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下面是她這位父親的生平及關系網絡,還有愛好、忌諱之類的,十分的事無巨細,足足寫了好幾頁。
岑喻往後翻了翻,下一個名字是“季雲意”。
好吧,這是她那位才華橫溢的大畫家母親。
後面的岑喻不用看都猜到了,估計北城有頭有臉的人,學姐都給她整理好了“人物攻略”。
不得不說,這份資料是她眼下最需要的。
被岑家找回來後,她可以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融入這個圈子,結識那些曾經如雷貫耳的人。
岑喻抱著資料的模樣就像抱著一座金山,她真心實意地對江瑟道起謝來:“學姐,還是你了解我,謝啦。”
說完又嘿嘿笑了聲:“感覺我離做桐城首富這個夢想又更近了些。”
“謝什麼?”江瑟失笑,“要是沒有當年的意外,這些人你早就認識了。”
這是兩人見面後第一次提到錯換的事。
岑喻眨了眨眼,問她:“诶,學姐,你看過《藍色生死戀》嗎?”
怎麼又是這劇?
三個小時前,她還從郭淺那兒聽說過這劇呢。
江瑟笑說:“沒,但知道大概劇情。”
“我原先也沒看過,直到我那欠揍的弟弟喊我‘岑芯愛’,我才跑去看。天!”岑喻做了個被雷到的表情,“我可比崔芯愛幸福多了,老爸老媽還有大姐對我可好啦,除了小冶嘴欠了點,我在那裡——”
岑喻俏皮的聲音驀地一頓,猛然想起來,這一路上她問了不少關於岑家的事,可學姐一句都沒提起過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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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撓了下耳朵,後知後覺地問:“學姐,關於我……就是,那邊,你有什麼要問的嗎?”
“沒有。”
江瑟是真沒什麼想問的。
她與那邊到底橫亙了二十三年的陌生時光,實在不必去好奇,更不必去期待。
人一旦對某些東西太過執著、太過熱切,那麼首先打敗他的,是求而不得的痛苦。
她不會允許自己犯這樣的錯誤。
而她去桐城,也並非是為了見江家的人,去見他們不過是順帶為之。
她去桐城,有更重要的事。
岑喻見她是真的沒啥想問,便又眨了眨眼,說:“旁的不說,但老爸老媽開的酒吧,就是‘忘川’,那裡的酒一絕,你一定要嘗嘗。”
江瑟一愣:“忘川?”
沒記錯的話,她生父就叫江川……
岑喻也想到了這茬,“噗嗤”一笑:“酒吧名字原先不是這個,這名字是老媽特地改的。至於她為何要改這麼個名字,你等老媽給你講她跟老爸的故事就知道啦。”
瞧岑喻這笑容便知裡頭的故事大約是極有趣的。
江瑟跟著一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直到張嬸過來敲門,岑喻才興致勃勃地跟著她去挑房間。
她人一走,原先笑語晏晏的屋子一下靜了下來。
江瑟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坐了片刻,之後才起身慢悠悠地看了這房間一眼,視線的最後落腳處是位於角落的積木城堡。
這城堡很大,足有三四平米大。
她花了好幾年的闲暇時間,才將這城堡建好。
江瑟緩步過去,蹲在城堡前,看了好半晌,之後便伸出手,輕輕將底層的一塊積木抽走。
一霎的寂靜過後,整座城堡在混亂無序的撞擊聲中分崩離析。
江瑟垂著烏溜溜的眸子,很輕地笑了,旋即起身,打開一邊的行李箱,將方才抽離的那塊積木扔進去。
沒再回頭看那一地狼藉。
-
翌日一早,江瑟同佟伯、張嬸告別,最後一次坐上劉叔的車前往機場。
佟伯同張嬸原是想送她的,被她婉拒了。
兩位老人在她出生沒多久就來她身邊了,眼下見她落得這境地,一大早就湿了眼眶。
江瑟對別人的眼淚向來是不大有同理心的,旁人哭得再慘,她都能無動於衷。
但佟伯與張嬸的眼淚,她不想見到。
劉叔比佟伯、張嬸年輕十來歲,在岑家工作的年份也淺些,對江瑟的感情沒佟伯他們那麼深,但江瑟下車時,他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
江瑟同從前一樣,下車前同他叮囑一聲:“劉叔,回去小心些。”
劉叔“诶”了聲,看著江瑟的身影漸行漸遠。
習慣使然,江瑟比登機牌上的時間提早了大半小時。
辦好行禮託運,她人剛到候機室,手機便響了。
看清屏幕上頭的名字,江瑟笑了下,找個安靜的角落,不慌不忙接起:“你時間倒是算得準,我剛到候機室。”
電話那頭的許舟笑道:“好歹做了您幾年的特助,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她頓了頓,又說:“總監,您名下所有的資產都交接好了,我按您的吩咐全都轉到了岑喻小姐名下。”
江瑟名下的資產不少,國內外十幾套豪宅、名車遊艇若幹還有幾匣子古玩珠寶以及十來副名貴書畫。
這麼多資產能在一個月內交接成功,許舟的效率算得上高。
“辛苦了,舟舟。”江瑟說,“還有,你什麼時候才能改口?我已經不是弘盛的總監,你才是。”
許舟默了默,說:“您知道的,我之所以願意接任您的位置,不過是不想把您的心血拱手讓給別人。等您回來了,這位置還是您的。”
“我不會回去了,舟舟。”江瑟抬頭看了眼窗外一架正在起飛的客機,雲淡風輕道:“我之所以力排眾議把你推上總監的位置,就是因為我舍不得把弘盛交給其他人。所以許舟姐,弘盛的將來還有那個地方,就拜託你了。”
“總監!”
許舟鼻尖一酸,素來嚴肅的臉難得動容,她是真沒想到江瑟會這麼輕易就放棄弘盛。
弘盛是江瑟十八歲上大三時接手的科技公司,那一年弘盛的產品出了重大安全事故,股票嚴重跳水,管理層紛紛離職。
財大氣粗的岑氏索性便將弘盛收購下來送給江瑟。
當然,這隻是明面上的說法。
事實是,弘盛是江瑟在成年禮那日給自己討的一點“甜頭”,代價是乖乖戴上傅家送來的手镯。
那會的弘盛無一人看好,但讓眾人大跌眼鏡的是,江瑟隻用了四年時間就讓弘盛起死回生,從瀕臨破產負債12億到盈利1.6億。
誰都不相信這是江瑟創下的奇跡,都以為是岑家給江瑟找了智囊團又花大價錢疏通人脈,這才令弘盛扭虧為盈。
隻有同她並肩作戰的許舟知道,弘盛這個奇跡是江瑟用許多個不眠不休的夜晚,一個合同一個合同換來的。
她比任何人都優秀,也比任何人都努力,憑什麼這樣的人最後要落得個一無所有的下場?
許舟替江瑟不值。
“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弘盛,就算你不姓岑,他們也不該剝奪你的職位。”
“舟舟,沒有人剝奪我的職位,是我自己辭職的。”
江瑟的目光隨著那架衝上雲霄的飛機緩慢移動。
這是她答應岑家的條件,想要離開岑家,便要歸還她從岑家得到的一切。
許舟一瞬啞了嗓:“為什麼?”
“如果當初我不姓岑,弘盛怎可能會是我的?我把姓氏還回去,自然也要把這個姓氏的附加物還回去。”江瑟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一絲委屈或者留戀,“許舟姐,這是一件理所應當也十分公平的事。”
-
從北城飛桐城約莫三小時,江瑟踩著時間走入VIP通道。
站在機艙口的空姐沒察覺到最後一名乘客的到來,一雙漂亮的貓眼還在朝頭等艙那張望,跟被人勾了魂似的。
直到江瑟從她眼前經過,方匆匆回過神來,倉促地補了句:“歡迎登機。”
江瑟微微側頭衝她頷首。
那空姐瞧清她模樣,又是一怔,隻覺這姑娘比她接待過的大明星都要漂亮,還有點兒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就在空姐搜刮記憶的那幾秒鍾,江瑟已經拎著個黑色提包步入頭等艙。
一道熟悉的身影驀地闖入眼簾。
男人依舊是一身熨帖的黑色手工西裝,灰藍色的領帶上是他緩慢滑動的喉結。
他正垂著眼接電話。
從江瑟的角度,能看到他高高隆起的鼻骨以及鴉黑色的眼睫,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襯得他皮膚一片冷白,似冬日覆在檐上的霜雪,不必觸碰,也能覺出滿指冰涼。
江瑟步履不停,一瞥過後便要挪開視線,男人卻在這時抬了頭,兩人目光撞上。
見到突然出現在這裡的江瑟,他臉上依舊沒什麼情緒。
這通電話顯然已到了尾聲,男人不緊不慢用法語說了句:“A plus tard。”
從兩人視線對上到他掛電話,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江瑟身上。
這麼個狹小的空間,這樣面對面地狹路相逢。以江瑟一貫的教養,必然是勾起個恰到好處的微笑,同他話幾句無關痛痒的家常。
戴上副溫文爾雅的面具與人虛與委蛇,從來都是她最擅長的事。
可現在。
即將離開北城,飛往桐城的現在。
再不必做岑家人的現在。
這副面具她不要了。
於是面色平淡地收回眼,緩步經過陸懷砚的座位,在他身後的位置落座,全程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他。
就仿佛,他隻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空氣忽然有點兒安靜。
坐陸懷砚旁邊的李瑞事大氣都不敢喘一個,方才他若是沒看錯,小陸總掛完電話後是準備同人江小姐打招呼來著。
結果被江小姐無視了個透透。
小陸總是第一次這樣被人無視的吧。
嘖嘖,看吧,現世報來了。
昨天你對人漠不關心,今天人家直接把你當空氣。
李瑞偷偷摸摸地往旁邊瞄了眼。
男人那張出類拔萃的臉有著與江瑟同款的平淡與漠然,撂下電話後便拿起手邊的文件,漫不經心地翻看起來。
就仿佛,剛剛從他身邊經過的也是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