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立頭也不回,用夾著雪茄的那隻手衝後頭擺了擺:“去解手,免得耽誤一會看大戲。”
黃忠咧嘴笑了笑,自回廳內找其他同僚。
關先生講完課,不少人隻覺得餘音嫋嫋,胸中一腔豪情翻湧不歇,廳裡嗡嗡嘈嘈議論不斷,僕歐們給眾人呈送茶點,教育系一位擅彈鋼琴的女學生在角落演奏鋼琴。
紅豆這時總算闲下來了,便悄悄找在大廳中賀雲欽,賀雲欽正跟約翰遜校長、關先生等人討論事情,人雖多,但因所站位置卻極顯眼,一抬眼就能看見。
那邊顧筠玉沅幾個已跟餘睿熟了起來,這人本就相貌周正,言談又鋒利,在座男學生本就不多,談話漸漸便以他為中心展開來。不知誰提起各學校出遊之事,論理這個季節各學校早該秋遊完畢,但因遇上多事之秋,眾學生較往常淡了遊樂之心。有人便說若是真打起仗來,怕是想玩都沒得玩了,不如橫下心好好出去玩一回。
玉沅道:“我們學校後面有座山,山上草木蔥茏,算來是個極佳的野遊之所,就常有鬧鬼的傳聞,明明近在眼前,卻少有人敢去。”
教育系的肖喜春說:“這不算什麼了,你們可聽說過房子鬧鬼給人嚇死的麼,我上回聽我們家下人說,她有個遠房親戚是護士,在洋房裡做事,活活被鬼嚇死了,我告訴這人說世上無鬼,那人橫豎不信,說那親戚死前回家說過好幾回,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弄得連我都怕起來了。”
紅豆跟顧筠對了個眼色,忙問肖喜春:“那親戚姓什麼?”
誰知有幾個女生膽子格外小,即便身處這等亮如白晝的熱鬧場所,聽了這話也感害怕:“哎呀,快別說了。”
梅麗貞拍手道:“看你們一個個膽子小的,其實我們聖約翰附近就有鬧鬼的房子,難道你們都不知道麼。”
眾人相顧愕然:“還真就不知道。”
“就我們現在所在的這所洋房,段先生不信鬼怪之論,看這房子前庭後院,深覺空著可惜,硬將其盤下來做茶話會的會所。”
餘睿好奇道:“這房子也鬧鬼?出過什麼事?”
“對,死過人,後來住戶都說鬧鬼,漸漸就沒人住了,眼下已空置三五年了。”
那幾名女學生越聽臉色越黃,瑟縮著互相依偎在一起,急於轉移話題,就在這時候,不知何處傳來極沉悶的“砰”的一聲,眼前一黑,房子裡的燈竟熄了。
大廳裡的議論聲仿佛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給硬生生切斷,頓時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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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有個極膽小的女生嚇得一聲驚叫,紅豆忙安慰那人道:“應是電源出了什麼問題,我們這麼多人都在,別怕,很快就會來電了。”
果然下一秒就有人道:“諸位莫慌,應是電路跳閘了,已有人去工具房查看,隻需稍等片刻,馬上就會恢復光明。”
也不知誰一語雙關笑道:“可見黑暗隻是暫時的,光明很快就會到來。來,各位,讓我們舉起我們手中的酒,敬眼下的短暫黑暗,也敬不遠的長久光明。”
這人倒是樂觀又機敏,話一出口,人群中湧動的詫異和不安立時一掃而空,不少人附議道:“敬光明,敬吾民。”
話音未落,眼前一亮,電須臾而至。
然而眾人還來不及相視而笑,便有一個僕歐跌跌撞撞從後頭走廊本來,邊跑邊駭異地喊道:“不好了!死人了!盥洗室有人死了!”
眾人都吃驚不小,有人手中的高腳玻璃杯應聲而落,摔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尖銳刺耳的破碎聲。
紅豆呆了一呆,心突突直跳,忙四處找賀雲欽,誰知剛一動,就有人從後頭靠近她,一把握住她的手,她聞到這人身上幹淨清冽的味道,劇烈跳動的心迅速平復下來。回頭一望,賀雲欽正望著她,兩人雖然未說話,但他的掌心幹燥溫熱,有著讓人心定的力量。
那僕歐嚇得腿直發軟,抖著身子站在原地,死活邁不動步:“是、是警察廳的白廳長,頭栽在抽水馬桶裡,一動不動的,也不知死了多久了。”
竟是白海立。
黃忠等人大驚失色,陰著臉大啐一口,拔腿就往走廊深處奔去。
有人捂嘴道:“啊,死在馬桶裡?竟有這種死法?”
紅豆悄然瞥了瞥賀雲欽,賀雲欽表情極平靜,然而細辨之下卻有些疑惑的影子。
第79章
黃忠幾人剛跑幾步,突然意識到白海立絕不可能是自然死亡, 又鐵青著臉折回來道:“謀害白廳長的兇手應還在現場, 此處亟需封鎖, 各位不得擅自離開。”
眾人愕然片刻,關先生一個斥起來:“你們看我們誰像兇手,直接將我們綁起來便是。”
不少人憤然高聲道:“剛才停電時大家都在廳內, 離盥洗間不知多遠,如此短的時間, 誰有機會摸黑去殺你們白廳長?若是連我們都能懷疑上,豈非你們警察廳的人個個都有嫌疑?”
議論聲越來越大, 漸至鼎沸,眼看場面失控,黃忠氣焰頓時矮了一截,他們本就群龍無首, 何況胸無點墨,論起激辯之才,又豈是這些人的對手,嘴張了又張,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最後不甘地對望一眼, 掏出槍匣子往後跑去。
他們走後,諸人討論一回,待意識到死的人是大惡人白海立後,情緒漸由震驚轉為平靜, 礙於教養及人道主義,未將快意明晃晃掛在臉上而已。
好好的茶話會發生了這等事,女眷們出於懼意紛紛告辭,段明漪少不得一一相送,賀寧錚唯恐此處不安全,幹脆主張諸人即刻離場。
然而旁人都還好說,學生們根本按耐不住好奇心,簇擁著就往走廊深處的盥洗間走去,到了門口,既想一睹白海立的死狀,又因害怕一時不敢入內,挨挨擠擠的,全擋在走廊裡。
大廳一下變得極空曠,紅豆趁亂對賀雲欽道:“停電時我沒聽見大門開關的動靜,若兇手已離開了,我們要不要到後門去看看。”
賀雲欽正有此意,白海立的死,既在他意料之中,也在他意料之外。從籌備計劃到混入會場,從拉閘閉電到趁亂離開,兇手既懂得把握時機,也懂預知眾人反應,可見不論殺白海立的人是何方人馬,此人絕非善類,不容小視。
停電並不是偶然,那人無非是想趁黑離開,一分鍾的時間的確不夠兇手從正門離開,那麼若想搜找兇手留下的痕跡,隻能從後門入手。
然而這等洋房,後門不可能隻有一處,除了小宴會廳,還有廚房邊上一扇暗門,因較為隱蔽,平日通常供下人出入之用。而小宴會廳離電箱極遠,絕不夠斷完電後遁走,因此兇手極有可能是從廚房暗門處離開的。
房子裡的人都去了別處,廚房前的過道寂然無聲,剛才招待客人的緣故,地上全是油垢及糖霜印子,滿地狼藉。賀雲欽拉著紅豆走到後門,又取出袖珍電筒用來照亮,找了一晌,果然在油膩發光的地面上發現一列腳印,因是剛剛印上去的,比其他腳印清晰不少。
這列腳印,從另一側出現,一直沿著走到臺階,最後打開後門,消失在花園的草坪裡。
兩人順著那腳印的來源往裡走了一截,裡頭一間暗室,紅豆猜那是拉閘的電箱房,忙要過去查看,被賀雲欽攔住。
他回過頭看那對面腳印,因身上未帶量尺,隻得用手掌大致量了一下。
紅豆也歪頭估摸尺寸,待賀雲欽量完,兩人心中微異,對視一眼:“39碼?”
畢竟死的是警察廳長,警察廳及相關政署即刻會有所行動,房子剛才又離奇停過電,黃忠那幾個狗腿子即便再蠢笨,在檢查完白海立的屍首後,也必定會到電箱房進行查看。
賀雲欽查找其他痕跡無果,不便繼續停留,很快又回到大廳,白海立的屍首已被人蒙著被單抬了出來,死因是被人用匕首之類的銳器割斷大血管,一刀斃命,因白海立的腦袋埋在馬桶裡,血未流得滿地都是。兇手極有經驗,現場未留下半點可供追查的線索。
圍觀的學生們都嚇得不輕,賀雲欽有心幫大哥收拾殘局,一到廳中便佯作無事送剩下的散客離開,
紅豆在人群中找到顧筠和玉沅,領她們出來。
潘家的洋車果然在外頭,舅媽和潘家的司機打了許久的盹,這時剛醒來,舅媽瞥見眾人從洋房出來,不知發生何事,正自疑惑,紅豆將玉沅送到車邊道:“舅媽。”
舅媽呆了一呆,忙推門下車:“出什麼事了?”
玉沅沒好氣道:“死人了。”非逼著她來,這下好了。
舅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接話:“誰,誰死了?”
“白廳長。”玉沅冷聲道。
舅媽臉色刷的一白:“啊?”
這時賀家洋車已開到近前,紅豆忙對舅媽道:“玉沅嚇壞了,此處不宜久留,舅媽,你先帶玉沅回家。”
送走舅媽和玉沅,紅豆又要賀家司機送顧筠回顧公館,誰知一輛半舊小洋車疾馳而來,到了近前停下,王彼得在車內對賀雲欽招手道:“雲欽。”
與宴者極多,白海立並非無名之輩,事發後,隨著眾人的離開,他遇害的消息估計早已傳遍上海灘,王彼得本就消息廣雜,想必一聽說此事就趕來此處。
顧筠一看探長來了,立刻歇了回家的打算,跟紅豆商量道:“我幫探長整理資料,晚間我再讓家裡來車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