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都是新娘在娘家等著新郎迎親,可晏驕……在這裡舉目無親。
晏驕揪了下衣角,心裡有點酸酸的,才要想著說點什麼調節氣氛,忽然就聽廖無言雲淡風輕道:“這也不難,你認了我作義兄就什麼都有了。”
眾人俱都眼前一亮,才要說好,卻聽白寧道:“那可不行,還是我們兩個拜了姐妹的好。”
廖無言失笑,“成親當日,兄長背著新娘子上花轎,難不成叫她再去認你兄長作義上加義的義兄?”
白寧瞬間耷拉了腦袋,圖磬忍笑,拍了拍她的手。
白熙挺身而出,“不如我”
“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眾人異口同聲道。
於是白四少爺也耷拉了腦袋。
待眾人商量一回,決定採取廖無言的建議,讓晏驕先在四月初八那日認了幹哥哥,然後由他和董夫人作為女方娘家人,正式出面與嶽夫人商討婚事細節。
大事定下來之後,男女雙方反而被撵出來,成了大闲人,晏驕和龐牧面面相覷,齊齊傻笑出聲。
“晏捕頭回來了,”兩人正笑著,許久不見的任澤從外面回來,“兩位如此開懷,必然有好事將近。”
“是極是極,”龐牧哈哈大笑道,“我們明年二月二就要成親啦,到時你也來喝一杯喜酒!”
任澤道了恭喜,“隻要兩位不嫌棄。”
“別說胡話了,”晏驕笑道,又瞥見他鞋底似乎沾了泥土,便順口問道,“才從外頭回來?”
任澤輕笑出聲,微微垂了眼睫,“晏姑娘細致入微,這個捕頭,真是當的對極了。”
龐牧道:“看過之後,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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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澤對他作了個揖,點點頭,“我從她墳上取了一點土,把自己的頭發剪了一縷壓在裡頭……”
他微微笑著,眼中滿是溫柔,“如今我是良籍,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的說那是我的妻子了。”
晏驕張了張嘴,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出言安慰道:“死者已矣,生者,還是要好好活下去。”
任澤輕輕點頭,手指不斷撫摸著腰間那隻已經很舊了的荷包,怔怔的出神,“本來我想隨她而去的,可諸位大人為我夫妻二人奔波勞碌,我不能這樣無情無義,”他笑的有些羞澀,“隻好委屈她再等我一等。”
第108章
見了任澤, 晏驕難免又想起玉容,也不知那可憐的姑娘如今怎麼樣了。
“上月聽說她出家了, ”龐牧道, “最近你忙著兩頭跑, 眼見著下巴都瘦出尖來了,就沒跟你說。”
近來城裡沒什麼大案子, 難得平靜,兩個人已經許久沒像現在這樣自在說話, 便沿著廊下密布的爬山虎瀑布慢慢地走著。
“出家?!”晏驕詫異道。
“不然還能去哪兒呢?”龐牧抬手替她擋開前頭伸出來的一支爬山虎,嘆道,“許是因任澤的事觸動了心腸,聖人並未遷怒幾個犯官不知情的家人和下人, 那些人養尊處優慣了, 一朝大廈傾頹,卻往哪裡去?若是流落在外,還指不定落得什麼下場, 倒不如青燈古佛,好歹能保一世安寧。”
晏驕默然不語,想了會兒, “我想去瞧瞧她。”
龐牧點頭,“去吧, 不過過幾日就是院試,我一時脫不得身,不能陪你同去了。”
晏驕莞爾一笑, “我又不是沒出過門,哪裡就非要人陪了?”
“小沒良心的,”龐牧酸溜溜道,“人家媳婦兒都恨不得把男人拴在褲腰帶上,你倒灑脫的很。”
“不想走的,撵也無用;”晏驕倒背著手搖頭晃腦道,“不想留的,就是剁了腿,爬也爬走了。”
感情這種事講究的從來都是兩情相悅,剃頭挑子一頭熱隻是白瞎,若龐牧對她無意,死纏爛打又有什麼趣兒?還不如專心發展事業,做她的第一號女捕頭呢。
女人嘛,要麼事業,要麼銀子,總得有一樣攥在手裡才能心不慌。
如今,她可是領雙俸的事業型女強人了。
“聽聽,這倒是悟道了,”龐牧啼笑皆非的說,“我瞧著,儼然是給邵老頭兒給帶壞了。”
晏驕噗嗤一笑,“別瞎說啊,人家老爺子挺好的,可照顧我了。”
龐牧哼哼道:“他就沒安好心……”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時不時跟遇見的人打個招呼,雖說得都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可就是覺得舒服。
龐牧把人送回院子裡就走了,院試在即,他也不能真的一點都不管。
阿苗和小金、小銀在廚房裡忙的熱火朝天,聽見動靜都迎出來,這個問渴不渴,那個問累不累,又是端茶倒水捶背捏腿的。
“忙活什麼呢?”晏驕笑道。
“您好不容易回來,難得又得了官兒,這可是咱們大祿朝從來沒有的大事,將來史書上也必然會有一筆,”阿苗滿面紅光的說,“怎麼著也得擺個接風宴。”
小金小銀也在一邊狂點頭,又說消息傳回來之後,外頭好些人突然就對她們熱情許多,更有想進來伺候的。
晏驕名聲大噪,整個小院兒裡的人都跟著水漲船高,阿苗等人自然高興。
平日裡總有人說仵作晦氣,女仵作更是陰上加陰,晦氣上頭加晦氣,如今好了,師父搖身一變成了聖人欽點的捕頭,看他們還有什麼臉面、什麼膽量說!
“這個不錯,我喜歡。”晏驕又問起菜譜,指點了一回。
一時又有大廚房的大師父帶著菜單來請示,亂哄哄的熱鬧起來……
雖然精神亢奮,但畢竟一路車馬勞頓,晏驕也真的是累慘了,胡亂吃過飯後就狠狠睡了三個時辰,一覺起來天都黑了。
“師父醒啦?”阿苗正在外間給她熨衣服,聽見動靜就道,“師父起來吃完飯吧。”
“晌午吃的還沒消化,先放著吧,”晏驕揉著眼睛道,“對了,明天一早你跟我出去一趟,順帶檢查下你最近的功課有沒有落下。”
次日一早,晏驕半夢半醒間隱約聽到一陣春蠶啃食桑葉一樣的沙沙聲,起來後推開窗子一看,湿漉漉的空氣撲面而來,呦,下雨了。
春雨貴如油,這可是個好兆頭。
“師父,小廚房照您以前給的方子做的肉沫醬香餅和豆腐腦,趁熱吃吧,”阿苗端了飯進來,笑道,“我特意囑咐她們多多的刷了醬。”
金燦燦的餅上面厚厚的塗著一層棕紅色的瑩潤辣肉醬,裡頭還夾著翠綠的蔥花,熱氣香氣咕嘟嘟直冒,看著就有食欲。
“幹得好。”晏驕一邊胡亂綁頭發,一邊抽空朝她比了個大拇指,嘴巴裡都開始分泌唾液了。
醬香餅的精髓就是醬,給多點才好吃。
“外頭下雨呢,師父,今兒還出門嗎?”阿苗熟練地給她往豆腐腦上灑了料,“出去的話是坐車還是騎馬?騎馬的話我就去叫人準備蓑衣。”
晏驕快速洗漱了,“坐車吧。”
大路還好,都被人來人往踩得石頭似的梆硬,可那些小路就不成了,馬蹄下去泥湯能飛起幾尺高,水裡指不定有什麼穢物,冒雨跑一回就得搭進去一套衣裳,不劃算。
套上車,帶著馬,天好的時候騎馬,下雨就坐車,什麼都不耽擱。
師徒倆麻溜兒吃了早飯,叫上小六和小八就出發了。
這場雨來的溫柔,不急不緩的像個老好人,路邊野花壓下去又彈起來,搖頭擺腰示威也似,它也不惱,好脾氣的一次又一次再壓下去。
龐牧給了地址,是一處叫煙霞庵的尼姑庵,地方有點偏,但所幸距離峻寧府不遠,約莫三兩天也就到了。
等真正到了煙霞庵跟前,晏驕才切實體會到龐牧口中“地方有點破敗”是什麼意思:
小小一座土庵,灰不溜秋的,圍牆都塌了幾處,縫隙中頑強的長出青草隨風搖擺,甚至還應景的開了一點嬌嫩的小花。
寫著煙霞庵三個字的牌匾更不講究,仿佛隨手從哪裡撿了塊破木頭,略一衝刷,寫了字就掛了上去,如今風吹日曬,字跡早已斑駁,才剛他們差點走過了。
過來開門的尼姑低眉順眼的,聽說他們來找無憂就帶著進去了,幾乎沒什麼戒心—隻是男人不許進。
見到玉容的瞬間,晏驕差點沒敢認,因為眼前這個黑瘦幹癟的女人與記憶中光彩照人的張家小姐簡直判若兩人。
還是玉容先上前行了禮,“晏施主。”
許久不見,這個姑娘身上那種溫暖柔和的氣息已經不見,晏驕突然就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說什麼呢?問她過得好不好?何其諷刺。
反倒是玉容似乎看出她的為難,平靜道:“多謝施主記掛,如今無憂塵緣已斷,再沒什麼不好了。”
看著她黑紅龜裂的雙手,晏驕有些心酸,突然鬼使神差問了句,“你後悔嗎?”
玉容垂了眼睛,神色有些淡漠,“既入空門,自該無欲無求,哪來的悔?”
原本她隻是想給方姐姐討個公道,卻不曾料到背後竟還有這諸多隱情,更未曾想到將方姐姐推入地獄的,恰恰就是她的親爹。而自己一直敬仰著的父親,竟在背地裡試圖殺人滅口……
聖人殺頭抄家的旨意剛下來時,她整個人都亂了,大義滅親四個字如千斤巨石壓在頭頂,面對家人的哭喊和唾罵而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好像就隻是抽了一根稻草,卻不知稻草後面連著的是一整座搖搖欲墜的大山!稻草抽離的瞬間,大山轟然倒塌。
她也曾想過一死了之,可煙霞庵的師父告訴她,世間一切皆有因果,此番種種早已有跡可循,而打開這個口子的不是她,也會有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