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自視是名師帶出來的,所以脾氣格外大些。
晏驕懶得跟他廢話,隻是拿眼睛去請示龐牧。
龐牧略一沉吟,大手一揮,“準了。”
其實他也對郭仵作的定論心存疑慮,且又直覺王武可疑,奈何不長於此道,正琢磨是否要託人從外頭請個高明的仵作,沒成想這個之前撿回來的女子自己跳出來。
隻是這麼一來,雖解了燃眉之急,可是否過於巧合?
晏驕二話不說進了裡間,郭仵作看看她,再看看龐牧,咬了咬牙,幹脆又拎著木箱跟進去。
“我已都細細查看過了,”郭仵作到底不服氣,在後頭絮叨不止,“無外傷,七竅無血跡、無泡沫,骨骼完整,指甲整齊幹淨!你到底是誰家的丫頭,竟這樣不知天高地厚。擾亂公務可是呀,你要作甚!”
晏驕剛過去就脫了芸娘褲子,毫無準備的郭仵作又驚又嚇,刷的紅了臉,氣急敗壞道。
晏驕不理他,彎了腰細細查看。
郭仵作又羞又氣又好奇,想看卻又不好意思,一根脖頸扭來扭去,著實累得慌。
誰知晏驕不光看,竟然還找了布墊著手掰開,郭仵作臉上的血紅刷的到了脖子根。
他剛要說話,就見晏驕面上一喜,“找到了。”
“什麼?”郭仵作本能的問道。
然而晏驕還是不理他,徑直往外頭走,衝著龐牧胡亂屈膝行了一禮,語速飛快道:“我已確定芸娘乃是被親密人謀殺,”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看向王武,“且是可以赤裸相見的親近人!”
話音未落,王武已經從地上跳了起來,青筋暴起的喊道:“你,你簡直胡說八道!”
郭仵作脫口而出,“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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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到半死的芸娘父母聽不得這話,見狀竟直接朝晏驕跪下了,“姑娘,姑娘你發發慈悲,還我們苦命的女兒一個清白啊!”
晏驕被嚇得退了一步,剛要開口就聽上首龐牧道:“左右,將兩位老人家扶起來。”
晏驕松了口氣,又不易察覺的往自己腿上掐了一把,定了定神才道:“死者手指和腳趾已經強硬,證明她至少已經死亡十到十五個小時,就是五到七個半時辰以上。可是王武卻說芸娘半夜還跟他要水喝,難不成是見鬼了嗎?”
王武猛地抖了下,眉宇間隱約有些恐懼,不過還是大聲道:“人死了都會變硬,哪裡就有你說的這麼玄乎?胡說誰不會?”
晏驕深深吸了口氣,語氣復雜道:“那麼你告訴我,她下體內釘入的竹籤是從哪裡來的?”
屋裡瞬間陷入死寂,連帶著龐牧臉上都流露出震驚和厭惡交織的復雜神色。
“你,你,我沒有。”王武哆嗦著跌坐在地,雖然口中還是否認著,可下雨一樣滾落的豆大汗珠卻告訴所有人,他跟這起命案脫不了幹系。
“畜生!”龐牧身後站著的一個俊秀年輕人擰眉罵道。
晏驕的身體晃了晃,眼前一陣陣發黑,卻還是勉力支撐著說:“那等隱秘部位,又是在衣服之內,除了你,還會有誰?”
就算是自殺,也斷然沒有人會選擇這種方法。
龐牧慢慢站起身來,“竹籤、鐵籤入體,出血極少,不露痕跡。王武,你好狠吶。”
芸娘的爹娘放聲大哭,王武也像是被抽了骨頭,頹然趴在地上,喃喃道:“我,我不是,是她不好,是她不好……”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晏驕終於覺得壓在胸口的石頭被搬去了。
她剛長長地吐了口氣,就見龐牧已經轉過來,“這位姑,哎?!”
壓力驟然消失的晏驕隻覺渾身一輕,終於兩眼一翻,軟趴趴的跌了下去,龐牧本能的上前一步,兩條結實的胳膊接了個正著。
站在他身後的兩個年輕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嘀咕:“元帥把人嚇死了!”
第3章
再次醒來,已經是金烏西墜。
晏驕迷迷瞪瞪的坐在炕頭發了會兒愣,這才發現身上竟意外的幹爽,好像有誰在自己昏迷期間替她擦過了,又換了幹淨衣裳,正是上午去布莊買來的兩套衣服之一。
稍後回神,她頭一個動作就是爬下炕去看桌上放著的勘察箱。
果不其然,雖然裡面的東西還是原封不動,可夾在箱子縫隙的頭發已經不見了,說明白天自己出門,或是剛才昏迷期間,已經有人打開過了。
她正在腦海中回憶著白天那個不像縣令的縣令,就聽門吱呀一聲響,曾經見過的那個黑黃皮膚的小丫頭阿苗端著一個託盤進來,見她坐在桌邊發愣便十分欣喜的說道:“姑娘,你醒啦?正好趁熱吃藥吧!”
阿苗是城裡一戶人家的女兒,因家中人口多,略大些便出來找活兒貼補家用。如今輾轉之下來到縣衙做些雜活,雖賺的不大多,可喜又安全又清白,因此也十分賣力。
經過白天在茶館跟人的交流,晏驕現在也已經有些熟悉本地口音了,這話聽起來倒是沒什麼障礙。
她道了謝,剛端起碗來,就被裡面飄過來的復雜味道燻的一陣幹嘔。
傳說中的中藥啊。
阿苗就站在旁邊抿嘴笑,“良藥苦口呢,姑娘快喝就快好呢。大夫說了,您是累狠了,這兩年都沒歇過來,前些日子受了傷,白日裡又耗費了心神,身子虛著呢,得好好調養。”
這位晏姑娘細皮嫩肉的,說話又文绉绉,大家都覺得她是大戶人家出身。卻不明白為什麼大戶人家的姑娘會累著,又一個人跑到山裡去。
晏驕痛苦的盯著那冒著嫋嫋熱氣的黃褐色液體,平生第一次這麼懷念西藥。
如果單純是苦味也就算了,其實她還挺喜歡吃苦瓜呀苦菜這裡帶苦味的食物。
但關鍵是這個藥也不是個正經苦,又酸又澀又辣舌頭,還有點怪裡怪氣的甜混在一塊兒,簡直不是人受的。
晏驕一邊閉著眼睛喝,一邊就覺得肚子裡翻江倒海的胃裡呼呼往外冒酸水,渾身都在打哆嗦。拼命咽下去之後,到底又吐出幾口來。
阿苗見狀忙拿著手巾替她擦臉,動作輕快熟練。
“多謝,真是辛苦你了。”晏驕很不好意思的對阿苗說,又自己接過來手巾擦拭。
“我能伺候您這麼有本事的人,那是福氣!”阿苗又端了一碗清水讓她漱口,這才忍不住紅光滿面的說道:“姑娘,您好厲害呀。我們都聽說了,您今兒幫助咱們縣太爺破了一起人命官司呢,這可真了不起!”
晏姑娘真厲害啊,衙門上下的嬸子們都這麼說。
左右她們是沒什麼出息的了,可身邊驟然多了個有本事的女子,便覺與有榮焉,好像隻是這麼跟著就覺得高興。
晏殊衝她笑了笑,因為草藥太過難喝,胃裡翻江倒海的,兩隻眼裡都沁滿生理性淚水,一張臉都皺把的像個核桃。
小丫頭被她逗笑了,想了下,一拍巴掌,“晏姑娘您等等。”
說完,一轉身就提著裙子跑了。
晏驕不明就裡的等了會兒,不多時,阿苗就氣喘籲籲的跑回來。
她攤開手掌,露出掌心裡一個皺巴巴小藍印花布包,小心翼翼的打開,“有些化了,您別嫌棄,可甜呢,吃了就不覺得苦了。”
藍布裡頭裹著一塊麥芽黃色的糖塊,也不知放了多久,因天氣炎熱,表層都軟了,邊緣更沾了一點布屑,實在有些不美。
這時候的糖果還屬於高檔東西,多得是百姓一輩子沾不到甜味兒。
晏驕一顆心軟的一塌糊塗。
她看著這個頂了天也就十三、四歲的姑娘,柔聲道:“我喝了水,喝了水就不苦了。”
“您吃不慣這藥,喝水不頂用吶,”阿苗偷偷觀察了她的表情,見對方確實不是嫌棄,黑紅的臉上又雀躍起來,當即不由分說的將糖瓜塞過去,“左右我留著也沒什麼用。”
她有些局促的搓著手,故作大方的說著,可喉嚨還是忍不住動了下,最後幹脆轉身就跑了。
沒什麼用。
糖果點心能有什麼用?不過吃罷了。
可這個小姑娘卻將自己不舍得吃的糖果分給自己。
晏驕盯著掌心的糖瓜看了許久,最後才珍重無比的放入口中。
這糖瓜貨真價實,甜的都有些發苦了,可她卻覺得好似從沒吃過這樣好吃的零嘴兒。
又過了會兒,大約是猜著晏驕已經吃了糖,阿苗這才回來,見晏驕關心案件發展,便嘰嘰呱呱的把審理之後得出的事情原委說明白了。
芸娘確實是王武殺的。
在晏驕把芸娘的死亡時間和死亡手段都說了之後,王武的心裡防線就瞬間崩潰,龐牧剛一示意心腹拔刀嚇唬,被嚇得屁滾尿流的王武當場把犯罪經過交代了。
這小夫妻兩個剛成親那幾年確實好的蜜裡調油似的,當時王武也是真的勤勞又體貼,外頭不知多少人羨慕芸娘,竟能覓得如此佳婿。
可是時間久了,王武就把這好日子當做理所應當,而且大魚大肉也有吃膩的一天,再看原本如花似玉的妻子也難免有些膩味。
況且芸娘是個獨生女兒,說不得爹娘嬌寵些,哪怕不是有心,日常言辭也偶然會流露出驕矜和對王武家世的不屑一顧。
而王武在外面又經常被人喊做倒插門女婿,說他是吃白飯的,十分瞧不起。如此天長日久的,王武的自尊心便有些承受不住。
加上兩人成親後多年沒有孩子,爭吵的就越發頻繁了。
就在前兩天開始,芸娘說起要跟王武回家過八月十五,不知怎麼說到街坊鄰居子孫滿堂,唯獨她家人丁單薄,又賭氣說便是日後生了孩子也不能跟王武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