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朝她靠了一步,抬手用拇指指腹擦去粘在她眼睫上的雪,望著她黑曜石般的眼,緩緩道:“母親你舍不得利用,真利用了你也不痛快,還不若往死裡地利用我。錦繡巷,旗袍店,又或者,幾天後岑家的跨年宴,隻要你想,我就可以毀了它。”
想要利用他,那就不能避他躲他抗拒他。
需得靠近他。
利用得越狠便要靠得他越近。
他說話時始終是那樣的腔調,充滿距離感的英式優雅,沉而磁的嗓,不疾不徐的語調,語氣分明不重,卻叫人無法忽視他說的話,好似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重量,能將人的心砸得怦怦作響。
陸懷砚話音落下的瞬間,江瑟聽見了焰火的聲音。
以為是錯覺。
桐城禁放煙火許多年了,唯有元旦、春節這樣的大年節,才能由政府定點定時地放焰火。平安夜這樣的洋節,頂天了也不過是像先前那群小孩兒一樣偷摸著放點竄天炮。
掀眸望去,卻果真是焰火。
細雪漫天的夜空裡,那炫目的火光將每一片雪花都照亮,天空中灑落的仿佛不再是雪,而是轉瞬即逝的星光。
這場焰火放了足有十來分鍾,雪煙昏蒙的地方,很快又亮起一片光芒。
竟是一個熠熠生輝的蘋果,沒一會兒,這蘋果在幾個呼吸間便轉換成了一朵玫瑰。
江瑟想起了江冶順手給買的糖蘋果,心有靈犀般地,眼睫微一挑便看向陸懷砚。
他自始至終地就沒看過那焰火一眼。
最後的無人機表演也沒看,就那樣目光沉靜地看她。
因著這場突如其來的焰火與無人機表演,富春河畔傳來了熱熱鬧鬧的喧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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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約還有人聲嘶力竭地吼著:“哪個霸道男友這麼缺德,還讓不讓我們這些單身狗活了?!”
他們在這樣的喧鬧裡沉默對視。
用同樣帶著冷感的眼注視著對方。
幾息過後,江瑟先開了腔:“李特助辛苦了。”
“……”
陸懷砚低笑了聲。
平生頭一回想給一姑娘做點浪漫事,她當著他的面卻誇了別的男人。
全無一星半點的感動或者悸動,平靜得就像個旁觀者。
想起李瑞信誓旦旦地說隻要是女孩兒就會喜歡的篤定語氣,陸懷砚想他這會該覺得生氣才對。
可事實是,他隻是低眸笑笑。
再抬眸時,已經斂去所有笑意,公事公辦地道:“可他這事兒辦得不漂亮。不管是焰火還是表演你都不喜歡,連別人給你的糖蘋果都比不過,我本是想扣掉他的加班補貼。但你既然覺得他辛苦,得,這加班補貼你替他保住了。”
江瑟聞言便道:“那糖蘋果是小冶順手給買的,我也沒多喜歡。”
她轉身朝最近的柿子樹走去,站在樹下望著最紅的一粒柿子,片刻,回眸望他,“陸懷砚,你送的平安果我收下了。我回你一顆凍柿子,你吃不吃?”
她說他送的平安果她收下了。
陸懷砚掀眸去捕捉她的目光。
女孩兒披著他的大衣,站在樹下睨他,眉眼清豔,望過來的那一眼幽幽淡淡,長得像老電影裡緩緩劃過的一帧。
視線陷在那雙眸子裡停了兩秒,陸懷砚起身朝她走去,邊淡淡笑應著:“吃,怎麼不吃?因為你這顆凍柿子,李特助今晚的加班補貼double。”
第21章 我看不中的女孩兒,沒人能逼我娶
那晚的凍柿子, 軟糯多汁,像夏日裡搗碎的冰沙。
陸懷砚從不碰口感軟糯的食物,但那碗凍柿子他吃得一口不剩。
離開時, 知道他要去寒山寺,江瑟進屋拿了個拳頭大小的搪瓷罐讓他給韓茵捎了個凍柿子。
搪瓷罐通體雪白,除了凍柿子, 還裝滿了白絨絨的雪。
去往寒山寺的那一路,怕搪瓷罐裡的雪融化, 陸懷砚愣是沒開暖氣, 開著車窗一路開回了棲寒山。
翌日一早,韓茵剛做完早課回來, 便見陸懷砚坐在玄關處的布凳裡, 手裡還拎著個用麻繩兜兜住的搪瓷罐。
陸懷砚在竹林這裡有專門的住處, 就在竹音湖的另一側, 韓茵不知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邊拿出鑰匙上前開門,邊笑著道:“怎麼起這麼早?我聽李特助說,你昨晚叫他去放焰火了, 還以為你今天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還在調時差。”陸懷砚脫鞋進門,把搪瓷罐一並帶了進去,“江瑟昨晚讓捎的, 她家院子種的柿子。”
“正好能拿來做柿子茶。”韓茵接過搪瓷罐時打量了陸懷砚一眼,笑說,“那焰火是為了瑟瑟放的吧, 怎麼樣, 她喜歡嗎?”
喜歡麼?
自然是不怎麼喜歡, 也不怎麼感動的。
至少沒她對凍柿子那麼喜歡。
昨夜她邊打著寒噤邊吃凍柿子的模樣比她看焰火時要生動許多。
陸懷砚道:“要不您一會親自問她?”
韓茵有心要給陸懷砚多創造些機會, 直接應下:“行, 我等會給瑟瑟打電話,問問她願不願意到山上來一趟。”
陸懷砚頷首,片刻後,抬手看了眼腕表,忽然說:“十點後再打吧,這會太早了。”
也不知他想到什麼了,說這話時唇角提著,竟是難得的溫和。
韓茵提醒道:“等會瑟瑟來了,你就這樣笑著。別成日擺張冷臉,你冷著臉的時候,瑟瑟指不定連茶都不肯同你喝。”
陸懷砚看了眼那搪瓷罐,好脾氣應下:“成,我記下了。”
韓茵將切好的柿子肉擺入茶盅裡,抽空看了陸懷砚一眼,語重心長道:“好不容易有個姑娘能入你眼,你不要把人給嚇跑了。”卻是將昨日陸懷砚在電話裡說的話還給他了。
陸懷砚繼續好整以暇地應:“知道。”
韓茵摸不準他的態度,但又不想幹涉太多,畢竟她這兒子打小就不是能被人幹涉的性格。她沒再問他與江瑟的進展,隻問了兩句陸懷砚接下來的行程。
聽說他過幾日要回北城,想起什麼,便問:“瑟瑟要同你一起回北城嗎?阿禮說她同瑟瑟聯系了,要她回趟北城參加岑家的跨年宴。”
陸懷砚正拎著鑄鐵壺去接水,韓茵這話叫他又想起了江瑟昨晚同他說的話——
“岑喻是我非常欣賞也非常喜歡的學妹,岑家的跨年宴將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場合之一,請小陸總務必賞臉出席。”
倒是挺維護她那學妹。
陸懷砚將裝滿水的鑄鐵壺放爐子上燒,輕描淡寫地說:“她不會去。”
年底岑家的跨年宴,岑喻將正式以岑家大小姐的身份進入北城上流圈。
她才是那場宴會當之無愧的焦點。
江瑟若是去了,旁人隻會關注她與岑喻的那點八卦,好好一個宴會怕是要變成三姑六婆的茶話會。
“不去也挺好。”韓茵笑道,“富春河畔那有不少跨年活動,她在這邊跨年也很熱鬧。你這次回北城索性多住兩日,好好陪你祖父。”
陸懷砚“嗯”了聲:“我二十七號就回北城。”
他這大半年不是在歐洲就是在桐城,偶爾回北城也隻住個一兩日便走,陸老爺子不知催了他多少趟回老宅。
再不回去,老人家估計要親自來桐城抓人了。
這般火急火燎地要他回北城,不外乎是覺得他年紀大了,業也立了,該把終身大事提上日程。
陸老爺子這點子心思,連韓茵都清楚。
她看著陸懷砚,說:“你祖父同我提了幾次要給你安排相親,昨天還給我發了幾個女孩兒的照片,說要和我一起參詳。”
陸懷砚撥了下爐子裡的炭火,不鹹不淡道:“您同他提起江瑟了?”
“八字都沒一撇的事,我怎好同他說?”韓茵說,“你同瑟瑟的事,你自己同你祖父說,免得他還得費時費力地給你張羅相親的事。”
陸懷砚笑了下,提起已經煮沸的鑄鐵壺,說:“您放心,我沒準備相親,祖父就算把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會去。我看不中的女孩兒,沒人能逼我娶。”
韓茵這才松了口氣。
陸懷砚陪她喝了一會茶,便去了旁邊的空房間處理公務。幾通越洋電話打完,十點早已經過了。
他走出房間,穿過客廳,去對面的書房。
韓茵正在裡頭提著支毛筆寫經書,聽見門口的動靜,便道:“忙完了?”
陸懷砚“嗯”了聲:“江瑟不來?”
韓茵筆沒停,邊寫字邊說:“她要去錦繡巷處理些事,說過幾天有空了再來看我。”
陸懷砚挑了下眉。
錦繡巷?
那家旗袍店?
-
錦繡巷三十九號。
江瑟站在店鋪的臺階上,面色淡淡地看著臺階下的人。
“我就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人,隨便拿一幅畫就敢來訛錢!”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坐在雪地上聲淚俱下,指著江瑟張嘴就罵,“老太婆活這麼久就沒見過這麼黑心的人!”
老太太旁邊還站著三個牛高馬大的男人,皆是三四十的年歲,同老太太生得有幾分相似,身量最高的那位手裡還拿著部手機在拍。
旗袍店裡,何苗看著江瑟的背影,想了想,對站在裡面的張玥說:“師父,您到裡面去,我到外面去看看。”
她說著就要越過櫃臺,卻被張玥一把攔住。
“你過去做什麼?警察馬上就來了。再說,江小姐不是說了,這些人她能解決,我們在這等就成了。”
“我知道江小姐很厲害,上回這些人來鋪子裡砸店,還是江小姐帶著警察過來把人趕走的。”何苗抿了抿唇,“但這會警察不是沒來嗎?她人單影支的,我想過去給她撐點氣勢!”
“你不怕嗎?”
店外那幾個男人生得兇神惡煞的,一看就不好惹。
何苗今年也才十九歲,要說不怕是假的,但人不能因為害怕就躲在後面,等著別人給你出頭。
“怕也要站出去!總不能什麼都等著江小姐擋在前頭!”
這句話說得鏗鏘有力,頗有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意氣,張玥聽得一愣,手僵在半空忘了收回來。
何苗沒覺察到她的異樣,大步邁到江瑟旁邊,扯著嗓子喊:“我才沒見過像你們這麼沒臉沒皮的人!都說了我們這裡有監控,你們在這裡做的所有事以後都會成為法庭上的呈堂證供,懂不懂?真以為我們店是你們後花園啊,說砸就砸!”
何苗人就挨著江瑟,這麼一嗓子吼下去,江瑟耳朵都有些發麻了。
她偏了下頭,瞥見何苗微微發抖的手,沒什麼情緒的臉終於有了點波動。
“不用怕他們,越是這樣大張旗鼓鬧事的人,越是膽小。”江瑟溫言安撫了句,“真正的狠人都是一聲不吭的。”
臺階下,老太太正在嚎著呢,聽見這話,當即就不幹了,從雪地裡撲稜一下蹦起,沾滿雪泥的兩隻手就要上前去抓她的大衣。
因著過節,往日裡幾乎不見人影的錦繡巷難得的多了些人氣,三五個被老太太嚎叫聲吸引過來的路人隔得老遠在湊熱鬧。
卻無一人伸出援手。
江瑟沒管周遭的人,安安靜靜地站在臺階上,沒退半步,臉上也沒半點懼色。
斜對角的一處影樓裡,李瑞就站在二樓的窗戶後頭,遲疑著問:“小陸總,真不用過去幫忙?這老太太挺胡攪蠻纏的,上回在派出所差點沒把人警察同志的天花板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