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龐牧就一臉無奈的道:“娘啊,人家成親不成親的,關您老什麼事?再說,保不齊晏姑娘隻是途經此地,養好傷就要走了,能不能留下做仵作尚未可知,您卻又瞎操的什麼心。”
嶽夫人嘆了口氣,幽幽道:“為娘黃土埋到脖根兒的人了,也不知還能有幾個春秋,還能不能見一見大孫子的面兒……”
類似的話龐牧聽得耳朵都快聾了,實在做不出什麼孝順模樣,索性站起身來,腆著臉笑道:“娘,您這身子骨硬朗的很哩,趕明兒照樣拉得開牛角弓,上能騎馬哎呦喂!”
還沒說完,嶽夫人已經氣急敗壞的捶了他一把,又舉著拳頭要打。
“你這孽障!”
孽障也不躲,笑嘻嘻受了,又裝模作樣哎呦兩聲,順勢退著跑了。
看著他逃也似的背影,嶽夫人也忍不住笑了,笑完之後又忍不住盯著天上的月亮犯愁。
皇天在上,什麼時候能賜我一個孫兒啊!
話又說回來,想要孫兒,隻怕也得先有孫兒他娘不是?
這個孽子呦!
“孽子”溜溜達達出了後院,又去演武場耍了一回刀,忽覺得有些肚餓,便徑直往廚房去了,誰知一推門就看見晏驕正有些艱難的捧著個粗瓷碗坐在桌邊喝粥。
本想偷摸來的晏驕一抬頭,腦袋嗡的一聲。
值夜的廚娘十分熱情,現去壇子裡夾了兩碟小醬瓜,殷勤的擺在她眼前,“晏姑娘,這是自己做的鹹菜,不是什麼稀罕物,可喜酸酸甜甜,正好配粥。”
聽說今兒晏姑娘三下五除二就協助破了一樁奇案,縣衙內外上下一應女人們都覺得振奮,面上有光,看她的眼神跟拜神仙也沒什麼分別。
晏驕臉上熱辣辣的,訕訕站起來,“龐大人。”
白住也就算了,又在人家地界上“偷飯”吃,這就很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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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娘應聲回頭,也唬了一跳,“哎呀娘哎,大人您怎麼親自過來了?有什麼想吃的隻管吩咐人來叫也就是了。”
說著,她又忍不住去瞧晏驕,心道這後廚本不是什麼仙境寶地,怎麼今兒一個兩個都扎堆兒過來,別是約好了的吧?
暮色四合,縣衙內外已經上了燈,廊下昏黃的燈光溫柔的落在晏驕身上,越發襯得她美人也似。
常言道,燈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
龐牧不自覺就想起來剛才老娘同自己說的話……
他也這把年紀了,也是個正常男人,自然也是想媳婦的……
廚娘的大嗓門打斷了龐牧的胡思亂想,他幹咳一聲,倒也大大方方上前,“晏姑娘,還沒歇息麼?身體好些了麼?”
“好些了,有勞記掛,今天倒是又給您添麻煩了。”晏驕一邊回話,一邊不動聲色的把碗往自己眼前劃拉,試圖藏起來。
“不過舉手之勞,”龐牧忍笑,渾不在意的擺擺手,“反倒我要謝你呢。”
那瓷碗灰突突的,越發襯的搭在上頭的幾根手指又白又細。碗口瞧著足有晏姑娘兩個臉那麼大,才剛看她捧著喝粥,活像把整張臉埋進去似的。
晏驕剛想說“這是我應該做的”,話未出口卻又記起來現在她已經不是“晏法醫”了,忽然就有些傷感。
然而很快的,這份傷感就被一聲雄渾的腹鳴打散了。
安靜的夜幕下,這一聲撕心裂肺的聲響格外清晰。
晏驕:“……”
她是真餓啊。
龐牧終於沒忍住笑出聲來,“怎的,沒人送晚飯麼?回頭我說說他們。”
晏驕連忙搖頭,憋了半天才別別扭扭的道:“……藥,太苦了,吃不下……”
下午的藥實在太難喝,惡心的她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一直熬到現在,肚子裡忽然就敲鑼打鼓的餓起來。
她本想忍過去的,誰知越忍越餓,胃裡火燒火燎的,好像老胃病又有點犯了,隻好悄悄出來,想看看能不能找點東西墊一墊。
龐牧:“死人確實……嗯?”
他還以為晏姑娘是被屍體惡心的!
尷尬的氣氛悄悄蔓延。
又聽廚娘突然出聲,“大人,給您煮碗面?正好還有醬肉,添點蘿卜丁做個臊子?”
縣衙重地,晚上也有衙役值夜,廚房倒是不曾斷過煙火,這會兒灶上還溫著些個幹糧湯水。
屋裡隻有一張像樣的幹淨桌子,龐牧道了失禮,去晏驕對面坐下,“隨便弄些充飢就好。若有精細掛面,合該給晏姑娘煮一碗,米粥哪裡頂事兒?”
“不用了,”晏驕忙道,剛才的尷尬勁兒過去,這會兒倒也有點破罐子破摔了,“我的腸胃不大好,這麼晚了再正經吃東西不消化,稍微喝點粥水墊墊就成。”
但凡跟刑偵沾邊的,就沒有定點上下班、吃飯的規矩,工作壓力又大,久而久之,胃藥簡直成了人間潮流。
龐牧點點頭,兩人忽然又沒話說了。
那頭廚娘麻利的和面,現擀成面餅再撒上面粉,松松折疊幾下,快刀切成面條。
這頭一個灶頭開水煮面,那頭剛好挑點豬油爆香鍋底,把剁碎了的醬肉丁子混著蘿卜條兒丁子煮一個臊子。
說是臊子,其實不過亂燉罷了,十分簡單粗暴。隻是略加點汁水熬煮,火光下油亮亮光澤,倒也有些食欲。
臊子好了,面也煮好,滿滿當當裝一大碗,上頭還臥了一個白嫩雞蛋,撒了把翠綠蔥花。
龐牧吃飯也帶著一股舍我其誰的氣勢,一筷子斜插下去就少了小半碗,看的晏驕眼睛都直了。
單看這個飯量,也不像文官啊!
他爽朗一笑,“見笑了。”
晏驕跟著抿嘴兒一笑,“身體好才吃得多,沒什麼見笑不見笑的。”
她倒是想多吃,隻是胃不允許,現在看人家吃得香,也覺得眼饞。
“恕我冒昧,不知晏姑娘本打算往哪兒去?”兩口吞了半碗面的龐牧額頭微微見汗,隻覺得渾身都舒坦了,正好問出心中所想,“你一個年輕姑娘獨自上路實在不安全,縣衙每日也有公差往來,若是順道也好做個伴。”
仗剛打完沒兩年,尤其是幾處州府郡縣交接的地方,實在說不上太平。每每走到荒野無人之處,連個成年壯漢都時常覺得汗毛倒豎,更別提這麼個美麗女子了。
龐牧這麼一問,晏驕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黯淡了。
她的手指在碗沿摩挲兩下,良久,低低道:“我也不知道。”
去什麼地方?
她該去哪兒,又能去哪兒呀?
來了這幾天,渾渾噩噩的,晏驕也憋得狠了,隻覺得自己眼下真像書本裡常見的臺詞,生如浮萍,無處安置,也覺得有些茫然。
現實的古代根本不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說走就走,隨便到哪座城也得有文牒,若是再想做點營生,更要有身份文書。
像她眼下的狀況當真寸步難行。
若是遇到有心人,就是直接給她打成間諜,就地斬殺了也沒話說。
龐牧都問到這裡了,要是她顧左右而言他,反而可疑。
權衡利弊之下,晏驕一咬牙,索性就實話實說,“實不相瞞,我本不是大祿人。隻是失足跌落山崖,誰知再睜眼就到了這裡。”
說老實話,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這套說辭晏驕自己都不信。
可龐牧竟然接受良好的點了頭,“晏姑娘的衣著打扮確實與大祿不同。”
晏驕心頭一喜,心情復雜的看著他,才要張嘴,就聽龐牧又道:
“不過你說的著實匪夷所思,不知晏姑娘仙鄉何處?方便的話,我可託人幫忙打聽一二。”
比起這套睜眼閉眼間滄海桑田的說辭,他更傾向於晏驕與同伴失散,或是因為某種原因分道揚鑣,不方便言明。
世上總有這麼一種人,自帶信任加分,哪怕知道希望渺茫,可晏驕還是說了,“華國。”
“華國?”龐牧跟著念了遍,竟一點頭緒也沒有。
他十歲上下就跟隨父兄四處奔波,又在行伍混跡,多年來徵戰大江南北,莫說大祿朝,便是周邊幾國也曾去過,一般地名都會有印象,可唯獨這什麼“華國”的,當真是聞所未聞。
晏驕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隻是苦笑。
“晏姑娘也不要灰心,天下之大,邊國部落多不勝數,許是華國距離大祿遠著呢。我略識得幾個人,回頭可託他們打探一二,來日有消息也未可知。”眼睜睜看著對面的姑娘瞬間黯淡下去,龐牧不由得出聲安撫道。
這個姑娘來歷成謎,實在疑點重重,可直覺又告訴他,她並沒有說謊,傷心和失望也不是裝出來的。
隻是這個華國,也是真的沒聽過。
現在晏驕基本上已經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實,本想說不必做那無用功,可心中暗存的一點僥幸卻又讓她張不開嘴,隻是緩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