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好好的耳朵被咬的皮肉翻卷,傷口還不斷滲出血絲,顯然是剛咬不久。隻是大牛帶著頭巾,四周又有翻落下來的碎發,遮住了,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在哪裡?”晏驕聞言立刻跑過來,想近前查看,誰知剛還死氣沉沉的女人突然像是被戳了逆鱗的野獸,猛地從地上蹦起來,炮彈似的狠狠撞在她身上。
晏驕滿心滿眼隻想找證據,根本沒料到王氏竟會突然攻擊,被打了個正著,整個人都斜飛出去,眼見著就要摔倒在地。
龐牧眼疾手快,早在王氏動作的瞬間就一個健步上前,堪堪把人撈住,另一隻手狠狠撐住地面。
他當即怒不可遏道:“左右,將這瘋婦拿下!”
晏驕趕緊爬起來,又抓起他撐地的手來看,就見掌心已經見血,還嵌進去許多碎石渣滓和泥土,很是可怖。
“真是對不起,”她趕忙叫人將自己的勘察箱拿來,取出裡頭的醫用酒精和膠布,細細擦拭,“是我自己沒留心,反而累得你也受了傷。”
“這哪兒算傷?”龐牧久經沙場,什麼要命的傷勢沒經歷過?這種隻是蹭破油皮的壓根兒不叫事兒,見她這樣鄭重,還有點不好意思,想把手抽回來,“你沒事兒吧?”
他自己皮糙肉厚的,身上拉到血口子都能活蹦亂跳,倒是這位晏姑娘白白嫩嫩嬌嬌細細的,傷了還不疼哭了?
小臉兒嵌著那雙古靈精怪的眼睛怪好看的,笑起來小太陽似的,他隻是看著就覺得舒坦,還是不要哭的好。
“我能有什麼事兒?你別亂動!”晏驕虎著臉道,“案發現場呢,天氣又熱,本來就容易繁殖細菌,要是不小心感染了,截肢事小,死人就完了!”
龐牧頭一回見她這麼認真,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啥繁殖細菌啊,感染啊,聽不大懂,反正……他撓了撓頭,索性任她擺弄,還笑,“這不是處置屍體用的嗎?怎麼還用來處置我了?”
晏驕白他一眼,“我有說過,都是給死人用的嗎?”
法醫長期奮戰在勘察現場第一線,難免磕磕碰碰的,其中一個曾經被齊遠誤當做飯盒的,裡面放的就是各種醫護用品,可以有效防止細菌感染。
龐牧看著那醫用膠布還挺稀罕,“這個倒是有趣,也不用纏紗布似的打個大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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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能用到軍中,得省多少事,節省多少紗布啊。
“別想啦,”晏驕啪的合上小藥箱,十分唏噓道,“這是我們那兒特有的,我也統共就這麼幾卷,用完就沒啦。”
龐牧滿臉可惜,又摸摸下巴。
就這麼幾卷,你還舍得大材小用給我貼了……
第15章
給龐牧處理好了傷口,晏驕這才轉身,瞬間變臉,冷冰冰的對王氏道:“你知道齒痕是可以比對的嗎?”
“什,什麼對?”王氏滿臉茫然,手上卻還是緊緊抓著長子。
晏驕面無表情的重新戴好手套,活動下十指,對齊遠道:“齊大人,勞煩搭把手,將這小子按住,我取個痕跡。”
齊遠早就看的滿肚子火,聽了這話也不含糊,當即爽快應聲,“得嘞!老圖!”
王氏立刻殺豬似的尖叫起來,王大勇也想上前阻攔,長子見勢不妙扭頭就跑,結果都被訓練有素的衙役和官兵幹脆利落的按倒在地。
晏驕無視那小子仿佛吃人一樣惡毒的視線,冷靜的在他耳朵上抹了顏料,穩穩的拓印了痕跡。
她將紙張交給郭仵作保管,又用湿泥巴做印版,給兩位死者的牙齒壓印,然後對著陽光仔細比對起來。
唉,要是有相機和電腦就好了,現在這樣真是費眼睛。
良久,她衝龐牧點點頭,“對上了,是這位男性死者的牙印無疑。”
龐牧蹲下去,抬手往那小子臉上拍了拍,啪啪作響,“小子,告訴本官,既然你家如此和睦,你爺爺又為什麼要咬你?他一個癱瘓多年的老人,又是怎麼樣才能咬到你的耳朵,嗯?”
說完,他便站起身,朗聲道:“將疑犯帶回縣衙,即刻開堂!”
衙門的人呼啦啦來了,又呼啦啦走了,還帶上了原本應該是報案人的王大勇一家五口,以及村長和幾名可以作證的鄰居。
這顯然給青山村村民們造成不小的衝擊。
“這,這咋回事兒啊?!”
“娘咧,我才剛聽了幾耳朵,那老王頭和他婆娘是給人殺的!”
“老天爺,誰這麼狠的心?”
“人都帶走了,這還有跑?真是沒看出來啊!”
“嗨,俺早就覺得王氏不是什麼正經人,最毒婦人心,肯定是她幹的……”
“呸,少胡說八道,以前你咋不說?”
這還是晏驕第一次踏上古代“法庭”。
現場跟她在許多文物遺跡中看到的也差不多,左右兩排衙役,手持水火棍,齊聲低喝時非常具有威懾力。但凡有一點兒心虛的,隻怕都撐不到幾個回合。
龐牧換了官服,坐在案後,晏驕與郭仵作、廖無言幾人分列左右,堂下跪著王大勇一家。
因那兩個最小的孩子不具備作案能力,暫時排除嫌疑,被帶到堂下,倒也算人性化。
兩位老人被謀殺的證據確鑿,且周圍鄰居們又證明這幾日根本無外人去王家院子,眾衙役的水火棍齊齊敲打起來,壓力便如海水般從四面八方滾滾而來,沒一會兒功夫,王氏就招了。
她對晏驕這個親自上手取證的仵作似乎恨到了骨子裡,一張嘴就衝著她去了:
“你這樣的千金萬金小姐,吃喝不愁養尊處優,養的細皮嫩肉,哪裡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別人的公公婆婆身強體健,男人能幫著下地幹重活,女人也能幫著看孩子,做家務,可為什麼就我們這麼倒霉?”
“本來就沒留下一文錢,光每天吃的藥就夠我們一家人嚼用了!
“我們兩個人要養整整七張嘴!”
“我跟大勇一天睡不到兩三個時辰,這日子過的,還不如街上的狗!十多年了,那兩個老不死的,還沒咽氣,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如今,大牛都十七了,可因平時缺吃少穿,長得還不如人家十四、五歲的孩子健壯!家裡這樣窮,又有兩個累贅,哪裡有姑娘願意嫁過來?一連說了三個都不成,連媒人老遠一看見我掉頭就走……”
“還有兩個小的沒長起來,這日子,我實在是過不下去了!”
王氏一邊說一邊哭,眼眶裡的淚直接往外滾,順著臉頰脖子哗啦啦的往下淌,把衣服前襟都打湿了。
可等說到最後,她好像已經把眼淚都流完,反而變得麻木。
“大牛是個好孩子,每日都幫我替他們翻動、擦洗,今兒我不過抱怨兩句,那死老頭子竟然就咬了大牛!”
“我氣不過,覺得一片真心喂了狗,索性殺了利索!”
“我殺的時候痛快,可到底舍不下孩子們,不想坐牢,就,就一把火都燒了!”
王大勇如遭雷擊,整個人都驚呆了,“香秀,你,你說啥啊?你當著大人的面兒別胡說!”
說著,就哆哆嗦嗦的伸手去拽她,幾乎是帶著幾分哭腔的道:“快跟大老爺說,你是胡說的,啊?胡說的!”
王氏咬了咬牙,抬手往他臉上扇了一巴掌,一邊哭一邊罵,“你才胡說!就是老娘殺了你爹娘!那兩個老不死的……”
可越說,她哭的卻越厲害,渾身都跟著發了抖。
王大勇給她打蒙了,也跟著掉了淚,卻還是不肯松手,隻是一遍遍機械的重復著,“不能,不能啊,你多好的人吶,不能啊……”
乍一聽,似乎什麼都對上了,可晏驕卻明白,人絕對不是王氏自己殺的。
至少,先動手的絕對不是她口中那位老人。
龐牧不說對,也不說不對,隻是將這家人晾在一旁,轉頭去問幾個鄰居。
那幾位鄰居見事情反轉,王氏自己都認了,哪裡還敢胡亂說話?
隻到底多年鄰居,關系素來也不錯,還是忍不住替她分辨。
“大人,王氏殺人,確實不該,可,可她嫁過來這些年一直盡心盡力的伺候,平時我們串門兒,兩位老人也都誇呢!”
“是呢,大人,久病床前無孝子,王氏這樣的媳婦實在難找了,求您發發慈悲,輕判些吧。”
“兩位老人家病了十多年,可還是面色紅潤,身上一點兒褥瘡都沒有,可見王氏是真的盡了心的……他們夫妻二人平時老實本分,若非走投無路,又怎麼會……”
鄉間人家,日子本就艱難,往往家裡有一位病人就揭不開鍋的。
可這王家兩位老人都癱瘓多年不說,下頭還有三個沒長成的孩子,這鄉裡鄉親的,誰說起來不唏噓?
大祿朝律法嚴明,卻也非不近人情,若果然事出有因,官員確實有權利從輕處罰。
就好比王氏,照她的說辭,殺死兩人合該問斬,可考慮到她多年的付出和艱難實情,改成流放也是可以的。
雖然依舊辛苦,要與親人天南海北,可到底活著,總是有指望的。
龐牧長長地嘆了口氣,似乎十分動容,“既然已經決定殺人,你又何苦毆打公公?”
話音剛落,王氏面上有一瞬間茫然,一直垂著腦袋躲閃的大牛卻猛地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