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要告退,卻又被叫住,還以為事情出現轉機,結果龐牧一開口,他腦袋就嗡的一聲,“怎,怎麼還要打?”
龐牧摸著下巴道:“如今本官同趙光耀勢如水火,你無緣無故過來,又全須全尾的出去實在可疑,未免露了馬腳而功虧一簣,還需委屈你做個苦肉計。”
說罷,便抽出一支紅籤子丟下堂去,“來啊,將他打上十板子!”
韓老三有苦說不出,挨了一頓打卻還要謝恩,被抬走的時候真是百感交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晏驕不太確定的問:“此人也算惡名昭彰,可信嗎?”
“一半一半吧,”龐牧想了下,“劉本曾與我說過,韓老三確實想要抽身上岸,可沾水容易,上岸卻難,如今來找我,倒也在情理之中。”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此人是個歪才,雖然結交的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但恰恰就是這些人消息最靈通,又不會惹人懷疑。若果然能為我所用,日後不知能省多少事。”
晏驕恍然大悟,“大人思慮周全,是我多慮了。”
“多慮總比輕信好,今日我打了他板子,也是叫他長個記性。”龐牧笑笑,又微微吸了吸下鼻子,“你又鼓搗什麼吃的了?竟這樣香。”
“蛋卷,”晏驕順勢抬起胳膊來聞了聞,果然衣袖上也有淡淡香氣,笑道,“被煲仔飯的鍋巴勾了昏兒,就想著弄些香香脆脆的東西來磨牙。”
“煲仔飯?什麼鍋巴?”齊遠敏銳的捕捉到了兩個新詞匯,“我怎麼沒吃過?”
“沒吃過就對了。”龐牧毫不留情的堵回去,又起身道,“走,我也去瞧瞧那蛋卷到底是什麼模樣。”
齊遠就小聲嘟囔:“隻需你們自己偷著開小灶,哼,這次被我抓個正著,我偏要跟去全吃了!”
三人回到小院兒時,就看見阿苗和杏花兩個小丫頭扒著廚房門,眼巴巴瞅著,見晏驕回來便如同等待鳥媽媽回來投喂的雛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眼珠子都亮了。
“姑娘!”
“姑娘你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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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夫人聽見動靜從裡面走出來,見龐牧和齊遠也來了,便笑道:“你們倒是會來,晏丫頭才弄了稀罕零嘴兒,又香又脆。”
晏驕重新系上圍裙,將那些微微有些沉澱的面糊再次攪拌均勻,然後一手小刷子,略沾一點油往鍋底刷一層,另一手拿勺子舀了面糊澆上,然後用刮板略略刮平。
可惜沒有專門的小不沾平底鍋,不然壓根兒不用這麼費勁。
面糊在眾人的注目下一點點凝固,趁它還沒徹底變幹,晏驕飛快的抹了些紅豆沙,然後用筷子夾著一個邊卷起來。
等晏驕又做了一個綠豆沙的,一個棗泥的,第一個就已經徹底幹透了。
她的動作輕巧靈敏,好像就隻是一刷、一抹、一抖,然後一個個圓筒狀的蛋卷就乖乖落到盤子裡,越摞越高。
蛋卷既有奶香又有蛋香,滋味醇厚悠長,中間的豆沙、棗泥餡兒甜絲絲的,混在一起吃就不會顯得特別幹,簡直美味加倍。
晏驕一時貪心,餡兒弄的多了些,面糊用光之後還剩不少。
她還沒說話呢,齊遠就自告奮勇道:“白放壞了可惜,我替你吃了吧!”
這一臉的大義凜然,瞧著可真像是為人排憂解難呢。
眾人紛紛投以鄙視的目光。
阿苗忙道:“姑娘,做豆沙包!”
杏花也說:“姑娘,做棗花糕!”
“豆沙卷!”
“山藥糕!”
“銅鑼燒!”
晏驕失笑,想了下,“炸麻花兒吧。”
她要炸的是那種發面的大麻花,中間可以夾餡兒,蓬松柔軟,十分好吃,既能當點心,也能當個早飯。
大雪這天,龐牧照例過來陪老娘吃早飯,主食是叫什麼肉夾馍的,一個外酥裡嫩的烤白馍從中間剖開,裡頭塞著滿滿的醬肉,一口下去簡直香的掉渣。
龐牧吃的連連點頭,“這個倒好,費一回事能頂好幾頓,帶著出去也方便。”
晏驕就斜眼兒看著他笑,“我倒是能時常備著,出去辦案帶它也不難。”
頓了頓,又意味深長的補充一句,“隻要大家還吃得下。”
她這個語氣,這個表情,頓時叫龐牧腦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現出某些慘烈的畫面。
他的喉頭上下聳動幾回,好算堅持住了。
“人總要吃飯,”他有點兒心虛的說,“回數多了,習慣了也就好了。”
死人他們固然是不怕的,可就怕惡心人!
嶽夫人笑眯眯的看著自家兒子挨欺負,朝外面灰蒙蒙的天上看了兩眼,“正好這個日子,隻怕又有一場大雪好下。”
才說完,林平就熟門熟路的摸過來,面帶喜色的說:“大人,韓老三來了,說是有消息了!”
龐牧和晏驕對視一眼,哪裡還坐得住?二話不說扯了張油紙,包住啃了一半的肉夾馍,又呼嚕嚕喝了兩口粥,這就風風火火往外走。
這動作這架勢,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老太太看的直笑,“可算是應了才剛那話,可不就是便利?”
說著,又叫人去將廚房裡剩下的白馍馍都照樣切開,也學著晏驕那樣往裡頭塞肉,滿滿當當裝了一個大籮筐,又用小棉被蓋好了。
“再去大廚房叫些湯水,一並送去前頭二堂,就不遠不近的擱在火爐邊上,告訴那兒的人看著點兒,估計這群孩子還都沒正經吃飯呢,等會兒該餓了。忙的天昏地暗的,別再頂風冒雪的灌了滿肚子涼氣。”
來的是韓老三和一個鼻青臉腫的瘦小男子,正跪在堂下捂著臉嘶溜,顯然被打得不輕。
龐牧麻利的抹了抹嘴角的肉夾馍渣子,去案後坐了,“果然有消息了?”
“是!”韓老三忙指著身邊的男子道,“這是小人手底下的伙計,慣會找人的,因鼻子奇靈,人送外號狗鼻子。”
龐牧等人不自覺就想起圖磬……
龐牧趕緊甩甩頭,不耐煩地打斷道:“本官沒工夫聽這些亂七八糟的,你隻說結果。”
韓老三縮縮脖子,推了狗鼻子一把。
狗鼻子頭一次見龐牧,隻覺這人殺氣甚重,唬的不得了,加上臉上又疼,說起話來就有些含糊不清。
“小人,嘶,小人這幾日帶著兄弟們往來於各個城門口和各處酒樓客棧,倒真是找到了一個大人所說的,隻是,”他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眼,“隻是略有些出入。”
晏驕忍不住開口道,“你隻管說就是。”
她畢竟不是專業做犯罪側寫的,而且線索有限,略有出入也屬正常。
“是個女人。”
“什麼?”眾人一聽,俱都愣了,“女人?”
“千真萬確!”狗鼻子本就畏畏縮縮的,見他們反應這樣激烈,就更怕了,忙漲紅著臉為自己辯解,“小人打小就,就幹這個,旁的不敢說,這是男是女,天下沒人瞞得住!”
說到最後,竟是滿臉的驕傲。
偏韓老三也在一旁跟著點頭,很是與有榮焉的模樣,“是是是大人,小人也敢替他擔保!”
眾人:“……”真不知是該佩服還是鄙視了。
龐牧捏了捏眉心,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
狗鼻子抹了把臉,底氣倒是比剛才足了些,說話也更順溜了。
“那人是三天前入城的,果然如幾位大人所言,矮矮壯壯,馬上還馱著一口大箱子。小人找機會湊近了聞過的,確實有股火藥味,雖然很淡,卻瞞不過小人的鼻子。”
“小人生怕弄錯了打草驚蛇,一連跟了兩日,她卻未曾開口說過一個字。小人想了一回,便去順了她一個錢袋子,又故意露出破綻,果然,果然被她打了……”
他捂著臉哼哼幾聲,“那脾氣爆的很,瘋子似的,又會功夫,下手忒狠,若不是巡街的衙役路過制止,小人差點兒給她打死了。不過好歹也算聽她罵了句,果然是西南一帶口音!小人這才敢確定了,不敢耽擱,忙去找了三哥。”
龐牧啼笑皆非,心道果然是鼠道,倒也算機靈,是個可用之人。
想那兇手也不是善類,狗鼻子跟了三天,她未必沒有覺察,若真的什麼都不做,反而可疑。
可如今狗鼻子上去偷東西,前頭一切鬼祟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龐牧叫人取了十兩銀子和藥給他,“為衙門辦事,必然不會虧待你,隻一點,嘴巴要嚴。”
那狗鼻子活了大半輩子,受盡白眼,自認也沒個人樣,可如今竟然也開始為衙門辦事了!
他喜得渾身發痒,也不覺得疼了,又顛三倒四說了許多感激的話,這才跟著韓老三去了。
一出門,他就將那兩個五兩的銀錠子分了一個給韓老三,又點頭哈腰道:“多謝三哥提拔,沒想到我狗鼻子竟也有這一日。”
韓老三隻怕沒機會表現,又哪裡瞧得上區區五兩銀子?又推還給他,隻是笑道:“你自己拿皮肉換的,三哥要這個卻成了甚麼王八?大人給的,你隻管揣著就是,隻要好生幹,好日子還長著哩!保不齊什麼時候呀,外頭的人也要叫你一聲狗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