾,子嗣問題自然可以得到解決。可是袁箬笠當時已經有了你表姐,斷然拒絕了這提議。“
王彼得唏噓不已,忍不住插話道:“袁太太復婚無望,萌生了借腹生子的荒唐念頭。有一回她到車站那爿袁家名下的洋裝店收賬,正好王美萍下了火車,因舅舅舅媽尚未露面,好奇之下,王美萍便進了那洋裝店闲逛。袁太太跟王美萍聊了幾句,見她單純膽小,身體又極為結實,認定她是恰當的借腹生子的人選,便屏退了下人,將她哄騙到後院,打算以銀錢作餌,哄王美萍給她和袁箬笠生下一個孩子。
“王美萍本是要來投奔舅舅,聽了這話自然不幹,袁太太為了讓她回心轉意,怎麼也不肯放她走,隻好吃好喝供應著,每天去勸說王美萍一回。”
“誰知這時候王美萍的舅舅報了官。”紅豆了然地點點頭,“因為警察沒能立刻找到王美萍,周同強接二連三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痛罵警察,袁太太這才知道自己無意中闖了大禍,軟禁的不是別人,竟是‘滬上一支筆’的外甥女。”
王彼得滿臉鄙夷:“這女人昏了頭,不知該怎麼收場,倘若就此將王美萍放出去,整個上海灘都會知道她為了生孩子犯下了這樣的蠢事,事情一旦傳揚開來,不但她有觸犯律條之虞,甚至會連累袁家的生意,想來想去,惟有硬著頭皮繼續軟禁王美萍。”
紅豆不解:“可是後來王美萍死了。如果僅僅是軟禁,怎會導致王美萍的死亡?”
賀雲欽接話道:“按照袁太太的說法,一個禮拜前,袁箬笠無意中知道了此事,大驚之下,把袁太太痛罵了一頓,說她簡直是瘋子,逼她立刻放了王美萍。袁太太見袁箬笠不肯參與她的計劃,又不忍心一輩子囚禁王美萍,便兌換了一筆豐厚的款子當賠金,鄭重向王美萍賠禮道歉,當晚放她走了,時間是八月二十六日,也就是上禮拜三。”
“上禮拜三?”紅豆訝道,“可是王美萍的屍首是上禮拜六被發現的,如果袁太太和袁箬笠沒說謊,難道說王美萍失蹤僅三天就遇害了?”
賀雲欽沉吟了一回,看向她道:“最詭異的地方不在這裡,如果陳白蝶的案子系同一人所為,她失蹤已有十一天,確切的日期是八月二十二日,也就是說,我們早前的猜測統統得推翻,王美萍並非本案第一個受害者,陳白蝶才是。”
紅豆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怔了好一會,試著理清腦中亂糟糟的思路:“你的意思是,陳白蝶是八月二十二日失蹤的,王美萍的實際失蹤日期是八月二十六日(上禮拜三),而我表姐則是八月二十九日失蹤的(上禮拜六),所以真正的失蹤順序是:陳白蝶、王美萍、潘玉淇?”
賀雲欽揚揚眉:“是這樣沒錯。所以一切得推翻重來。”
他頓了下:“昨晚我和王探長洗了膠卷,陳白蝶在鏡面上寫下的的確是一串數字,經過分析,隻能知道第一個數字是7,後面的數字卻已經無法進行還原了。如果把她定為第一個受害人,我們一來要重新定位三名受害人的共同點,另外需馬上找人確認陳白蝶八月二十二日前後的具體行蹤。”
他臉上泛起些古怪之色,想了想,忽然抬頭對紅豆道:“我回家一趟,大概一個小時以後會回來。”
紅豆一呆,跟上幾步道:“賀先生打算找誰確認?”
然而賀雲欽並未做答,拉開門便走了。
王彼得掏出酒瓶喝了一口:“陳白蝶的金主。”
第22章
賀雲欽回了賀家公館, 徑直往二樓去。
正好賀太太扶著丫鬟打算回房午歇,看到兒子,愣在門邊:“你總算舍得回來了,外頭吃過飯了沒。”
賀雲欽腳步一頓,親自過去替母親開門,笑道:“我這麼大人了,還能餓著自己麼。”
賀太太輕嗔道:“整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成天不著家, 我這做母親的想見兒子一面都不容易。”
走了幾步,又扭頭看兒子身上的衣裳:“你這衣裳還是昨日的, 昨晚一晚沒回家, 去何處了?”
賀雲欽摸摸眉毛,跟在母親身後進了房:“昨晚在朋友處忙事情, 來不及回家, 也就未換。父親在家嗎?”
“在書房呢,你父親近來也不知在心煩什麼, 總是愁眉不展的。”賀太太扭頭吩咐下人拿換洗衣服來, “找你父親做什麼。”
賀雲欽散漫一笑:“商量母親過壽的事。”
賀太太性情溫柔寬舒, 遇事素不愛深想, 見兒子這麼說, 也就信以為真,努嘴道:“生日年年都過,難為你父親每年都大張旗鼓弄一回。”
嘴上這麼說,眼睛卻含著笑意, 分明對丈夫有種溫柔託賴。
賀雲欽笑容微淡,隨手接過母親脫下來的披肩遞給下人,腦中暗想,不怪妹妹這般單純好哄,跟母親性情倒是如出一轍。
賀太太一邊說,一邊坐在妝臺前,先是對著鏡子左右一顧,接著又抬起胳膊攏了攏頭發,忽然想起一事,臉色一亮,扭身看兒子:“早上聽你大姐說你前日派餘叔回家跟她討衣裳,怎麼,難道外頭交女朋友了?”
賀雲欽抬了抬眉毛道:“沒有的事,拿衣裳是給朋友應急的。”
賀太太一怔:“你左拖右拖的總不肯交女朋友,到底是怎麼想的,你也知道,因為你和明漪是中學同學的緣故,到現在外頭還有些風言風語。要是你能早些成親,不就正好堵了這些人的嘴了麼。”
賀雲欽微訝道:“兒子現在又沒有中意的,總不能為了闢個謠,隨便找個人湊合過日子,何況行得正走得直,沒影的事理它做什麼。”
賀太太瞪他:“你現在大學裡教書,平時也總在外頭交際,難道就沒有喜歡的女孩子?下禮拜我過生日,我特意交代了竹筠,讓她多邀些同學過來玩,她的那些同學都是受了西式教育的女學生,想來跟你一定談得來,若是看上的,就算年紀小點也不怕,等你們結了婚,往後她是要繼續讀書也好,留洋也罷,我這做婆母的,橫豎都不拘著她。”
賀雲欽撿起妝臺上的梳子遞給母親,故作認真道:“這話兒子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