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苗:“……哇。”
師父好厲害!
今兒早起天就陰沉沉的,約莫是要下雨,空氣凝固了一樣的悶,稍微一動彈就出一身油汗,難受的了不得。
“對了師父,”阿苗把擰到半幹的手巾遞過來,“您讓買的鴨子我買回來了,還有那布料,小銀也比對著您剪下來的那一塊去外頭買了,又下水洗了幾回,如今手感已經幾乎一模一樣,都給您放在屋裡了。”
晏驕重新擦過手臉,隻覺神清氣爽,狠狠誇了她兩句,“大熱天不能叫你們白跑一趟,去裡頭我的錢匣子裡抓一百錢,你跟那兩個小丫頭買糖吃去。”
阿苗失笑,“回頭您做了好吃的,多給我們留些解饞也就是了。不過師父,您要那些東西做什麼?雞鴨也不讓殺。”
“血滴試驗,”晏驕道,“等會兒你也來看,這不同高度下液體落下的痕跡也不一樣呢……對了,這會兒大人做什麼呢?”
“楊旺醒了,大人正帶人審著呢。”阿苗道。
她知道自家師父必然要問的,所以一早就多了個心眼兒,提前去打探了。
晏驕點點頭,心道也不知楊旺能不能提供點有效線索,轉臉忽見桌上多了一摞禮單,不由奇道:“這是哪兒來的?”
“呦,我差點兒忘了,”阿苗一拍腦袋,“昨兒晚上五爺奉命送來的,說是下頭官員和商戶們孝敬給大人的東西,他不耐煩看這個,叫都一股腦兒抬過來交給師父處置。我見您回來時熬得眼睛都紅了,不忍打擾,準備今兒白天再說的。”
“拿給我算什麼事兒?”到底沒正經過明路,未來婆婆還硬朗呢,自己先就急不可耐的收了,傳出去成什麼了?
阿苗想起來昨兒晚上小五笑的人畜無害的模樣,也跟著抿嘴兒樂,“這還是昨兒晚上老太太悄沒聲跟大人說的。”
大家都覺得晏姑娘跟自家大人是絕配,老太太用後世的話說更是其中的粉頭代表,隻差沒搖旗吶喊了。她老人家生怕自家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小三十年才開竅辦不成事,得空就提點,也是操碎了心。
大家私底下知道了就都笑,說大人娶媳婦兒的事兒八字隻一撇的,彩禮倒是陸陸續續先過去了……
晏驕不是扭捏的人,如今既然知道是老太太的主意,也就大大方方收了,又對比著禮單造了冊子,越發覺得自己財大氣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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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心疼啥的雲影紗料子啊,如今老娘多得是布,開個綢緞莊子都綽綽有餘了!
造,盡管造,可勁兒的造!
“晌午咱們自己人開小灶,”晏驕看了禮單,開心道,“我瞧見有不少幹鮑魚、幹貝、魚翅的,等會兒就泡上,晚上煨鮑魚吃,又濃又香又彈牙,好吃呢!”
難得有機會嘗嘗純天然野生大鮑魚,想想還挺激動。
若放在以前,她指定是把接觸過的仵作也都叫上,可如今?哼,別白瞎她的好東西了。
晏驕掰著指頭數:
晌午就蒸米飯吧,弄個麻婆豆腐、毛血旺和木須肉,都是下飯好菜,再來個苦瓜炒蛋、蒜泥拌胡瓜清熱敗火。
晚上不好多吃,就簡單的弄個冬瓜排骨湯,外加一個煨鮑魚和幾樣涼拌小菜,稍後再用幹烏梅和山楂煮一鍋酸甜可口的消食湯,用硝石冰鎮了做飯後甜點,想想就美……
不過現在?幹活幹活!
——
另一頭。
“大人,屬下,啊,草民冤枉!”
多年捕頭一朝被撸,最初那幾天楊旺實在接受不了,總覺得走到哪兒都有人暗地嘲笑。可好壞都是比出來的,如今他意外跟人命官司扯上關系,好似脖子上架著一把隨時會砍下來的大刀,頓時覺得什麼功名利祿都不重要了。
經過一夜磋磨,他的脊背都彎了,哪兒還有素日裡“楊捕頭”的意氣風發?蓬頭垢面不說,身上更帶著一股汗臭混雜酒臭的酸腐,實在難聞,附近的衙役都悄咪咪的往後退。
“我承認,我確實受了劉掌櫃的賄賂!”楊旺本就是公門中人,知道這種情況下越是遮掩嫌疑越大,幹脆痛快交代了,“沒成想您慧眼如炬,沒中招,劉掌櫃的不大樂意,我,我也不想退錢,那銀子都被我婆娘花的差不多了,我哪兒弄去?”
“我就躲著他,左右他也不敢怎麼著,過幾天也就完了。”楊旺沮喪道,“沒成想那日他在街上堵我,我也來了氣,就跟著去了,心想他還敢在家裡毒死我不成?”
“你們席間可曾發生過爭吵?”龐牧問道。
楊旺一聽這話,腦袋都快甩下來了,生怕對方懷疑自己,連忙賭咒發誓道:“真沒有啊!我原先也是那麼想的,但那劉掌櫃也是個有謀劃的,隻說權當交個朋友、長個教訓,日後該如何來往還如何。”
“你收了他多少銀兩?”龐牧意義不明的笑了聲。
楊武腦門上刷的流下汗來,偷偷抬眼瞧他,小聲道:“三,三百兩……”
話音未落,齊遠就在後頭響亮的呵了一聲,“楊捕頭好胃口。”
這麼多銀子,飢荒年間都能救活一整個村子的百姓了!
龐牧嗤笑一聲,“那幾家也收了吧?”
楊旺略一猶豫,面紅耳赤的點了頭。
一直安靜的杜奎百感交集的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收了劉掌櫃三百兩,卻對自己說隻有百八十兩的賺頭,呵呵。
這人真是絕了,算計人算計到自家兄弟身上,連帶著剝皮都要過兩遍……
龐牧挑著眉頭冷笑幾聲,“楊捕頭跟城中各家商戶倒是都熟絡的很吶。”
這聲楊捕頭,叫的實在諷刺。
楊旺頓時抖若篩糠,忙以頭鑿地道:“大人饒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人這就手書一封,將素日所得全都吐出!”
做了這麼多年捕頭,楊旺也是殺過人的,也一直都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可如今被龐牧瞪一眼便覺渾身發抖,才突然意識到什麼叫井底之蛙。
而他,就是那一直坐在井底裡的蛤蟆。
“這不大好吧?”龐牧索性將兩條長腿哐哐砸在桌面上交疊起來,兩隻手臂往後搭在椅背上,懶洋洋道,“不是尊夫人都花了麼?本官怎好叫大名鼎鼎的楊捕頭為難?”
他這幅樣子實在沒有知府大人該有的尊重和體面,可偏偏堂上眾人卻都覺得,他本就該這麼著似的。
“大人說笑了,”楊旺總覺得他這麼叫自己是在催命,顧不上擦汗,幹巴巴道:“這個,這個小人早年在城外置了一座莊子外加幾百畝良田,如今年景好了,早就翻了幾番,倒也夠了……”
才說沒了,如今卻又翻了幾番,打臉都沒有這麼快的,楊旺自己都覺得脖子以上轟鳴熱辣,簡直要沒臉見人了。
雖然對方沒說什麼額外的話,可他總有種荒謬的想法:若自己果然哭窮,隻怕對方下一刻便要順水推舟將自己一家老小都拖出去按斤賣了堵窟窿……
齊遠再看他時,已經跟看垃圾沒什麼分別了。
早幾年置良田還能有什麼手段?不過是戰火連綿,百姓們撇家舍業流離失所,大片田地暫時無人耕種,他借助職務之便強佔了唄!
“之前裴大人在,他竟也不知道麼?”龐牧皺眉。
“裴大人到底是個文官兒,年紀又大了,光是城中諸多事宜都忙不過來,哪裡顧得上外頭?”楊旺戰戰兢兢道,不敢有一句假話,“且小人都是落在旁人名下,即便查,也查不出什麼來。”
他楊旺便是這峻寧府頭一號地頭蛇,但凡世代在這裡生活的百姓,誰敢跟他耍心眼兒?所以倒也安全。
杜奎一雙眼睛都瞪大了。
“怎麼,杜捕頭你與他情同兄弟,竟也不知情麼?”龐牧似有所察,斜眼看過去。
杜奎額頭上青筋暴起,與楊旺滿是哀求和歉意的雙眼對視良久,到底是下了決心,別開眼,對著龐牧跪了下去,砰砰磕了幾個頭,“過去屬下豬油蒙心,做出那許多錯事,日後必然洗心革面,抵死效忠。”
楊旺腦袋裡嗡的一聲,知道從今往後,自己再也沒有個姓杜的兄弟了。
龐牧擺擺手,示意杜奎先站到一邊去,倒是沒急著表態。
說漂亮話和做漂亮事是兩回事,如今?且先放著吧。
杜奎遲疑片刻,咬了咬牙,跪在原地沒動,“大人,楊旺有錯在前,屬下不敢妄求。惟願大人念在他多年來辦事得力的份兒上,且家中還上六十高堂,下有稚嫩孩兒,萬望寬恕一回,且看他日後戴罪立功,贖了過往罪過!”
為衙門辦事,楊旺又是這個性子,平日少不了得罪人。若從今往後真的斷了官路,外頭那些小人沒了顧忌,必然一擁而上,將他一家子都給嚼碎生吃了。
他與嫂夫人皆是一般貪婪貨色,倒也罷了,可憐那兩家老父母與下頭一雙稚嫩兒女,何罪之有?
楊旺渾身巨震,萬萬沒想到他今時今日竟還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當即不由飽含熱淚,兩片幹裂的嘴唇上下顫抖,心中端的悔恨交加,也忙翻身撲跪在地,朝著龐牧砰砰砰連磕了幾十個響頭,最後地上都迸出血來,誠惶誠恐道:“大人,小人知錯了,求大人再給小人一次機會,隻要不出了這衙門,哪怕叫小人做一小小獄卒也使得!大人開恩,求大人開恩吶!”
龐牧高高挑起眉毛,“杜奎,你是在要挾本官不成?”
杜奎一抖,慌忙搖頭,“大人,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龐牧冷笑一聲,也不說話,隻是身體微微前傾,一言不發盯著他看。
杜奎伏在地上,隻覺似有一座大山沉沉壓來,幾乎叫他喘不過氣,渾身冷汗淋漓,腔子裡一顆心都跳不動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龐牧嗤笑一聲,重新懶散散的往官座上靠了,擺擺手,“今日你既替他作保,日後若有個萬一,莫怪本官翻臉無情,來個連坐。”
杜奎隻覺壓力驟然消失,這才意識到自己渾身都被冷汗湿透,才要謝恩,便聽龐牧又對楊旺道:“自即日起,你便去守城門。”
楊旺此人心思細密百轉千回,若是能用在正道上,倒也不失為一個臂膀。眼下?可惜了。
叫他看牢房確實有些屈才,且也怕日後守不住,再生枝節。
倒是城門每日往來百姓不知凡幾,其中不知混了多少為非作歹的險惡之徒,尋常人哪裡分辨得出?他不是喜歡鑽空子、琢磨人麼?便叫他日日夜夜盯著看去,用那一手捕頭的本事先過一遍篩子!
得了這個結果,楊旺與杜奎皆是大喜過望,又磕頭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