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紅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在剛才被自己丟下的凳子腿兒上,一下子跌坐在地,仰頭看著晏驕,繼續嘴硬道:“石頭,我用的是石頭。”
晏驕笑笑,“很好,那麼是什麼石頭,多大多重?你又是砸在他的哪裡?”
嫣紅怔了下,心中竟前所未有的慌亂起來。
她從未想過,一個比自己還年輕的姑娘,竟然會造成這樣沉重的壓迫。
她狠狠掐著自己的掌心,猛地別開臉去,“時間太久,我早已記不得了。”
“你不是記不得,”晏驕蹲下來,直視她的眼睛,“而是根本就不知道。”
“你不知道兇器是不是石頭,也不知道他們傷在哪兒,因為根本就不是你動的手!”
嫣紅的身體突然開始發抖,她忍不住抬頭,死死盯著晏驕,卻始終一言不發。
晏驕才要繼續說話,就聽外面一陣喧哗,下一刻,圖擎就一腳踹進來一個五花大綁的年輕男人。
“大人,此人懷揣利器,意欲行兇,大人看該如何處置?”
那人雙手都被綁在身後,面朝下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可一雙眼睛卻還是拼了命的看向嫣紅。
嫣紅沒有看他,好像從來就沒見過一樣。
那人笑了笑,然後突然從地上躍起,惡狠狠朝著晏驕撲過來!
來不及反應的晏驕腦海中憑空浮現出一個念頭:怎麼又是我?
然而他連晏驕的頭發絲兒都沒碰到,就被龐牧一腳踢飛,接連撞翻了幾把桌椅,狠狠撞到牆上,哼都沒哼一聲便昏死過去。
直到這個時候,一直負隅頑抗的嫣紅終於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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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撲過去擋在那人身前,“他是無辜的,你們不能動他!”
龐牧一把將她掀到一邊兒去,右手黑刀出鞘,刀尖虛虛點在那人胸前,冷笑道:“阻撓辦案,依律可當場格殺!”
第28章
龐牧這一把當真沒有半分憐香惜玉的心思, 嫣紅半邊身子都要飛起來,落地後摔得眼冒金星。可她還是連滾帶爬的撲過來, 硬生生把自己擠到刀尖和被綁縛的男人之間。
她的面頰和下巴一側都被蹭出血, 本人卻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 隻是對著龐牧苦苦哀求,“大人, 真的是我做的。他是個好人!”
“把她拖下去!”龐牧面不改色的對左右道。
兩名衙役上前,輕而易舉的將嫣紅拖到一旁。
她拼命掙扎, 瘋狂尖叫,卻不能撼動一分一毫。
晏驕嘆了口氣,“你尚且連掙脫都不能夠,又如何能在短時間內對死者致命兩連擊, 對方甚至連反應和反抗的時間都沒有?”
“是我做的, 咳咳,”才剛被龐牧一腳踢昏的男人悠悠轉醒,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往自己身上攬罪, “嫣紅是無辜的。”
“不,他才是說謊!”嫣紅終於慌了,兩隻瞪大的眼睛裡滿是驚恐, 漸漸地又滾出淚來,“是我做的!”
大山拼命抻著脖子望向她, 眼底翻滾著許多復雜的情緒。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也不知是太痛了, 還是怎麼的,竟又無聲吞了回去。
都說保命才是人的本能,而這種生死關頭依舊毫不顧忌的往自己身上“栽贓”的場景……晏驕一點兒都不感動。
“兩位,”她冷著臉說,“希望你們明白,衙門上下都不是傻子,不是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真無辜的自然無辜,可但凡參與了的,誰也別想跑。”
不管這兩人背後是否有什麼驚天動地感人至深的情感故事,可是他們確實很可能是背負十數條人命的連環殺人犯,其手段之殘忍、影響之惡劣令人發指,完全不值得同情。
哪怕嫣紅的轉變事出有因,可冤有頭債有主,她不去找始作俑者,卻來遷怒旁人,那些死去的人們何其無辜?她的悲慘遭遇並不能為其所作所為買單。
真兇已捉拿歸案,事情的前因後果,也便漸漸清晰明朗起來:
嫣紅在遇見魏之安之前就已經豔名遠播,日日都有好些人爭搶著將價值千金的珠寶玉器捧到面前,隻為博她一笑。
可她誰都不喜歡。
可就是這麼一個心高氣傲的她呀,偏偏栽在那麼一個突然出現的他身上。
魏之安是被文會上的人半拖半拽硬拉來的,整個人不自在極了,又羞又怕的縮在角落。可饒是這麼著,他的脊背依舊挺直,硬是將這紙醉金迷的青樓坐出一股風骨來。
正要下樓的嫣紅看的有趣,嬌笑道:“那書生,哎,穿青衫的書生!”
魏之安愣了下,下意識抬頭,便是一眼萬年。
嫣紅真是愛慘了他,每每都愛逗弄,看著他面紅耳赤卻又不舍得躲閃;
魏之安對她也珍視萬分,每次過來,都要買些小玩意兒,或是帶幾塊點心。
其實這些東西都很便宜,但嫣紅就是喜歡,喜歡得不得了,哪怕隻是一支粗糙的桃木簪子,也歡喜無限。
她忽然就覺得這日復一日麻木的日子有了盼頭,她開始真正的用心打扮,然後每天一睜眼呀,那一雙含情美目便盯著門口,痴痴地盼著。
有人可盼的日子裡,嫣紅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運的女子。
魏之安為她畫眉,教她念書,當嫣紅念到那一句“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突然覺得這說的正是自己,可又覺得還不夠。
哪裡要得了一日呢?隻要幾個時辰不見魏郎呀,她這顆心就飄飄忽忽,沒個著落。
有生以來頭一次,嫣紅真心地想跟一個男人走。
哪怕是吃糠咽菜,她也歡喜。
魏之安將母親留下的玉佩給了嫣紅,鄭重道:“待我來日高中,必娶你為妻。”
嫣紅依偎在他懷中,仰著臉痴痴的看著他,眼睛裡的情誼濃的像要淌出來一樣,“我現在就能跟你走呀。”
魏之安幾乎要說好,卻還是忍痛搖頭,“我隻是窮小子,你媽媽不會同意的。”
“她會的,”嫣紅天真的笑道,“她那樣疼我,也曾親口許諾,若我來日覓得如意郎君,她還要將我風風光光八抬大轎嫁出去哩!”
媽媽一定也會真心替我高興呀。
魏之安終究還是隻身一人赴京趕考去了,嫣紅日日都立在窗口,朝著京城方向翹首以盼。
她等呀,盼呀,天氣冷了又暖,暖了又冷,最後滿腔的歡喜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老鸨來勸過幾回,搖頭嘆氣,“我早說過,負心最是讀書人,他不過把你當個玩意兒罷了,一離開青町鎮啊,眨眼便把你忘啦。”
嫣紅不信,整個人都失了魂魄,不吃不喝,又鬧著去京城找他。
老鸨忍了大半個月,到底忍不下去,逼著她接客,誰知嫣紅轉眼就抓傷了嫖客,叫老鸨很是下不來臺。
她被打了一頓關在屋子裡,結果當天夜裡,白日被抓傷的那個書生竟瞞過所有人,偷偷從窗子裡爬了進來!
“臭女表子,給臉不要臉,旁人捧幾句,真當自己是個仙女兒了?什麼阿物,便是茅房都比你這千人踩萬人騎的婊子幹淨些!”
嫣紅本就是個女子,挨了打,又挨了餓,哪裡是他的對手?
正絕望間,那個一直影子一樣跟著自己的大山卻突然闖進來,舉起香爐狠狠砸在書生腦後。
大山力大如牛,這一擊下去,銅香爐都裂了,那書生腦袋塌下去半邊,口鼻冒血,登時就沒了氣息。
嫣紅嚇壞了,好似木塑泥胎一樣僵在原地,叫都叫不出聲。等回過神來,屍體已經被大山丟到不知哪裡去了。
她怕極了,可心底卻又隱隱覺得痛快:
瞧啊,欺負我的人,死了!
那書生是偷著來的,誰也沒瞧見,便是死了,也沒人知道是誰做的。
嫣紅惶恐了幾日,衙門裡也有人來例行公事的問過,最後都不了了之。
後來她突然就想開了:左右那個曾經的嫣紅已經死了,剩下的自己還怕什麼呢?
隻是……她總覺得對不起大山。
這個傻小子,隻因自己隨手丟給他幾塊不愛吃的點心,便認準了她。
她不過賤命一條,死就死了吧,可大山……他本不該這樣的。
他還年青呀,又有一把子力氣,等略攢幾個錢,離了這個腌臜地兒,照樣娶個賢惠的媳婦,生幾個娃娃。
他還能離開呀。
對大山,嫣紅勸過,罵過,打過,可根本不管用,大山還是像以前那樣,沉默寡言,同時在暗中默默地幫她。
幫她善後,幫她趕客,幫她殺人……
嫣紅既氣他不聽話,可卻也知道,自己離不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