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讓莫寧開著車,在一個他絕對不會出現的時間,出現在了城郊的牧氏療養院。
他來這裡不是檢查身體,而是見牧元蔓。
牧元蔓正在別墅後面的菜園子裡面挖菜,當然了,挖的不是野菜,是她自己種的菜。
聽醫務人員說牧引風來找她的時候,牧元蔓手裡正掐著幾片因為深秋已至而老了不能吃的生菜葉愣住了。
“誰找我?”
“小牧總。”醫務人員是個面目溫和的小姑娘,她是牧元蔓手下的慈善機構資助出來的醫學生。
這一瞬間牧元蔓的表情變化得十分精彩,她的好兒子主動來找她……難道是牧氏企業破產了嗎?
地球被外星人入侵了嗎?
還是馬上就要世界末日了?
牧引風竟然會主動找媽媽了。
在牧元蔓久遠而漫長的記憶之中,牧引風隻有在五歲之前,才會主動找媽媽。
而且通常都是因為餓了渴了或者尿了褲子。
不過牧元蔓的愣怔也就那麼片刻。
牧氏企業不可能破產。
那麼無論是世界末日還是外星人入侵,哪怕是她的大兒子又尿了褲子,牧元蔓都覺得問題不大。
她在冰涼的水龍頭旁邊洗了洗手,手上被激起了紅。
Advertisement
她攏了攏自己的大波浪卷發,把褲腿放下去,在身邊的小護士幫助下換了一雙平底鞋。
這才不緊不慢地朝著屋子裡走去。
一進屋,她就看見牧引風就坐在大廳裡面,牧元蔓是從後門進來的,看向牧引風的眼神有些驚奇。
她主動到飲水機旁邊倒了一杯水,送到牧引風面前。
牧引風原本是萬萬不會接的,說不定還會直接掃翻了。
但是他竟然接了。
牧元蔓的眉頭高高挑起,和牧引風如出一轍的眼睛睜大,雖然並不是簡單的顏色,也沒有牧引風那雙寶石一樣的瞳仁。
但是因為實質的震驚,她此刻竟然顯出一點不符合她年齡和氣質的“天真”來。
牧元蔓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慢吞吞地喝著,看著牧引風。
她還是沒有主動去開口詢問,因為談判的過程當中,沉不住氣的那一個,才是會長篇大論的那一個。
她的攻擊性和無時無刻的戒備,已經融入了骨血,哪怕是對待自己的至親也沒有例外。
所以最後自然還是牧引風主動開口。
他沒有任何拐彎抹角或者是不必要的前奏,直接問道:“我想知道,當初那個男人……”
牧引風盯著手裡的杯子,頓了頓說:“我的親生父親,你們為什麼會走到那一步。”
牧元蔓幾乎從來不會和牧引風私下說什麼話。
兩個人隨著牧元蔓日復一日的精神壓迫,還有長時間的強行塑造,母子之間的感情已經徹底破裂了。
如果不是牧引風天生多情溫柔又柔軟,牧元蔓根本不可能在這個療養院裡安度晚年。
他們母子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地說過話了?
說話的內容居然是……牧引風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詢問過的親生父親。
牧元蔓曾經在名義上的丈夫根本就不是牧引風的父親,隻是一個商業聯姻罷了。
牧引風真正的父親,是那個被牧元蔓用手段拘禁在別墅裡面,除了被牧元蔓帶著,根本沒有出門自由的男人。
而因為牧元蔓在家裡是絕對的暴君,還沒有長成翅膀的牧引風根本不敢挑戰她。
他尚且自顧不暇,又如何能顧得上他的親生父親?
可他什麼都不說,卻什麼都明白。
這麼多年,他一直不贊同,甚至是極其厭惡牧元蔓的手段。
可是他從沒有開口問過他親生父親的事情。
牧元蔓也沒有強行告訴過牧引風,因為那個男人,對牧元蔓來說,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的敗筆。
是她窮盡所有的手段,一身的本事,軟磨硬泡軟硬兼施,威逼利誘到了把他所有的親人都捏在手上,也沒有辦法得到的程度。
她那麼驕傲,不會主動把這種失敗展現給自己的兒子。
如果牧引風是年少時問起這個問題,牧元蔓一定會非常激烈地訓斥他。
可是現在……他們母子的關系已經冰凍三尺,而牧元蔓試圖緩和,卻無論做什麼樣的努力都沒有半點效果。
牧引風這個時候主動問起他的親生父親,牧元蔓自然會如實相告。
“你爸爸他啊……其實一切都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牧元蔓難得出一些帶著些許憤怒,些許咬牙切齒,卻又非常傷感的神色。
她向來和牧引風一樣稀缺表情的臉上露出了這種神色,竟然讓她冷硬的氣質消退了不少,給人“溫和”的錯覺。
她也沒有拐彎抹角說什麼廢話。
直接說:“他有病,想必你也已經知道了。”
“那種病症……根本沒有治療好的可能……呵。”牧元蔓冷笑了一聲。
她坐在桌子的邊上,和牧引風面對面。
他們母子中間隻隔著差不多兩人的距離,視線相對,心平氣和。
牧元蔓說起當年,沒有什麼懷念的神色,語調也非常尋常。
而且言語非常簡練,三言兩語把過去就說得明明白白。
“創業的時候他幫過我,他出自書香世家,家底也很雄厚。”
“創業的錢都是他從家裡偷出來給我的,那時候我發誓,我一輩子都愛他,我不知道對他說過多少次我要一輩子和他在一起。”
“他永遠都那麼淡淡地笑著,永遠都溫聲細語,我經常覺得,我是找了一個落入人間的天使。”
“我的一輩子,他的一輩子……從那個時候我就從沒有想過有分別的可能。”
“後來我的事業漸漸有了起色,甚至是突飛猛進。”
“在我開始小有所成,向她求婚然後籌劃我們的婚禮時,他愛上了別人。”
“他愛上了別人。”牧元蔓重復這一句話的時候,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面搓出來的。
“我當然不能允許,但是仔細詢問他的家人後,才知道他患有白騎士綜合症。”
“他幫助了我之後就覺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然後他又遇見了一個重度燒傷無親無故的可憐女孩。”
“他給那個女孩端屎端尿,無微不至地照顧她,要和她結婚。”
“而他要和那個女孩結婚的時候,我們甚至還沒有分手。”
“或者說我沒有同意分手,那個時候……我連婚禮的請柬都寫好了,結婚的消息早就放出去了。”
“我能怎麼辦?我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跳進火坑裡嗎?”
“重度燒傷的人一輩子都不會好的,他和那個女孩結婚之後,就是把一輩子都砸在裡面。”
“他們之間哪來的愛情?他們才認識幾天?!”牧元蔓的聲音陡然加大。
常年受她壓迫被她罵的牧引風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牧元蔓立刻舔了舔嘴唇,將聲音減小,語氣放軟。
“我嘗試過很多種辦法,我真的什麼辦法都試了……他那麼溫柔的一個人,竟然不肯再看我一眼。”
“我隻能把他關起來。”牧元蔓最後平淡地說,“我們之間許諾過一直都在一起,那就隻能一輩子都在一起。”
“他不肯跟我結婚,還要死要活的……我隻能用他的家人威脅他。”
“沒辦法,我隻能……”牧元蔓說到這裡突然間嗤笑了一聲。
“我隻能臨時找了一個新郎,幸好你媽媽我當時有的是人想娶。”
“至於為什麼會走到最後一步……”牧元蔓看著牧引風說,“你不是都知道嗎?”
“我已經不再是他救贖的對象,他寧死也不肯跟我在一起。”
牧元蔓的聲音無比輕柔,近乎深情:“我一輩子就愛過一個男人,他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我的手裡。”
牧引風卻一針見血道:“你不是臨時找了一個新郎,你是早就已經策劃好了商業聯姻,當年你的那個聯姻對象,對你的事業幫助良多。”
“他是發現你要和別人結婚,才會和你分手的吧。”
牧元蔓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靠在座椅裡面。
看著牧引風說:“小風,你真的太單純了。”
“你以為牧氏企業做到如今的這個地步,靠我自己真的能行嗎?”
“我答應過他,是商業聯姻而已,我不會和那個男人上床,我那個時候已經懷了你爸爸的孩子,也就是你。”
“可他……瘋了一樣,他見到了那個女人之後,就和我提出了分手。他沒有辦法控制病情,他隨便找個女人就要結婚,我又能怎麼辦呢?”
“我甚至一直在讓人照顧那個重度燒傷的女孩直到她死。”
“你明明有很多辦法。”牧引風今天就是來找辦法的。
他對白騎士綜合症的了解限制在了書面和曾經和他親生父親的接觸上。
他想知道當年的事情,想知道兩個人最後走到了那一步,鬧得不死不休,到底是誰的錯。
很顯然,牧元蔓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
“他爸爸當時攤上了一點事情,被人坑了,他們一家人都單純得令人發指!”
“他們家根本沒有人脈能夠幫忙,如果不是我和別人聯姻,共享利益,上下活動,他那幾個家人能保得住嗎?”
“任何人站在我當初的位置上,都會和我做出一樣的選擇。”
“結了婚還可以離婚啊,他為什麼就不能明白我的苦衷呢?”
牧引風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不知道當年發生的所有事情。
可是他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他不應該來找牧元蔓尋求什麼辦法。
牧元蔓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她總能為她各種惡劣的行為找出看似光鮮無比的理由。
牧引風操縱輪椅到門邊,牧元蔓難得和人提起那個男人,情緒還有一些激動。
追到門口說:“不是你想知道嗎?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