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字一浮現,她心裡立刻又迫切了幾分。
家裡有人在等她吶。
“大人,別看了,這雨下的這樣大,今天肯定回不來了。”齊遠看著已經保持這個姿勢不知多久的龐牧,忍不住勸道。
龐牧兩道眉毛皺在一起,沉默了下才吐出幾個字,“你先進去,我再等會兒。”
她說了今天回來的,倘若真回來了,卻又一眼瞧不見自己……可雨也實在太大了,他又希望晏驕能顧惜身體,等雨停了再走,這兩種矛盾的心情此消彼長,互不認輸,幾乎將這老大一條漢子逼瘋。
齊遠嘖了一聲,搖搖頭,無聲扯了扯嘴角,陪他一起站著。
情之一字,當真奇妙,若往前推兩年,誰能想到這可止小兒夜哭的三軍元帥也有這般耐性站在大雨裡巴巴兒等人呢?
哦,除了打埋伏戰的時候……
六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早上還是萬裡無雲的,誰成想晌午一過就飄起牛毛細雨,然後哗啦啦越下越大,到了這會兒早已變成豆大的雨點,打在地上劈啪作響,濺起來水花老高。
兩人站在衙門口屋檐下,幾乎與兩側石獅子融為一體,路過的人冷不丁看一眼都要嚇一跳,心想啥時候又買了一對石人?
屋檐擋雨,卻擋不住臺階上慢慢積起來的一層雨水,大顆大顆的雨點從天上砸下來,打出一個個碩大的氣泡,在水面上晃悠悠漂一段,噗嗤一聲就破了。
翠荷和小金兩個丫頭打著傘出來看情況,老遠就見自家大人衣服下擺和靴子頭上顏色深了一大塊,積攢的雨水還在持續不斷的順著傘沿哗啦啦往下流,織成一圈細密的雨幕,好像把他整個人都囚在裡頭了。
而那可以將他解救出來的人,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聽見動靜的齊遠回頭,見是她們便微微搖了搖頭,兩個小丫頭對視一眼,又悄沒聲的回去了。
兩人沿著遊廊一路疾走,進到後頭院子裡便聽見池塘裡的青蛙呱呱叫得歡,忍不住往荷葉上戳了一下。
一時雨水飛濺,在荷葉表面不沾水的絨毛上狠狠滾了幾下,啪嗒一聲落下來,嚇得兩隻小青蛙腿一蹬躍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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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呱~!”
翠荷收了傘,先用下頭小丫頭遞過來的大手巾抹了抹身上雨水,這才進去給嶽夫人請安,“老太太,大人還在外頭等著呢,瞧著衣裳鞋子都有些湿了,真不叫回來麼?”
“夏天的雨,淋不死人,”老太太正斜靠著窗子看繡娘做針線,時不時還插嘴說幾句,聞言便對下首的董夫人道,“早年咱們這些人可沒少在家等了他們,那滋味,嘖嘖,也該叫他好生等一回。”
過去這麼多年了,說起這些時老太太還有點憤憤的。
董夫人抿嘴兒笑,也不做聲,隻是又往那件鮮紅如火的嫁衣上瞧了幾眼,點點頭,對老太太道:“這鳳棲梧桐的寓意真不錯,繡出來的紋樣也大氣得很。”
“那是,”老太太立刻得意起來,“驕驕也是正經的六品官兒呢,難為她願意落在天闊這根木頭上……尋常嫁衣的圖樣卻哪裡配得上!”
木頭還在外頭站著。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他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這麼著有點傻,可又轉念一想,他等的是自己的媳婦兒,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麼?
這麼想著,他便繼續心安理得的等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雨勢未減,外頭街上卻漸漸上了燈,照的那些從天而降的雨絲都變成亮閃閃的一條。
齊遠無聲嘆了口氣,才要說話,卻突然發現自家大人身體猛地繃緊了,然後下一刻就猛地蹿了出去。
他愣神間,遙遠的街頭隱隱傳來馬蹄聲,齊遠不由得張大了嘴巴。
乖乖,大人你啥時候有老圖聽聲的本事了?
萬家燈火照耀的夜幕下,道路的盡頭飛快的跑來一白一灰兩匹馬,為首的正是晏驕。
她老遠就瞧見了龐牧,一路上忐忑焦躁的心好似瞬間找到了寧靜。
“天闊!”
她忍不住喊了一聲,然後就見那人丟了傘衝上前,直接將她從馬背上抄了下來。
“下這麼大的雨,也不知道躲躲再走,傻不傻?”她全身都湿透了,龐牧都來不及歡喜就開始心疼了。
晏驕笑眯了眼,一張嘴就吞了一口雨水,不過也顧不得了。
她捧著龐牧的臉,認認真真的說:“也不知怎的,我就覺得你在等我,我就和小八先回來了。”
許倩和阿苗都是小姑娘,未必受得了雨天奔波,便跟小六先就近找了驛站歇腳,她跟小八先行。
龐牧滿肚子的話都被她燦若煙霞的笑堵在嗓子眼裡,當即顧不上許多,狠狠往她紅豔豔的嘴巴上親了一口,一溜煙兒似的抱著她衝進衙門。
回家回家,他媳婦兒回來了!
雖是夏日,但夜雨也頗有涼意,龐牧生怕晏驕著了涼,立刻叫人燒了滾滾的洗澡水。
晏驕也不敢大意,狠狠泡了一回,又喝了紅棗姜湯發汗,這才換了幹淨衣裳,又叫了大手巾和暖爐烤頭發。
等她洗完澡後,龐牧又屁顛兒端著個大託盤來送飯,兩人就著外頭淅瀝瀝的雨聲,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了兩大碗熱乎乎的骨湯面。
“哎呀,這麼晚了,”吃飽喝足的晏驕驟然回神,“今兒來不及給老太太請安啦。”
“娘都該睡了,你操這份闲心作甚?”龐牧大咧咧道,“倒是你累了一天,來來來,趕緊的,快過來睡。”
過來睡……
晏驕看他竟翻出了備用鋪蓋,大大方方的往床下地上抖開,整個人都懵了,“你今晚要在這裡打地鋪?!”
“外頭人都打點好了,沒人會知道的。”龐牧爽快的點了頭,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然後直勾勾的看著她,眼睛裡的情誼幾乎要隨著燈光流出來,“真想你呀。我就想多看幾眼。”
頓了頓又道:“不然夜裡我肯定忍不住過來扒窗戶。”
晏驕心底一片柔軟,“可下雨啊,地上多涼。”
她親眼看著龐牧眼底漸漸生出某種不可言說的期盼和慫恿,於是立刻改口,麻利的跨過他翻身上床,如行雲流水般的完成了躺下蓋被放帳子等一系列動作。
“晚安。”
龐牧:“……”
安不了了!
天可憐見,深夜時分晏驕被一陣電閃雷鳴驚醒,她愣了下才慢慢想起來自己回家了,緊接著又想起來地上好像還躺著一個。
打雷啊……
她眼前似乎又劃過那人冒著雨等著自己的場景,忽然就有那麼一丟丟不忍心。
“天闊?”
晏驕糾結再三,小小聲的叫了句。
龐大人沒有答應,但翻身的次數卻驟然增加,時不時還伴隨著一聲演技生硬的夢話。
晏驕都給他氣笑了,幹脆掀開帳子,啼笑皆非道:“我說什麼來著?多大的人了,還費鬧著要打地鋪,冷不冷?潮不潮?”
龐大人表示自己睡著了,又狠狠翻了個身,留給她一個黑影中還透著委屈的後腦勺。
晏驕噗嗤一聲笑出來,看了看自己這張足有一米五的大床,十分無奈的往裡縮了縮,輕輕拍了拍床沿,“這位大爺,要是醒著的話就”
話音未落,下頭那裝睡的已經嗖的蹿了上來,速度之快難以想象。
晏驕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到了龐牧懷裡,這人全身都熱乎乎的,好像一個大暖爐,烘的人臉都燙了。
她才要說話,卻聽龐牧長長出了口氣,低聲叫了句,“驕驕?”
“嗯?”
龐牧在黑夜裡睜開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心裡滿足的幾乎要溢出來。
他低頭蹭了蹭對方的脖頸,聲音愉悅的輕嘆道:“真好啊。”
晏驕心中頓時柔軟的一塌糊塗。
她輕輕拍了拍攬在自己腰間的大手,輕聲道:“睡吧。”
第123章
第二天早上晏驕醒來時, 身邊已經空了,她眯著眼睛順手摸了摸被窩, 嗯, 涼透了。
其實她平時每到早上睡眠就挺淺的, 外頭稍有動靜就很容易被驚醒,可大約是昨晚上睡得太安心, 人都走了一會兒了竟還半點沒察覺。
根據生物鍾推斷,現在也就才六點多的樣子, 外面日頭已經升起來了,晨曦穿透窗紙斜斜灑進來,空氣中的微塵隨著她掀簾子的動作猛地由靜變動,宛如一條條淡金色的遊龍。
晏驕拍了拍臉, 胡亂踩著鞋去洗漱。
這牙粉裡頭加了薄荷和桂花, 用完後連帶著腦門兒和喉嚨都清爽了,使用感不輸牙膏。
正彎腰洗臉,斜後方的窗戶傳來輕輕幾聲響, 她順手推開一看,兩支半開的荷花就被送了進來。
“早起路過池塘,看荷花開得不錯, 挑了兩支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