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謝玉弓如今並沒有在刑部大牢,他和太子兩個人如今因為刑部的歸屬,正來來往往殺得水深火熱。
這個時候……白榆並不敢確定謝玉弓傳回啟南的家書是否隻有一份,如果真的被謝玉山給截住的話,段洪亮就麻煩了。
白榆伸手按住自己亂跳的眼皮,對著太子扯出一個微笑說:“確實是個好辦法,一旦段洪亮相信這個消息,無論做出什麼舉動對我們都有利。”
謝玉山被白榆誇贊之後,嘴角翹起一點弧度。
他像一個被“老師”誇贊的雀躍孩童,可又不敢真的手舞足蹈地高興起來,竭力地壓制著自己的本性,不敢一次性跳出從小到大套在身上的“端莊端正”的殼子。
隻敢把自己的胸腔豁開一丁點的小口,流露出些許隻對著白榆一個人能展示的雀躍。
他說道:“所以無論如何,謝玉弓三日之後必然離開狩獵場,到時候我帶你進山去玩。”
白榆微微揚起頭,隨著謝玉山勾在她下顎上面的手指,看向了謝玉山。
嘴上帶著微笑心裡卻想著:“我要是直接用那根細絲把謝玉山勒死,這個世界會崩潰嗎?”
不過這種不可行的想法隻是轉瞬即逝,白榆艱難求生到現在,承擔不起世界崩潰的結果。
白榆微微轉了轉眼睛,又故作擔憂,拿腔拿調地問謝玉山:“那太子殿下與我進山……太子殿下的兩位側妃可怎麼辦?”
“這些日子我可是遭受了那兩位姐姐無數的眼刀,實在是又委屈又害怕。”
白榆說:“若是殿下隻帶我一個人去玩,被姐姐們知道了她們不會生氣吧?她們個個出身比我高貴,母族比我強大,如果真的生氣了不會為難我吧?”
這一番話說得實在是茶香四溢。
謝玉山失笑:“你連朝堂都能攪得血雨腥風,難道還怕那兩個女子?”
白榆抓住了謝玉山冰涼的手,微微摩挲了一下說:“那不一樣,那兩個姐姐說不定是殿下的心肝寶貝,我又怎知動了她們之後,殿下不會與我離心離德?‘奪我之愛幸斥我於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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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榆嘴上把自己說成一個善妒吃味的小女子,心裡卻在盤算著怎麼把段洪亮的這個消息通知謝玉弓,算是回贈他贈送武器的回禮。
謝玉山低低笑起來,他很少會這樣發自內心地笑,他很小的時候母後和父皇就告誡他需要端莊穩重。
最開始的時候自然是憋著端著的,後來時間久了……就真的覺得沒有什麼東西值得高興了。
他身邊的女子向來都是賢良淑德,恨不得將自己塑造成仙女下凡才能配得上太子這樣的謫仙降世,又要冰清玉潔又要蕙質蘭心,又要如花似玉又要深明大義。
兩個側妃當著太子的面處得像親姐妹一樣。
沒有人敢把這種“爭風吃醋”的話當著他的面說出來,而且還說得這樣理直氣壯。
而這世界上有一個比較約定俗成又沒有什麼科學依據的定律——那就是壞小子容易吸引好學生。
白榆這個“壞小子”,仿佛對謝玉山這種端的時間比較久的“好學生”具有天生的吸引力。
謝玉山這個從不輕易許諾的人,破天荒又想對著白榆許諾。
可他一句“跟在我身邊,你可以無所顧忌,沒人敢和你爭”都到了喉嚨,卻沒能順利地說出來。
因為營帳外面很快傳來一聲高聲叫喊:“太子殿下!女眷的營帳那邊起了火,最先燒起來的是兩位側妃娘娘的營帳,兩位娘娘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謝玉山的表情一變,和白榆對視了一眼,開口道:“我先去看看。”
今夜刮了西南風,謝玉山從營帳一出去就看到了女眷居住的那一處火光衝天,要不盡快控制火勢彌漫開來,秋季天幹物燥整片山都有可能被波及。
而且東北方向是帝王的營帳,火勢蔓延的速度極快,那邊已經鑼鼓喧天尖叫聲不絕於耳,救火的人影來回攢動。
因此謝玉山來不及和白榆再交代什麼,隻留下一些人守著營帳,之後就趕緊帶著人去往安和帝和皇後的那邊。
白榆等到謝玉山一走,立刻也從椅子上面站了起來,這是一個比較好的——趁亂逃走的機會!
白榆立刻走到營帳的旁邊掀開營帳簾幔——結果門口站著的衛兵雖然被調走了一部分,但還有黑壓壓的十來個。
白榆下意識按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心想:這可怎麼跑?
她隻得又縮了回去。
心裡焦急地在營帳裡面來回走動。
不過沒等白榆琢磨出一個其他的辦法,突然間就聽到外面有金器交戈之聲傳來。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有刺客!護駕!保護皇上皇後!保護太子殿下!”
與此同時白榆身後的營帳,發出了一聲令人牙酸的“刺啦”聲響,營帳表面陡然之間被一把黑沉的,絲毫不反光的長刀刺破。
白榆:“……”
豁口眨眼之間有一人來高,一個高大挺拔的黑影,像一頭黑熊一樣豁然衝了進來。
白榆被驚得後退了兩步。
來人黑巾遮面,衝向白榆的時候本能地把手裡的刀朝後背了一下。
一條粗壯的手臂撈住白榆的腰身——把人夾起來就跑!
第52章
謝玉弓原本的計劃,絕不是如此魯莽地直接令人縱火燒山趁亂搶人。
他原本的計劃是先給自己的王妃送個自保的武器,再借著他的人觀測出明後兩天定有急雨將至,等待公子王孫比試過箭靶,進到了入獵場獵活物的時候,再將太子引入他設好的局中。
他著人從恵都周邊的深山弄了幾匹野狼,在皇家獵場接連山林之處,命人撕開了一道口子,將野狼都放入了其中。
隻待太子入瓮,此番定要從他身上狠狠撕下幾塊肉來。
讓他膽敢拘禁自己的恭王妃!
可是……他見了一次白榆,見到她竟然躺在太子的床榻之上,見到她看見自己竟然嚇到渾身發抖。
謝玉弓就什麼都等不了,連一天都等不了也控制不住了。
他要把她帶回自己的身邊,他甚至給自己的衝動行為找了很多理由。
萬一太子發現了他給的手镯,對她發難呢?
萬一她沒發現自己給她的手镯的用途,不能自保呢?
萬一太子明天將她一起帶入山中涉險,他設下的局將她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一起網入陣中,屆時被野狼撕扯了怎麼辦?!
謝玉弓的每個揣測都顯得那麼急迫,那麼合情合理,那麼值得擔憂。
因此今夜的幽冥死士,實在是忙得不可開交。
他們要去布置明日的陷阱,要放火燒營帳,還要扮成來去如風的刺客假裝刺殺。
又要有人扮成侍衛,在營地裡面帶著人亂蹿,混淆視聽。
就連小鬼都加入了這一次的集體行動,他負責在百步之外的樹杈上面蹲著,遠程放暗器,朝著那些被大火驅趕聚集到一起的女子們“放冷箭”,好讓她們尖叫四散,加大滅火的難度和速度。
總之……今夜真的很忙。
而且因為是謝玉弓的“臨時起意”,再多的理由也遮掩不住策略的粗糙。
謝玉山趕去“救駕”的路上發現未曾見到一個被斬殺在地的刺客之後,便意識到這恐怕是謝玉弓的計策。
果然營帳之中已經空空如也,謝玉山看著營帳後面被豁開的碩大口子,夜風正呼啦啦地順著那豁口朝著營帳裡面灌入,仿佛自己的胸腔也像是被灌入了冷風一般。
袖口之中的手指緊攥,青白的指尖被謝玉山死死掐住。
他立刻對著身後喊了一聲,很快有身著黑袍的侍衛走到謝玉山的身邊跪地。
謝玉山開口,聲音嘶啞陰沉道:“命暗影搜索恭王的蹤跡,發現後立刻來向我稟報。”
“是!”
謝玉山把自己貼身的影衛也派出去搜索謝玉弓的蹤跡。
而此時此刻的謝玉弓,確實不在自己的營帳,而是在一處距離著火的女眷營帳不遠處的山坳之中。
他的幽冥死士有一些聚集在這裡四外探看警戒,謝玉弓將擄回來的恭王妃白榆放在地上。
白榆在看到營帳被豁開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了來人是誰。
那黑沉得不見一絲光亮的刀鋒,那高挑的身形配上逆光的陰影,無堅不摧般的氣勢,除了大反派還能有誰?
白榆被強有力的手臂夾著在夜風之中顛簸,心中從震驚到茫然,又從茫然轉為了警惕。
謝玉弓施展他一身在千軍萬馬中恐怕也能來去自如的本領,帶著白榆在夜色之中飛掠如翩遷落葉般輕靈,終於到了一處漆黑的山林之中,倒吊多時的頭得以回歸正位。
白榆雙腳一落地,就踉跄了一下,而後第一反應便是後退數步,和謝玉弓拉開距離。
而後手指在手腕的镯子上面摳動片刻,還未來得及將“鳳頭”拉出來,便直接被謝玉弓拉扯著,又鑽入了一處山洞之中。
白榆在進入山洞的途中,便已經將那吹毛斷發殺人無形的“絲刃”拉扯出來了。
而等到謝玉弓扯著她進了山洞,吹了火折子點亮一個火把之後,回頭正欲去擁抱自己的恭王妃,卻敏銳地感覺到自己身前橫著的蠶刃。
那是他命人耗損許多,才好不容易打造成功的。
因此他的腳步隻能停下,蠶刃的鋒利程度謝玉弓比誰都清楚。
他半跪在那裡看著他朝思暮想的人,掙扎片刻後
沒有貿然靠近,而是伸手慢慢拉下了他面上的黑色遮面巾。
他沒有戴著面具,火光之下,他的真實容貌就這麼撞入了白榆寫滿警惕的眼中。
她心中始終沒有忘了,她的謊言已經被徹底戳穿了。
她始終沒有忘了她曾經經歷過的無數次“真實”,沒有人會在得知自己被欺騙之後,還對欺騙者抱有善意。
哪怕謝玉弓送了她“一把刀”,白榆也不認為他是對過往既往不咎。
他或許……隻是想要讓她幫他動手殺了太子謝玉山。
她在看到火光下的謝玉弓的臉時,心中不自覺更不合時宜地蹦出一句“他怎麼瘦成這樣?”
但是腦中的警報卻半點未曾松懈,那根搖搖欲墜的線甚至拉得更緊。
她如何不明白,謝玉弓如此憔悴,怕都是因為這段時間自己隔空給他找的諸多麻煩。
因此白榆拉著能輕易削骨斷肉的蠶刃橫在身前,像是在她和謝玉弓,在謊言破碎的廢墟和真實之間,拉出了一道“楚河漢界”。
而兩人對峙也隻有片刻而已,謝玉弓很快開口,聲音竟然快和太子被割破的破鑼嗓子一樣嘶啞了。
他說:“你……別怕。”
謝玉弓看著白榆,細彎的眸子如秋水明淨,浮動搖曳。
本有萬語千言三千思念百丈柔腸,但是此刻都梗在謝玉弓的喉間,爭先恐後地扎堆,卻愣是一時間什麼都沒能擠出來。
白榆看著謝玉弓,手中抓著的蠶刃因為他的一句“別怕”微微顫了下,但是依舊繃緊得筆直。
像一隻在猛虎的爪牙之下,竭力豎起渾身尖刺的刺蝟。
讓人無從下口。
外面的遠處營帳中救火之聲依舊喧天,太子的人應當會很快找過來,這裡實在不是一個久留之地。
他們必須在火滅之前,盡快地趕回營帳,偽裝成一直都在人群中。
可是謝玉弓從前從不信春花秋月,現如今也無師自通了什麼叫“一眼萬年”。
他近乎貪婪地看著白榆,艱難地吞咽口水,到如今才想起從昨夜開始到現在,他竟是緊張得什麼都沒有吃下過。
現在日思夜慕的人就在眼前,他腹腔之中同心髒比鄰而居的胃袋,竟然在這一刻伙同他狂亂的心髒,一同敲鑼打鼓地為他找回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