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晨一進宮門口的時候,身邊就跟著兩個皇後派來教引她宮禮的嬤嬤了。
長得兇神惡煞,堪比容嬤嬤的三胞胎姐妹。
主要是怕她一個無知無禮的庶女出身的皇子妃,在這樣盛大的日子裡要丟人現眼,損壞皇家臉面。
全程面無表情地讓她逢人就見禮問安,反正她如今進了這皇宮,見了誰都要低頭,一早上都快低出頸椎病了。
怎麼誰都比她大呢!
哦,也遇見一個向她見禮的。
是個十歲左右的粉雕玉琢的小正太,長得那叫一個明媚動人,笑起來尤似滿庭梨花簌簌而落。
這是白榆第一個抬起頭看清了的人。
但是那小子對著她和謝玉弓問安見禮的時候,姿勢尚算恭敬,但是噗嗤噗嗤直笑。
嘲笑竊喜還有鄙薄高傲,幾乎寫滿了那張靡衣玉食養大的小皇子的臉上。
平白地讓白榆想把這小東西的腦袋揪下來當球踢。
尤其是在他笑嘻嘻地拉著“裝傻不用給任何人行禮”的謝玉弓玩“騎馬馬”的時候,白榆面因為他長得還算可以給出的一點溫色,消失得一幹二淨。
身邊的嬤嬤提醒她這是“十二
皇子”,是最受安和帝喜愛的一個小皇子。
言語之間的警告和催促的意味十足。
那小子拉扯著謝玉弓讓他跪下,謝玉弓喉嚨之中發出“嗯嗯”的害怕聲音,畏縮著朝白榆的身後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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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榆:“……”想起來這位是誰了。
這是那個打小就欺負謝玉弓,多番仗著自己的母妃賢妃受寵,險些把謝玉弓折磨死。
他又是安和帝最小的皇子,幺兒受偏疼,在皇宮之中囂張跋扈,頂著一臉天真面孔做盡惡事的十二皇子,謝玉蘭。
劇情裡謝玉弓落水險些淹死,從此就怕水的陰影,也是他造成的。
那時候他甚至才六七歲。
就連皇帝知道了,也隻嘆一句小兒調皮,要自己不受疼寵的九子擔待,不許記恨。
操他媽的。
稚子無辜的這一句話,似乎專門就是為這些生下來的壞種小惡魔開脫的。
白榆心中莫名騰起一股子無名怒火。
謝玉弓窩囊躲避的樣子刺痛了白榆的眼睛,她甚至都忘了謝玉弓本身有多危險,碾死這樣的小崽子甚至都不用親自動手的事情。
想到她整天戰戰兢兢,討好又奉承的大反派,被這小崽子給騎著羞辱,就覺得自己牙根痒痒。
上前一步,扯開了拉扯著謝玉弓的小皇子,在那個粉雕玉琢天真又歹毒的小皇子收斂了笑意冷臉看向她的時候,蹲在地上笑著看他說:“九殿下近日身上生瘡,流膿淌血的不好治,免得汙了殿下,不如十二皇子騎我如何?”
要是這小崽子當真敢騎,白榆就能在皇帝面前演一出掉腰子,爬著送賀禮。
大家都來看一看聽一聽啊,十二皇子把九皇子的妃子當狗騎。
白榆或許被人嘲笑諷刺,但她人就要“死”了,不在乎。
但是十二皇子落一個“罔顧人倫乖戾恣睢”的名聲是跑不了了。
果然白榆說完,不光她身邊的兩個老嬤嬤表情凝固,就連謝玉弓的面皮都微微抽搐了一下。
正所謂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白榆笑著拉動十二皇子謝玉蘭的手腕說:“十二皇子來吧。”
謝玉蘭雖然是在皇宮橫行長大,但是終歸懂得行事的底線,他冷著臉氣哼哼地甩開白榆,莫名有種被黏膩的毒蛇纏繞的齒冷之感。
白榆說著湊近,用隻有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快速說:“小雜種,你活不長了。”
聽清後的謝玉蘭先是愣了一下,畢竟他長到如今,就沒有見過將如此言辭敢用在他身上的人。
而後勃然大怒,玉雪的面容扭曲起來,顫巍巍指著白榆說:“你你你!你說什麼!”
“我是說……十二皇子生得如此玉雪可愛,真叫人見之心喜啊。”
“不是!不是!來人啊!給我把這個低賤的宮女杖殺!”
他一著急,把白榆的身份都給忘了。
指揮得如此順暢,必然是經常幹這樣的事情。
白榆面色微冷地起身,翻了個白眼,拉著九皇子就走。
那小崽子想追上來,但是他無法無天,他身邊跟著的幾個宮人看上去就不是什麼不懂事的。
一群嚴肅冷厲的教導主任,很快拉住的那個小崽子,捂住他的嘴,把他帶走了。
這可是安和帝的壽宴,平日裡任憑幺兒如何吵鬧無度,安和帝都能一笑置之,嘆一句稚子調皮。
但是賢妃身邊的人都是似人精般的狗,最擅長的就是捧高踩低,所以從不管謝玉蘭欺辱謝玉弓,因為無論出現什麼結果可以歸結一句“兄弟玩鬧。”
但是他們又是精挑細選來約束謝玉蘭的人,很清楚這樣的日子,小皇子萬不能出現任何的差錯。
因此他們把謝玉蘭給揪走了。
白榆拉著謝玉弓,謝玉弓微微垂頭,看著她的頭頂,怔神不已。
他自生下以來,從來都是遭人利用,遭人構陷,遭人欺辱打罵。
偶有為他鳴不平為他說話之人,也都是以一種憐憫之姿,替他對那些強者低頭認錯。
但是她不一樣。
他聽到了她對十二皇子謝玉蘭說的話。
她叫他小雜種,說他活不長了。
她必然知道十二皇子乃是後宮隆恩長青的賢妃幼子,其上還有賢妃長子,也就是七皇子謝玉梅。
賢妃養育的兩兒一女,不是痴肥愚蠢就是驕縱跋扈,視人命如草芥。
但是無人會輕易得罪這樣的真小人,而她竟是絲毫不顧……
謝玉弓被她拉扯著,足步虛浮,被維護的輕飄和被欺騙的沉重相互抵抗,拉扯。
直讓他肝腸扭轉,心肺不寧。
直到跪在這永昌殿賀壽許久,依舊還在不著痕跡也不受控制地觀察著她。
白榆知道謝玉弓在看她,但是她卻在醞釀等下賀壽的情緒。
謝玉弓倒是好,自己裝瘋賣傻,見人不用行禮,賀壽也不用準備賀詞了。
苦得她一個現代人,幾番絞盡腦汁,腦子裡面也隻有幾句影視劇中的賀詞。
嘖。
殿中安和帝威嚴地坐在上首位,身上還穿著祭祀大禮的龍袍,十二旒冕冠遮蔽了他皺紋橫生雙眼,卻壓得下巴已經有點失去了形狀,在下顎處又疊了一層。
雖然和英俊瀟灑不沾邊,但依舊不失威嚴端肅。
他嘴角帶著一些不甚明顯的笑意,本不是個喜好展顏之人。
雖然現在心中也開懷,看著滿殿的子孫以及妃嫔,再聯想到今日廣隆大殿之上的文武百官王公藩王,甚至是周邊各國的使臣,都恭順臣服的模樣,他自問,對得起“安和”之號。
也擔得起史書筆詰,天下如今太平富庶,他也被尊為一代明君。
但是他確實有點累。
冕旒沉重,禮服拘束,一身熱汗自後背騰起,皇子們各個爭奇鬥豔似的,祝壽詞一個比一個長,和太廟祭祀的恭詞如出一轍,毫無新意。
他卻也不得不聽。
他眸光透過冕旒朝下看,已經到了七皇子。
接下去是老八……不,老八沒了。
那便是九皇子,是他曾經最不喜,如今……也依舊不喜的皇兒。
皇帝的視線在九皇子身上輕飄掠過,看到他面上精致的銀面具,嘴角略微一壓。
不喜的皇兒偏還折損了皇家顏面。
皇帝很快掠過他,甚至沒有半點視線停留在他身邊的九皇子妃,就直接到了他身後不遠處跪著的十二皇子身上。
小兒慣會撒嬌賣乖,還無爭權奪利的野性,像是未曾長成的小獸,玉雪討喜,最能舒他心肝。
但是皇帝的視線落在十二皇子謝玉蘭的身上,卻發現他的視線盯著前方。
鼓著腮幫子一臉氣哼哼的模樣,誰又惹了他不成?
安和帝順著他的視線一看,發現小兒前面跪著的,是……九皇子身邊的女子,九皇子妃?
那個貪圖榮華富貴,不惜……頂替了嫡妹的婚約,不顧廉恥尊卑也要嫁給老九的庶女。
皇帝的嘴角抿起來。
正這時候,唱禮的太監開始唱九皇子府的賀禮。
白榆勉強給湊了個“一九”,九件雖然也珍貴,但是在皇宮之中一抓一大把的東西。
比起前面一個爭奇鬥豔,恨不能搜羅盡天下奇珍獻與君上的禮物相比,都不是一句寒酸能夠形容的。
果然太監唱禮結束,上首位的安和帝面沉如水。
他身側端坐的盛裝皇後,也就是這本書的男主角謝玉山的母親,一張半點不見歲月痕跡的極妍姝色之上,也露出了一些似笑非笑的神情。
單看顏色,當真國色天香,美豔卻不媚俗,能生出謝玉山那般謫仙人物,倒也應當。
皇後微微抬了下手,塗著豔色的蔻丹手指,個個似玉制。
在鼻翼一抵,像是聽到了或者聞到了什麼不堪之物,神情未變分毫,卻驕矜畢現。
開口聲如珠玉相擊,慢條斯理。
“陛下,臣妾前些日才聽聞九殿下身體不適,沒顧得上送些補藥遣個太醫過去看看,近日忙著操辦萬壽節的宮宴,當真是昏頭。”
“如今……九殿下看著倒也無恙。隻是心智不穩,終究禮節難顧,陛下可千萬莫要因為九殿下未曾盡心準備壽禮,不能為陛下親口祝壽,便心中難過。”
皇後說著,還伸手按了下皇帝的手臂。
這話聽上去是在勸皇帝,“你兒子瘋了你別計較”,實際上就是朝著皇帝的心裡扎刺。
皇帝本就不喜九皇子,一個失心瘋本不該來宮宴的,若當真不想給皇帝添堵,她這個操辦宮宴的,大可以不讓九皇子來參宴。
畢竟一個“失心瘋”,誰知道會不會衝撞了皇帝?
而且九皇子的東西上不去臺面,失心瘋也說不了“賀詞”,這倒也罷了。
她不開口接下來就是十皇子了,結果她非得故意說一下刺激皇帝。
這雖然如白榆預料的一樣,可是聽到皇後的話之後,滿殿的低語傳入耳朵,身後甚至還傳來了十二皇子那個小兔崽子的嗤笑聲。
白榆咬了咬牙,側身看了一眼毫不在意這一切,垂頭跪著的謝玉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