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茵柔聲道:“你每次情緒不對時,聲音都比平常要沉一些。你同媽媽說,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
要擱從前,陸懷砚隻會找個借口把韓茵搪塞過去。
可此時此刻,他大腦仍定格在屏幕的最後一幕,定格在江瑟含著淚光的眼睛裡。
良久。
男人閉上眼:“母親,我做錯了一些事。”
他用掌根抵住湿潤的眼睫,緩緩地道:“我後悔了。”
陸懷砚從來不喜歡回頭看,也不喜歡後悔。
因為後悔是十分無用的情緒,會叫人軟弱叫人脆弱叫人怨天尤人。
他的人生信條從來都是朝前走,把所有無用的情緒留在過去。
可是他後悔了。
後悔沒有將十六歲的岑瑟真正從那間廢工廠裡帶出來。
後悔沒有在她十八歲那年答應同她聯姻,好好做她的藥。
後悔讓她一個人走上這麼一條孤獨無援的路。
如果有一日他知道他會如此愛她,他一定會從一開始就對她好。
不管她在哪裡都會找到她,不叫她等不叫她哭不叫她一個人在黑暗裡無望地等待。
韓茵笑了笑:“阿砚,人會後悔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媽媽也有十分後悔的時候,沒關系的,阿砚,我們好好去彌補,總會好的。總會好的,阿砚。” 說到後頭,她聲音裡帶了點幾不可聞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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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出韓茵聲音裡的哽咽,陸懷砚放下掌根,緩慢喘了兩口氣,眉眼漸漸恢復從前的冷靜與沉穩。
“嗯,我知道了。”男人闔起電腦,快步往臥室外走,“我該回去找江瑟了,等到了家,我再同您打電話。”
到玄關時,他頓了頓,又道:“您別擔心,我已經沒事了,媽媽。”
第82章 “你是我的底牌。”
陸懷砚:【馬上出機艙, 困了就先睡,醒來時我已經在你身旁。】
微信的發出時間是九點,江瑟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馬上十一點了。
從機場過來別墅至多一個小時。
這是堵車了?
她沒發信或者打電話去問,放下手機,便拿起毛巾慢慢擦拭滿頭湿發。
她也剛到家半小時。
早晨同莫既沉打完電話後, 江瑟開車去了鄭歡的工作室。
張玥還在鄭歡那兒,該安排她回去桐城了。
“別說, 張老板回桐城, 我還有點不舍。”
工作室裡,鄭歡翹起腿, 笑道:“你不知道吧, 張老板不僅做旗袍做得好, 飯也燒得好吃, 她不開旗袍店開家餐館也成。”
鄭歡日子過得粗糙,家裡就是個睡覺的地兒,不出去調查案件時, 她幾乎一整日都待在工作室。
張玥住進來後,不僅給鄭歡做飯,還幫她收拾家裡, 把原先冷冷清清的公寓愣是弄出個家的模樣。
江瑟笑笑:“你舍不得也沒轍,桐城是張老板的根,‘張繡’是她的信念, 她不會願意留在北城。”
鄭歡也笑, 剝顆薄荷糖放嘴裡, 瞥一瞥江瑟:“知道你把她送過來的第二日她同我說什麼了嗎?”
“說什麼了?”
“她說等你的事兒塵埃落定了, 她想去警局自首。”
江瑟一愣:“自首?”
“嗯, ”鄭歡好笑地聳一聳肩,“她說就是因為她說了想要那兩個人死,趙志成才會去殺人,所以她有罪。我隻好給她普法一下午,告訴她,她當時說出那句話時壓根兒沒想過趙志成真能殺人真會殺人,所以她情緒崩潰時說的那句話無罪。”
這世間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在嘴裡叫囂著希望誰誰誰去死,但這些人隻要沒真正落實犯罪,那便不是罪。
“那兩個人渣被趙志成殺死後,當地派出所其實收到了一些匿名信,請求他們別查那案子,說那兩人死有餘辜,我猜那些匿名信應當是別的受害者寄過去的。”
鄭歡給張玥看了其中兩封,張玥看完後抱著電腦竟然哭了一下午,打了鄭歡一個措手不及。她打小就害怕看人哭,跑陽臺抽了半包煙,等張玥不哭了才回客廳去。
“她看過信後倒是不再提自首的事兒了,”鄭歡嘆道,“反正資料我交給莫既沉了,能查出什麼樣的真相,我管不了了。”
江瑟嗯一聲:“莫隊今天給我打電話,說傅韫已經脫離了危險期,命算是搶救了回來。”
鄭歡嚼碎嘴裡的薄荷糖,看一眼江瑟:“我還以為你會親手了結了傅韫。”
從江瑟說要結案時,鄭歡多少猜到她要做什麼。
她教過江瑟近身搏鬥術,教過她人體的致命要害在哪裡,又如何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叫對方失去戰鬥力。
這姑娘十分聰明,就算沒經過專業的訓練,也能學到精髓。
但她落在傅韫身上的那七刀,沒一處擊中要害。
還沒朱印麟那幾刀的傷害大。
這點倒是出乎鄭歡的意料。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江瑟究竟有多想殺了這個人渣。
江瑟啜了口咖啡,雲淡風輕道:“我如果說我希望他接受法律的制裁,你信嗎?”
鄭歡瞥她,笑應:“信,怎麼不信?走吧,我帶你過去找張老板。”
張玥這會就在鄭歡的公寓,江瑟過去時,她正在看一本與旗袍有關的書,整個人安安靜靜的。
江瑟同張玥說已經抓到了當初策劃綁架她的人。
“趙志成說的那隻臭水溝裡的老鼠便是說的那個人,當初那筆錢還有那瓶‘嘉土’啤酒就是他給趙志成的。”江瑟望著張玥笑道,“張老板,我們終於抓住他了。”
如果當初她沒有去桐城找張玥,她便找不到趙志成的過去,也不可能從趙志成留下來的舊物裡抽絲剝繭般地找到傅韫。
於某種程度而言,傅韫的確是她們兩個人一起抓到的。
張玥聞言便紅了眼眶,她是到了這會才真真正正感覺到解脫。
活著的人常常比死去的人更累。
自從知道江瑟是趙志成綁架過的人,她便把趙志成的罪過背在了自己身上。
張玥說:“江小姐你沒吃過我做的飯,我今天下廚好好做點好吃的,我們一起慶祝。”
這頓飯吃完,已經快晚上九點。
江瑟上車那會恰好接到陸懷砚的微信,回了個“好”字,便發動車子回別墅。
若陸懷砚沒有臨時改變主意去新禾府,他們本該差不多時間抵達別墅。
周青在新禾府等了快一個小時才見到陸懷砚的身影。
男人上樓前明明說了要去拿東西,可下來後卻是兩手空空,周青也沒敢多問。
“我自己開車回去,你讓人過來接你,明天你休一日假。”陸懷砚把周青放在新禾府大門口便一踩油門朝江邊開。
回到別墅時已經過了十一點半,一樓沒亮燈,但通往二樓的樓梯卻是亮著燈。
這是江瑟專門給陸懷砚留的燈。
男人開車庫時,她便已經聽見了動靜。她沒下去,拿著手機坐在窗臺上給江冶回微信。
還有兩日便是總決賽了。
江冶又問了一遍,決賽那日她能不能來。
陸懷砚進臥室時,江瑟剛好一條消息發完,放下手機望過去時,一眼便撞入他黑沉沉的眸子。
“怎麼還沒睡?”陸懷砚走向窗臺,彎腰在她唇上蜻蜓點水地碰了下,“等我?”
他的唇有些冷,呼吸卻很熱,就連聲音都莫名帶了點啞。
江瑟當他是折騰一日累著了,說:“你先去洗澡,洗完澡我有話要與你說。”
陸懷砚很想抱她,低沉笑一聲:“我把襯衣脫了,抱你一下。”
他身上的西裝外套進門時已經脫了,這會就著了件黑色襯衣。
說話間,他已經抬手解襯衣的扣子。
江瑟仰頭看他。
窗臺這邊燈光黯淡,男人背著光,眸色掩在金絲鏡片後,看不真切。
陸懷砚扣子才解了一半,眼前這位有點小潔癖的大小姐已經伸出手抱住他腰,臉貼上他鎖骨處的衣料。
他松開手裡的扣子,猛地扣住她腰肢將她往上提了提,附她耳邊低聲問:“大小姐不嫌我髒?”
“……”江瑟說,“嫌,所以你隻能抱一下。”
陸懷砚輕輕笑一聲,側頭親一親她額角,松開了她。
他這個澡洗得很快,約莫十分鍾便從浴室出來。
江瑟已經從窗臺轉移到床上,聽見他出來的動靜,掀眸望去。男人穿著黑色的浴袍,英俊凜冽的臉沾著湿氣,透著種很冷淡的白,又冷感又欲。
他一瞬不錯地望著江瑟,江瑟還以為他要直接到床上來,結果這男人一言不發地將她從床上提溜了起來,抱到浴室去。
“……”
江瑟懵了下:“陸懷砚,你做什麼?”
陸懷砚單手抱她,另隻手插入她柔軟的頭發裡,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沒吹頭發,裡頭的頭發還是湿的。”
江瑟:“……”
男人把她放盥洗臺上,拿起一邊的吹風筒給她吹頭發。
江瑟眼睛落他湿漉漉的頭發上,他剛洗過的頭發壓根兒沒擦幹,鬢角的水正沿著他下颌的線條往下滑落。
她拿過一邊的毛巾,擦走凝在他下颌的水珠,又順著往上給他擦頭發。
這似乎又是一個不知不覺養成的習慣。
他給她吹頭發,她給他擦頭發。
她頭發本就是半幹,沒一會兒便吹好了,陸懷砚撥了下她蓬松的頭發,說:“要同我說什麼?”
江瑟放下毛巾,雙手軟軟環住他脖子,說:“你抱我到床上去。”
陸懷砚把人抱去床上後,又聽見她說:“把壁燈關了。”
他抬手掀滅壁燈的開關。
唯一的光源一滅,整間臥室籠罩在淡淡的黑暗裡。
江瑟坐上陸懷砚大腿,頭埋入他頸側。
她其實很不喜歡解釋,也不喜歡去傾訴。
從許久之前開始,她便習慣把所有事埋在心裡。
然而此時此刻,在這樣一個黑暗的屋子裡,在他的懷抱裡,傾訴變得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變得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