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驕點點頭,“學到了。”
正說著,迎面走來一伙人,手裡都捧著紅綢布包袱,俱是腳步輕快、喜氣洋洋。
她轉頭問郭仵作,“奇怪,咱們來時也瞧見這麼幾波人,剛才不也有兩個麼?”
經她這麼一提醒,郭仵作也想起來,便攔下其中一人,和和氣氣的問道:“敢問老丈,你們是從哪裡來?”
那老丈頭發都花白了,面容消瘦,身上穿的也是打了幾個補丁的舊棉衣,瞧著是個窮苦人家。
他見郭仵作雖衣裳質樸,可都簇新厚實,人也生的白淨,同行的姑娘更是騎著駿馬,腕子上明晃晃一個金镯,忙還了禮,指著後頭道:“趙大善人他娘今兒過六十大壽,趙家擺流水席哩,去的人白吃白喝不說,走的時候還能給塊紅綢子,宴席上的飯菜隨便拿。”
郭仵作道了謝,重新翻身上驢,對晏驕道:“他口中的趙大善人應該是南邊趙家莊的趙光耀,早年在外闖蕩,一度杳無音信,十多年前突然帶著大筆金銀回來,築橋鋪路,又出錢修建趙家祠堂並趙家莊,也算這一帶的名人了。”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晏驕笑道,“他能回報鄉裡,倒也算個厚道人。”
“正是這話,”郭仵作也笑說,“他這些年著實做了不少好事,時常開設粥棚不說,前幾年又辦了善堂,供養那些鳏寡孤獨無所依者,聽說不少人都替他在寺廟裡供著長明燈呢。”
頓了頓,他又微微蹙眉,“隻是養個兩個兒子沒有他的風範,大約是因兒時父親不在家,被長輩們慣壞了,性格莽撞,很是張揚跋扈,趙光耀跟在後頭替他們收拾了不少爛攤子,鄉親們大多感念他的恩德,並不十分計較。”
晏驕聽得直搖頭。
這種案例簡直不要太典型,她張口就能說出一大串因為家人溺愛導致熊孩子無法無天,最後釀成慘禍的。
想到這裡,她又抬手拍了拍小白馬的脖子,“聽見沒有?你可不許任性,我也要好好管著你,省得以後變成熊孩子,叫人抓了去燉成馬肉鍋。”
小白馬聽得直叫喚。
兩人回城時還遇上正在帶人四處巡視的圖擎。
“大清早的,這是做什麼去了?”大約是因未婚妻要來,最近圖擎的心情一直很好,話都說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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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驕笑笑,“突然清闲這麼多天,倒是有些不習慣,正好處理些雜事。”
圖擎一臉佩服的看著她,又難得調侃,“不習慣倒罷了,所幸晏姑娘並沒有什麼不好的感覺。”
晏驕滿臉憤慨,“圖大人怎能如此摸黑我!那些隻是巧合!”
然而圖大人顯然並不想聽她解釋,隻是呵了聲。
“圖大人,”私底下見面,郭仵作總有些敬畏這位長相斯文俊秀的大人,見狀忙解釋說,“本想借著晏姑娘的箱子打造一套,誰知竟是不能夠。”
圖擎就看向晏驕,“這裡頭好些東西就連軍中鐵匠都是不成的,晏姑娘家鄉的鍛造技巧當真令人難以望其項背。”
若在以前,或許晏驕還會心虛,可大家都相處這麼久了,她早就習慣了,當即麻溜兒點頭道:“隔行如隔山,你們多少懂些,我可是扎扎實實的隻管拿來就用,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這幾乎就是明著表示:我什麼都不知道,甭問我,旁敲側擊也不管用。
聽她說的幹脆,圖擎不禁失笑,才要開口,卻見林平從遠處打馬過來,老遠看著他們就喊:“大人有要事,請諸位都快回去!”
這麼急,還一並找仵作?
雖然這麼說難免不夠人道,可晏驕和郭仵作對視一眼,竟都有些“總算來了”的亢奮。
結果一抬頭,就見圖擎滿臉一言難盡。
晏驕連忙義正辭嚴的解釋說:“圖大人,我們隻是熱愛工作!”
總覺得圖大人好像下一秒就敢當街翻個白眼給她。
圖擎很是無奈的嘆了口氣,打馬轉向,“日後還是遠著你些的好。”
三人一路飛奔回了縣衙,進門就見以龐牧為首的眾人都在桌邊圍坐,氣氛頗有些凝重。
見他們進來,眾人都讓出一條路。
龐牧招手示意他們過來,點了點桌上卷宗,“致遠州送來的卷宗,滅門大案。”
第38章
“致遠州?”晏驕努力回憶著自己曾經看過的地圖, 在哪兒來著?
龐牧見狀,替她取了地圖抖開, 先指了指平安縣的位置, 然後骨節分明的手指順著一路向南, “這裡就是致遠州,所屬雲匯府與平安縣直屬的都昌府相接。”
晏驕點點頭, 看的頭昏眼花。
平心而論,這時候的地圖真的過於簡陋, 上面的地理標注很有種國畫“求神似不求形似”的寫意風格,客觀要求觀者具有極強的主觀想象力,這無疑讓看慣了有明確色彩區分甚至三維地圖的晏驕很難適應。
看完地圖的晏驕很快發現了問題所在,“縱使相接, 畢竟分屬兩府, 且這致遠州與平安縣中間足足隔了七州十三縣,按律不歸咱們管,怎的公文發到這裡來了?”
圖擎和郭仵作顯然也是這麼想的, 聽她這麼問,便齊齊看向龐牧,而對方顯然對晏驕口中的“咱們”十分受用。
“因為是連環案, ”廖無言將其中一份卷宗抄本推到他們面前,“兇手外逃, 尚未捉到,故而通知周邊省府嚴加防範。”
“連環案?”三人異口同聲道。
“不錯,”龐牧又在地圖上順著往東南方滑了一段, “最先是六月初四廣印府,有人發現鄉紳王慶家裡上下三十七口盡數被人割喉,因死者眾多,影響惡劣,當地知府不敢隱瞞,立刻上報朝廷,轟動朝野,兇手迄今未捉到。”
他又把手收回來,在雲匯府致遠州上方點了點,“本以為廣印府王慶案是孤例,不曾想十月初八,致遠州豪商劉知文一家在城郊別院慘遭滅門,上下二十八口死法與王慶案如出一轍,這才意識到很可能是連環案。致遠知州一方面上報朝廷,同時公告四周,希望能找到些線索,好協同破案。”
晏驕飛快的算了下:從致遠州到平安縣,快馬加鞭走官道也要八、九天,今天是十月二十六,中間隻隔了十八天,那邊能迅速整理好卷宗抄送各處,也算盡力了。
不過……滯後的交通和通訊方式真的要命啊!
十八天,相鄰兩府之間進行案件交流竟然就要半個多月!說的悲觀一點,這中間的時間差都夠兇手再犯一次了!
圖擎想了下,問道:“兩次案發,手頭有什麼線索嗎?”
“有,”廖無言敲了敲自己面前的幾張紙,神色復雜的說,“有證人宣稱曾在劉家附近看到一個矮壯的男子,頗覺可疑。”
圖擎、晏驕和郭仵作齊齊點頭,繼續看著他,安安靜靜的等待後文。
結果等了半天,也不見廖無言發一聲,三人面面相覷,難以置信的問道:“沒了?”
“沒了。”廖無言很是無奈的道。
晏驕總算明白他方才為何神色復雜了。
前後小半年時間死了將近七十個人,朝野震動,竟就隻有這一條似是而非,壓根兒不知道能不能用的線索!
“聖人震怒,命兩地官員三月內必破此案,否則提頭進京。”龐牧道。
晏驕已經開始在心中默默地替兩地官員點蠟了。
如此連環大案,幾乎沒有線索,就算放在現代社會,三個月也挺有壓力的,更何況是流通極度不便的古代?
說句不好聽的,要是兇手長點兒心眼,去個安靜的地方藏上三個月……
她這麼想著,竟不自覺就說了出來,結果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對勁:
嗯?怎麼還有二重唱?
雖然個別字眼不同,但意思確實都是這麼個意思。
晏驕本能循著聲音來源處望去,隔著圖擎的肩膀,跟齊遠對視,兩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驚訝和一種英雄所見略同的激動。
每次這倆人同時出現,圖擎就莫名心累,真的不想夾在他們中間,於是默默地換了個位置。
龐牧和廖無言這兩個大家長看他們的眼神活像在看兩個調皮搗蛋的熊孩子,既好氣又好笑。
就聽齊遠又小聲逼逼:“估計也不是真就這麼嚴,求求情沒準兒還能多得幾天。不然若是回頭那官兒查出來,奏章還在半路上,正好撞見三個月,豈不要邊跑邊割頭?”、
晏驕哇了聲,順著想了下那場面,也覺得難度很大。
眾人頓時一陣沉默,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廖無言飛快瞥了龐牧一眼,才要說話,卻見兩人齊齊抬手,動作整齊劃一的在嘴邊劃了一道,然後非常自覺地閉緊了嘴巴。
兩人同時發現了對方的動作,都從眼中流露出意外的狂喜,然後輕輕碰了下拳頭。
廖無言放棄勸說,痛苦的捏了下眉心。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龐牧面無表情的指著一旁的靠背椅子,“都去那邊坐著去,隻許聽,不許插嘴。”
晏驕瞅了他一眼,乖乖過去坐下,晃了晃腿兒,又跟齊遠小聲嘀咕,“一言堂啊……”
“是啊……”
圖擎用力別開頭,肩膀一抖一抖的。
龐牧真是氣不得笑不得打不得罵不得,好一陣氣血翻滾。
稍後自己狠狠吐了口氣,這才要繼續方才的討論,可一張嘴就沒詞兒了,憋了半日,隻好訕訕看向廖無言,“先生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