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習慣了吃飯不語,便輕“嗯”了聲,慢慢吃下那塊排骨。
江家似乎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說完梅子排骨,餘詩英又提醒江川再漬些梅子給江瑟吃,提醒完又叮囑起江冶明天回去集訓要好好聽教練的話。
溫柔似水的聲嗓叫這涼夜都多了些溫暖。
萬家燈火裡總少不了這樣的聲音。
屬於母親的,絮絮叨叨的聲音。
酒吧裡少不得人盯著,吃完飯,江川便戴上頭盔,騎著小電驢送餘詩英過去“忘川”。
江冶熟門熟路地收起碗筷。
江瑟捧著杯紅茶,問了聲:“要幫忙嗎?”
江冶瞥她:“你會洗碗?”
她坦誠:“不會。”
“那你千萬別進來幫倒忙。”江冶抬起一摞髒碗,邊往廚房走,邊說:“冰箱裡有切好的火龍果,老媽說很甜,你記得吃。”
“不吃了。”江瑟看了眼天色,說,“我回香樹巷。”
江冶遲疑了下:“老爸很快就回來了,咱們這片兒好些路燈壞了,路不好走,你等他回來送你吧。”
江瑟把最後一口紅茶喝完,淡淡道:“沒事兒,我不怕走夜路。”
-
入秋後天黑得極快,七八點的光景便黑燈瞎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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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的風穿街走巷,長而窄的街道隱在昏暗的夜色裡。
江瑟踩在青石板路上的腳步很輕,走沒一會兒,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漸逼近。
她停步,右手摸入兜裡,漆黑的眸子像黑洞洞的槍口,朝來人看去。
瞥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她一怔。
“爸爸?”
江川“诶”一聲,身影穿過幽暗的樹影,氣喘籲籲地說:“怎麼走得這麼急?這邊的路燈壞了好幾盞,太暗了,我怕你走錯路。”
江瑟沒吭聲,松開了緊握在手裡的折疊刀。
等江川走近了,才發現他手裡提著個保溫壺。
江川順著她目光看了眼,解釋道:“這是老顧那邊送來的藥,老顧是咱們桐城最厲害的中醫,張嬸說你一直有失眠的毛病,你媽便想著讓你試試這藥。你姐有一段時間也失眠,當時就是吃老顧的藥給治好的。”
江瑟很清楚她那失眠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知這保溫壺裡的東西對她沒用。但她沒拂江川與餘詩英的好意,將手從兜裡拿出,主動去提那中藥壺。
“好,我今晚試試。”
江川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問:“桐城這裡有不少歷史古跡,有沒有什麼地方想去?”
江瑟來桐城,帶著的是賭徒的心情,自然也有想去的地方,她報了個地名。
“錦繡巷。”
江川一聽便笑了:“錦繡巷?這在蓮安舊城那頭,都快靠近外城了,開車也得個把小時。怎麼忽然想去了?那地兒已經破落到不行,都沒什麼人去逛。”
江瑟笑笑:“想去做身旗袍。”
江川對旗袍不太懂,但女兒想去,不管懂不懂,都要帶她去趟。
回去同餘詩英一商量,第二日也不送江冶去江城了,給人叫了輛車,讓江冶自己回去,便開著那輛小白車帶江瑟去錦繡巷。
錦繡巷確實如江川所說的破落不堪,好多門面都不開了,但他們運氣好,沒逛多久便找到一家裁縫鋪。
裁縫鋪叫“張繡”,門面很小,一席布簾隔出了裡外間。
外間就一張長方形櫃臺,一個長著娃娃臉的年輕女孩正坐在後頭玩手機,見有人來了,趕忙放下手機,熱情道:“兩位女士是要做旗袍嗎?”
餘詩英說:“是我女兒想要件旗袍,您這裡有好的布料沒?”
“有有有,真絲、錦緞、杭羅、棉麻、絹紡都有,您看看您喜歡哪種面料。”
娃娃臉叫何苗,聽見餘詩英的話便殷勤地從櫃臺底下抽出布料冊,翻開給江瑟看。
江瑟對面料不挑,瞥了眼布料冊便往門簾後看:“你們老板在嗎?”
何苗聞言便“啊”了聲:“您認識我師父?”
江瑟語焉不詳地“嗯”一聲。
何苗以為江瑟是自家師父的老顧客介紹來的,便笑著回:“師父什麼時候來店裡我還真不知道,但您放心,這裡的旗袍都是師父親手做的。您這會隻要挑好面料和花案,再讓我把您的尺寸量好,最多一個月便能來取了。”
江瑟隨意挑了塊面料,慢慢翻著花案簿,溫和道:“隻有這些花案嗎?”
“嗯,目前就這些。我們‘張繡’的花案都是師父設計的,在市面上可是獨一份。您要是有什麼偏好,也可以找師父給您設計一款。”
江瑟翻開一頁,目光在一面繡著喜鵲登枝的水墨花案上凝住。
“就這個吧。”她指了指花案的編號。
何苗湊過去看了眼:“您眼光真好,師父最擅長繡的就是水墨花鳥了。”
目光掠過那隻烏壓壓的喜鵲,江瑟闔起花案簿,笑問:“旗袍做好後,方便找你師父設計一款專屬於我的花案嗎?”
旗袍店開在一個沒什麼人流的破爛街巷,生意一貫來差,何苗自然不會拒絕送上門的財神爺,忙點頭:“您來取旗袍那日就可以,師父那天會在店裡!您要是對花案有什麼需求,也隨時能來旗袍店,就算師父不在,我也能先給您打個樣。”
江瑟笑笑:“成。”
從錦繡巷出來,江川本還打算帶江瑟去趟寒山寺,說是要帶她去求個平安扣。
可惜天公不作美,車開到山腳,就淅瀝瀝下起雨來,隻好打道回府。
江瑟坐在後座,從兜裡拿出手機,點開短信欄,往下劃拉幾下,很快便找到三個月前的一條短信。
短信來自一個沒有署名的號碼,上面隻有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錦繡巷39號,張玥。】
細雨在窗玻璃上蜿蜒出扭曲的水痕,遠天劃過一道閃電,雷聲轟鳴。
十六歲那年的雷雨與眼前的雨景詭異重合,在江瑟沉默的身體裡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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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這場秋雨一下就下了半個月,這半月裡,江瑟三不五時便會去趟錦繡巷。
何苗是個自來熟,也是個話痨。
許是因為這半月來隻有江瑟這一個客人,稍稍熟絡便忍不住原形畢露,倒豆子似的說了不少旗袍店的事兒,偶爾也會提及她師父。
“你師父那麼好的手藝,為何要把店開在這裡?”江瑟翻著花案簿,漫不經心地問。
何苗啜了口奶茶,說:“這家店對師父來說意義非凡啦,師父說,她要在這裡等一個人回來。”
“咚”的一下,心仿佛被人沉沉拽了下。
江瑟垂眸盯著花案簿上的鳥,卻是語氣輕松地問:“等人?男朋友嗎?”
何苗嘴裡嚼著顆珍珠,聲音含糊道:“不清楚,師父不肯說,我猜是等師父的媽媽吧,師父說這旗袍店原先是她媽媽的,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被盤了出去。師父回到桐城的頭一件事便是買回‘張繡’。”
江瑟笑笑,輕嗯了聲。
綿綿如絮的雨,沿著屋檐淅瀝瀝地落。
江瑟在旗袍店聽了大半小時的雨聲,快三點時終於起身告辭。
何苗:“今天怎麼這麼早呀?還有好多花案沒看完呢!”
江瑟說:“我弟今天回來。”
江冶整個黃金周都在江城集訓,好不容易才盼來一天假。
一大早就給她發來張桔紅糕的圖片,叮囑她中午別吃太飽,說要留點空間吃甜品。
江瑟回到梨園街的時候還不到五點,江川和餘詩英都出了門,她一個人坐在屋子裡漫不經心地翻著本佛經。
木門虛掩,江瑟才看了個開頭,一個染了黃毛的少年火急火燎衝了進來。
“江叔,出事兒了!快跟我去救人!”
少年吼完後才發現坐裡面的是個沒見過的大美人,愣了半晌。
這少年江瑟倒是認得,他同江冶的合照就放在電視櫃裡,是江冶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死黨。
江瑟平淡地說:“我爸去送貨了。”
黃毛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這位是江冶的另一位“二姐”,也顧不得打招呼,抬腳就要往外衝。
“等等——”
江瑟叫住他:“你同我說說要救的人是誰,江冶嗎?”
黃毛面色一變。
江瑟打量著他的神色和臉上的淤青,思忖片刻後便放下佛經,說:“你先同我說說他出什麼事兒了?人又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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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紅鼎俱樂部。
江瑟望著俱樂部的大門,淡淡開口:“所以,小冶被人帶這裡來了?”
“對,小結巴被曹亮那孫子帶進了俱樂部,冶哥不放心,剛從基地回來就跑這來,想把小結巴帶出來。誰知道曹亮非要逼著冶哥陪他打桌球,說輸了的人要斷一根手指。冶哥打遊戲厲害,但打桌球是真菜!”
黃毛大名叫黃煦,他爸給他起這個名兒,就是希望他永遠是個心懷暖陽的孩子。
黃煦這會瞄著江瑟,心裡悽風苦雨的,非常沒底。
他是不是不該把冶哥的二姐帶過來?一會冶哥知道後應該不會宰了他吧?
“那個,二姐,要不還是給江叔打個電話吧?曹亮那些人真的很不好惹,他家很有背景。”
江瑟語氣很輕地問:“我爸就惹得起曹亮那些人嗎?”
黃煦一噎:“……也不是,但江叔能打,而且江叔認識咱們那片兒的地頭蛇。”
能在桐城開酒吧,江川肯定是認識些人,這點江瑟不意外。但那些人,能不欠人情最好不欠。
這世間,最難還的就是人情債。
“我先進去看一眼,不行就報警。”
江瑟說完就朝俱樂部走,黃煦趕忙拉住她。
“二姐,俱樂部得是會員才能進去。你再等一會,‘可愛多’馬上來了,她爸是這裡的會員,肯定有辦法帶我們進去。”
聽到“會員”二字,江瑟腳步一頓,差點忘了她已經不是靠刷臉就能自由出入北城各大豪華會所的岑家大小姐了。
默了默,她回眸看著黃煦:“可愛多?”
黃煦:“啊,就追冶哥的一個姑娘。”
江瑟:“……”
面面相覷了片刻,一輛騷包的Gemera從路口拐進,兩束明晃晃的大燈照得人眼睛疼。
江瑟眯了下眼睛,目光隨著車身挪動,看清車屁股的車牌號後便淡聲說:“不用等‘可愛多’了,我有辦法進去。”
第8章 陸總,談個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