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會會愣了好一會兒,沒想過她們會和自己搭話,有些受寵若驚。
她低頭,輕言慢語的將那道題講了一遍。
解題過程很細致,沒有絲毫不耐煩,對於她們中途提出的一些困惑,她也一一為她們解答了。
江會會的性格很溫和,可以說是沒什麼脾氣。
像是站在深山老林裡,看著慢慢流過的溪水,經過你腳邊,冬日帶溫,夏日透涼。
堵塞了一晚上的難題終於解開,她們笑著和她道謝:“之前看你總是獨來獨往,還以為你很不好相處。”
江會會有些局促地握著筆,呼吸因為緊張而逐漸變得沉重。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下次吃飯我們可以叫你一起嗎?正好三個人,可以多點一些菜。”
“可……可以的!”她認真地點頭。
心裡時刻記著周宴禮的話,豎中指是表達友好。
她躍躍欲試了好幾次,還是沒有勇氣。
算了,下次吧。
——
前面幾天都挺好的,雖然有些不適應外地生活,但白天的繁忙可以讓她忘記這一切。
等到了第四天,江會會覺得自己的神經都開始繃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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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壓力是無形的,她覺得有一座山壓在自己胸前,讓她喘不上氣。
其他同學每天晚上都會去走廊的公用座機那兒給家裡打電話,哭訴一大堆,這邊壓力太大,想回去了。
在來之前手機就被提前收走,公用座機成了唯一能和外界聯絡的工具。
江會會也想像她們那樣給家裡人打電話,可媽媽……
算了,媽媽肯定會說她嬌氣,一點苦也吃不了。
爸爸就更不用說了,他是煤礦工人,一個月就有二十九天都待在地底下。
江會會閉上眼睛躺在床上,莫名的心很慌,肚子也一直在咕嚕作響,下午去的晚,錯過了飯點,到現在為止還什麼都沒吃。
人到了晚上,所有負面情緒都會被不斷放大。江會會側著身子,蜷縮在被子裡,從頭到腳都是涼的。
她為數不多的出遠門經歷中,這次是壓力最大,也是最緊張的一次。
因為壓力大,因為緊張,所以顯得尤為無助。
她默默閉上眼,反復催眠自己趕快睡著。可越是心理暗示,失眠就來的愈發洶湧。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很想哭。
外面不知道是誰在敲窗戶。
她愣了一下,目光放在窗簾上。
米杏色的窗簾,被外面的月光映照,微微透視。她甚至能看見站在外面的兩個人影。
這裡是在偏僻的郊區,這麼晚了……
難不成是小偷?
所有的情緒都被鋪天而來的恐懼取代,一顆心懸到嗓子眼,她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不敢弄出大的動靜,怕驚擾到外面的人。
正當她的手碰到房門的插銷時,並不隔音的窗戶傳來男人刻意壓低的聲音。
“江會會?”
她愣了一下。
這個聲音格外熟悉。
猶豫地走過去,將窗簾拉開,終於看清站在外面的兩個人。
是周宴禮和周晉為。
她有些驚訝,驚訝之餘,又有一種前所未來的踏實和心安:“你們怎麼來了?”
周宴禮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擺了擺手,又指了指窗戶。
江會會看懂了,將窗戶拉開。
外面的冷風滲進來,她縮了縮脖子,又問了一遍:“你們怎麼來了?”
周宴禮讓她先去穿件外套,別凍著了。
“想你了唄,來看看你,順便給你送點吃的。”他回答的是她剛才的話,唇角微挑,似笑非笑的。
還是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
江會會穿好外套,等她再過來的時候,周宴禮將手裡的炒飯從窗戶外遞進來,嘴裡還在罵罵咧咧:“這破逼地方,又是山又是田,我還以為自己進了深山老林。”
江會會抿唇:“周宴禮。”
他立馬會意,聽話的點頭:“行,不罵了。”
她又看了眼旁邊的周晉為:“你怎麼……也來了?”
他淡聲:“順便過來看看。”
“順便?”周宴禮低聲嗤笑,不留情面的拆穿他,“是誰今天早上剛回平江,就死皮賴臉跟著我。”
周晉為眉頭微皺:“誰跟著誰?”
如果不是他,周宴禮恐怕還得火車轉大巴,這會兒估計還在路上。
他們倆好像總是不太對付,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性格,可身上的傲慢卻完全一致。
以至於每次碰到,難免爭鋒相對。
無助不安的心情因為他們的到來而得到消散,那碗飯江會會隻吃了一半,太多了,她吃不下。
心髒被填滿,胃也被填滿。
周晉為遞給她一瓶水:“明天幾點上課?”
遞給她之前甚至還貼心地擰開了。
江會會喝了一口:“九點。”
他點了點頭,語氣平和:“有什麼不會的題嗎?”
江會會面露難色:“有一題,老師講的不是很仔細,我……我沒太聽懂。”
他說:“我看看。”
江會會回到床邊,從一旁的書包裡抽出試卷。
晚上的郊區格外安靜,連路邊的狗都睡了。隔著一張窗戶,周晉為聲音平緩,他講題和他說話一樣,都很簡潔。
但是簡單扼要,重點一處不落。
江會會聽的格外認真,覺得他很適合去當老師。
又想到他的性格,還是算了。
他恐怕會用看垃圾一樣的眼神看那些學生。
周宴禮也識趣的沒有打擾,自己站在旁邊玩遊戲。
中途周晉為的手機響了幾次,他沒太在意。直到愈發頻繁,很難再忽視。他讓江會會稍等一下。
將手機從外套口袋取出,看清數條短信提醒後,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周宴禮:“你能不能安靜一點?”
後者此時正沉浸在抽獎抽不中的暴躁中:“我特麼吭都沒吭一聲,還不夠安靜?”
周晉為將自己的手機屏幕對著他,上面是數十條遊戲充值成功的消費提醒。
周宴禮表情無辜:“沒辦法,誰讓它一直抽不中。”
周晉為揉了揉眉心,把自己的卡給他就是一個錯誤。
他板著一張臉將手機關機,這才斷絕了一切煩人的消息提醒。
十分鍾後,江會會收好試卷,略帶擔憂的問他們:“那你們住哪?”
周宴禮說:“附近有個小酒店,先去那裡湊合幾天。”
“幾天?”江會會抿唇,有些不高興,“你又逃課。”
“沒逃。”他說,“這不是運動會嗎,我和班主任請假了,說我去鄉下看我媽。”
這個理由倒是……沒撒謊。
江會會欲言又止的糾結了好一會兒,像是下定某種決心,還是衝周宴禮勾了勾手,說有話要和他說。
與此同時,她又稍顯局促地看向旁邊的周晉為。
後者看懂了她不想讓他聽到,十分配合的走遠。
這種特殊待遇顯然對周宴禮來說十分受用,舌尖在臉頰處頂了頂,低低的笑出了聲兒:“什麼話啊,還要偷偷和我說?”
江會會湊到他耳旁,手放在嘴邊,虛虛掩著。
聲音放的很輕,有幾分少女的羞澀和難為情。
像是在分享,又像是在邀功求誇獎:“我這幾天……交到了兩個新朋友。”
周宴禮眉梢一挑,語氣十分浮誇:“這麼厲害,都能自己交新朋友了。”
雖然浮誇,但她還是被誇的很高興。唇角抿出一道高興的弧度來。
但因為有前車之鑑,周宴禮不得不防著,問她:“男的女的?”
“女生,是我們學校的。人很好,還幫我打飯。”
他松了口氣:“改天也帶出來讓我見見。”
江會會有些扭捏:“但我……不知道她們是怎麼想的,萬一是我一廂情願呢。”
“這玩意兒就是一回生二回熟,多嘮兩回就能成朋友了。”周宴禮從自己外套口袋裡掏出幾盒巧克力還有一排養樂多。這是他在來的路上順手買的。
“待會和你那兩個朋友分一分。這是交朋友的人情世故,知道嗎?”
她伸手接過,點了點頭,聽進去了。
又看了眼外面陰沉沉的天,不安的催促道,“你們快回去吧,待會好像有雨。”
“行,你也早點睡。”周宴禮往裡面看了一眼,房間小到隻夠放下一張床和一張桌子,他眉頭擰到一塊去,“住得慣嗎,跟他媽牢房一樣。不行我去酒店再給你開間房?”
江會會搖頭:“住得慣。而且是封閉式的,競賽之前不能出去。”
周宴禮在心裡罵了句,什麼狗屁規矩。
他也沒有繼續留在這裡打擾她,“行了,去休息吧,晚安。”
江會會點點頭,站在窗邊看著他們走遠。
黑夜中,他們二人的身形極為相似,連身高都一樣。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周身的氣質。
一個肆意張揚,一個沉穩內斂。
周晉為看他們說了那麼久的悄悄話,沉默了一路,最終還是沒忍住,問他:“剛才說什麼了?”
周宴禮低“呵”了一聲:“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探究欲。”
他吊兒郎當:“但我不想說。”
周晉為:“……”
——
周宴禮拿給自己的養樂多和巧克力被江會會分成了三份,在第二天去上課的時候也一並帶了去。
那兩個女生和她道謝,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能吃上這個,都有些喜出望外,問她是在哪兒買的。
江會會含糊其辭,說是她家裡人來看她的時候給她帶的。
她們頓時露出羨慕的神情:“你家人對你可真好,我讓我爸來他還不肯,嫌遠,路不好走。”
聽到她們的話,明明巧克力還沒吃,但她莫名覺得那股甜味在嗓子眼化開。
她點了點頭,聲音很輕,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嗯,是很好。”
之後的幾天,他們每天晚上都會來。
給她帶宵夜,順便給她補課。
周晉為看著試卷上的錯題,發現她全部錯在同一個地方:“其實你的解題思路沒有任何問題,隻是你對自己不自信,有些畏首畏尾。”
周晉為將筆帽合上:“江會會。”
她還在思考他剛才的話,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愣了下:“嗯?”
他眼神認真,告訴她:“沒什麼好怕的,就當是一次鍛煉自己的機會,失敗了也沒關系。”
沒……關系嗎?
像是從她發愣的神情中看出她當下所想。周晉為唇角放松,衝她露出一個算得上溫柔的笑來:“沒關系,就算失敗了也沒關系。”
他是偏冷淡的長相,尤其是他的眉眼,看人時總帶著一種輕描淡寫的睥睨。
這種睥睨是平等的對待每一個人。
是自己的錯覺嗎,她在他眼裡看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江會會的心髒突然被什麼刺了一下。
她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可是冷空氣侵入她的口腔,她捂著嘴打了個噴嚏。
隨即低下頭,有些窘迫地不敢和他對視。
周晉為唇角微挑,眼底也是不動聲色的淡淡笑意。
“考試順利。”
這四個字,溫和的像是四月季節裡的微風,留了下來。
江會會握著筆站在窗邊,直到人都走遠了,她還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沒關系。
就算失敗了也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