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人就不知道了,”韓老三搖搖頭,“左右不過打砸搶燒強取豪奪吧。”
龐牧陷入沉思。
才剛圖擎已經親自去問過當日守城門的衙役和兵士,但因每日出入人員太多,竟沒人對李春有特別的印象,故而也不好說他到底去了哪裡,甚至都不敢確定有沒有出城!
現在韓老三也說不知道,線索登時便斷了。
見龐牧的表情再次凝重起來,韓老三就覺得自己腦門上又被掛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大刀,誰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砍下來,當真是心急如焚。
這人往往會在緊急時刻有驚人發現,韓老三情急之下,竟真回想起一個細節。
“大人!”他喜不自勝的喊道,“小人又想起來一件事!那日李春前腳剛走,後腳便有一青年男子緊跟而去,小人因怕李春半路折回來發瘋,多瞧了兩眼,就見他一路墜在李春後面,徑直往出城方向去了!”
“因那李春樹敵頗多,三天兩頭便有人找他尋仇,當時小人並未在意,如今回想起來,倒是頗為可疑呢!”
新出現的神秘人物令眾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龐牧立刻讓韓老三細細描述,著畫師做了畫像,即刻命人四處打探。
等龐牧退堂,晏驕和郭仵作忙將驗屍的最新發現跟他說了,“結合傷口形狀和事後拋屍的情況看,我們都覺得他應該是出於某種原因被人向後推倒,後腦勺磕在桌椅板凳箱櫃之類的尖角上。”
龐牧沉吟片刻,手指不自覺點著桌面,忽又問道:“照韓老三說的城門方向,出城之後是哪裡?”
“那條路是平安縣城四條主幹路之一,”廖無言張口就答,“光是成規模的村鎮便有十三處之多。”
“那再算上步行一個到一個時辰之內的腳程呢?”
廖無言在腦海中飛快推算一番,“他吃醉了,應當走不太快,那麼便有三處:花溪村、大王莊和緊挨著的小王莊。”
從李春出城到他死亡之間隻隔了最多一個半時辰,很可能他出城後的第一站,便是案發地!
也就是說,醉酒的李春出城後去了哪兒,那處主人便極有可能是兇手!
Advertisement
花溪村自不必說,李春的仇人遍地都是,可當時天色已晚,能允許醉酒後的李春進門的,除了李老爹夫婦之外再無他人。
至於這大王莊和小王莊麼。
龐牧輕聲道:“你們可還記得這兩處住的什麼人?”
室內忽然陷入死寂,既有一時半刻想不起來的,也有想到之後張不開嘴的。
李春的同胞姐姐李青蓮,便是嫁給了大王莊的秀才為妻。
本案發的急,一路峰回路轉,誰也不曾想到最大的嫌疑竟落到李青蓮身上,一時都有些不忍。
齊遠忍不住道:“也未必就是她吧?才剛韓老三不也說了麼,李春出城之時,身後有一可疑男子尾隨,如今看來,還是他的嫌疑更大些。再說,若果然是李青蓮所為,她一介女子,丈夫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別說舍近求遠跑到花溪村拋屍了,就連抬,也未必抬得動吧?有這個工夫,還不如就地挖坑埋了呢!”
圖擎和廖無言都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郭仵作也忍不住小聲道:“李春約莫有兩百斤重,死後更是沉重,之前把他運回來時,還是四五個身強體健的年輕衙役聯手才搬運上車的。”
若是李青蓮夫妻二人,即便是有車,也未必能成。
龐牧沉吟片刻,“罷了,且兵分兩路,暗中查訪,不要打草驚蛇才好。”
那李青蓮與本案到底有無關聯?當日尾隨李春而去的男子是誰,他究竟又做了什麼?
本已漸漸清晰起來的真相,好像突然又被兩團迷霧纏繞,變得模糊不清了。
眾人齊齊領命而去,唯獨打從剛才就開始走神的晏驕,忍不住多看了齊遠幾眼。
當初自己來時,最先表達出善意的便是他;而之前芸娘被害,眾人中罵的最厲害的也是他;
如今事情牽扯到李青蓮,最先跳出來為她申辯的,還是他……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齊遠偏偏對女孩子們如此袒護?
第34章
退堂之後, 眾人四散而去,晏驕也想回去整理案件筆記, 走了兩步就發現龐牧徑直朝自己這邊過來了。
之前嶽夫人說過的話瞬間回蕩在耳邊, 她略有些不自在的問:“大人有什麼事?”
龐牧本想再問問她對此次案件的看法, 結果見她神情僵硬,自己過來還往後退了兩步, 他就隱約覺察出什麼。
“我娘剛才跟你說什麼了?”
“什麼都沒說!”晏驕本能的反駁,可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若果真沒說, 她應該是疑惑的,而不是這種沒有時間差的否認,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果不其然,龐牧一聽這個就笑了, 聲音低沉, 明晃晃透著幾分愉悅。
“我娘年紀大了,這幾年又是自己一個人過,若是說了什麼過分的話, 我代她向你賠不是,你莫要介懷。”說著,龐牧竟真的做了個揖。
晏驕唬了一跳, 慌忙伸手去扶,“哎呀, 你不用這麼著,老太太隨口一說罷了,我也沒覺得有什麼。”
龐牧抬頭, 看著她笑,“所以,她老人家究竟說了什麼?叫你這麼躲著我。”
說話間,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晏驕都能看見他眼睛裡自己的倒影了。
他本就身材高大,又頗有氣勢,這麼近距離站在眼前,哪怕什麼都不做都有一種壓迫感。
便如嶽夫人所言,後日便是霜降,可他還是隻穿著兩件單衣,布料完全遮掩不了他結實強健的身形,腰背處緊繃的地方,竟還清晰的印出流暢的肌肉輪廓……
晏驕猛地退了一步,脫口而出,“誰躲你!”
龐牧輕笑出聲,忽然起了點逗弄的心思,就又往前邁了一大步,在她後退的瞬間笑道:“這還不是躲?”
晏驕被抓個正著,反而放開了,索性拋棄套路,梗著脖子道:“你太高了,站的近了我得仰著頭看,脖子疼!”
龐牧點點頭,“嗯,確實是。”
晏驕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見他指了指旁邊的臺階,“不如晏姑娘往上站一站。”
晏驕:“……”問題的關鍵就不在這兒好嗎?
她都被氣笑了,“你這麼大個人,怎麼還胡攪蠻纏?我們女人家的私密話你也要聽?”
但凡是個男人,聽到這兒應該都會有點不好意思,然後就此放棄的吧?
誰知龐牧竟然面不改色的點頭,“要聽。”
見晏驕目瞪口呆的模樣,他就覺得好像有一雙小爪子往自己心尖兒上輕輕撓了下,又酸又軟,反而越發來了興致,一本正經的說:“如今我娘隻我一個親人,她老人家但凡有什麼心事,我這個做兒子的理應關心。即便是男女有別,可在孝道面前,少不得也要避一避啦。”
“況且,”說到這裡,他故意拖著長腔,隻是意味深長的看著晏驕,笑而不語,“你們一個是我娘,一個是我”
他的輪廓硬朗,五官也較尋常人深邃些,眼神專注而明亮,這麼近距離目不轉睛的看著,兩道猶如實質的視線也仿佛帶了他本人一般一往無前的氣勢,近乎侵略性的扎到人的心裡去,令人避無可避。
深秋時節分明該是涼飕飕的,可晏驕臉上卻呼啦啦湧起一股熱氣,胸膛裡一顆心也砰砰砰越跳越快。
秋風起,吹動滿院黃葉,刷拉拉響成一片,攪得人的心都亂了。
她有些不敢直視,忙別開視線,甚至本能的想要逃走。
可偏偏一雙腿好像被釘死在地上似的,挪動不了分毫。
她甚至忍不住想,想聽對方說完,說她究竟是什麼……
然而下一刻,就聽吊了半天胃口的龐牧笑道:“一個是我最敬佩器重的仵作,自然是該多多關心的。”
晏驕一顆心刷的落了下去,既覺得松了口氣,可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心中騰地升起一股無名火,當即狠狠剜了龐牧一眼,甩頭就走。
龐牧一看她這個樣子就後悔了,忙不迭追上去,還配合著彎著腰,小心翼翼的問道:“生氣了?”
晏驕氣勢洶洶的哼了聲,把臉扭到另一邊。
龐牧麻利的轉過去,幹巴巴的道:“我,我不是有意的,你,唉,我笨嘴拙舌的,你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惱。”
晏驕用力抿了抿嘴,非但沒有消氣,反而越發焦躁惱火起來。
見她腳步越來越快,龐牧著實沒了主意,哪裡還有方才的戲謔?忙正色道:“我方才一番話實在發自肺腑,你乃我生平所見頭一個好仵作,若非有你,隻怕如今幾樁案子都懸而未決!”
“我憑什麼惱你?”晏驕就覺得腦袋裡那根弦啪的崩斷了,猛地停住腳步,仰著臉兇巴巴衝他吼道,“您是堂堂縣太爺,說一不二的本地父母,手握生殺大權,何等威風凜凜?我不過是個在您手下討飯吃的,能得您賞識自然是高興都來不及,又哪裡來的底氣惱你?”
她也覺這股火氣來的有些莫名其妙,既惱龐牧抓不住重點,又恨自己情緒化,於是就更氣了。
龐牧被她吼懵了,僵在原地半日,回過神後越發手足無措,張著兩隻手,想碰又不敢碰,急的滿頭大汗,最後索性把腦袋伸到她面前,“原是我的不是,你若不高興,隻管動手消氣!”
晏驕剛才也確實想動手的,可見他這般伏低做小,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模樣,又哪裡還氣的來?
這股火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如今都在這顆毛茸茸的大腦袋前化作被扎破的皮球,噗嗤一聲消散殆盡。
晏驕用力把他推到一邊,眼睛看著地面,心情復雜的道:“你這又是幹什麼?叫下頭的人看見了像什麼話!”
“看見就看見,”龐牧倒是滿不在乎,大咧咧道,又試探著問,“你,你不生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