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料定兆先生在內,轉身推門而入。
看到室內景象,聞亭麗卻一下子怔在門口。
那是一間極其寬闊的房間,左側擺著一張杏色皮沙發,沙發上坐著一個人。
這人的西裝前胸口袋裡掛著一塊打簧表。聞亭麗平日逛過不少百貨商場,認得那是一個極昂貴的瑞士牌子,但眼前這一塊表似乎分外奢貴,因為表蓋上嵌著濃翠欲滴的翡翠,一看就是特制的。
視線再往上抬,她愣住了,陸世澄!
但面前這個陸世澄仿佛跟她往日見過的大不一樣,她推門而入的一瞬間,他整個人正靜靜地散發出一股子冷氣,那雙安靜的眼睛裡更滿含冰冷的嘲諷。
然而,等到看清楚進來的是她,他明顯愣了一下。
電光石火間,聞亭麗已然看清了陸世澄手上舉著的東西,那是一把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對準了她的胸口。
聞亭麗腦中一空,忙不迭要退回到走廊,陸世澄卻便起身朝她走來,聞亭麗白著臉直擺手:“你……我……”
話音未落,陸世澄縱身一躍,將她拽到自己懷裡,摟著她飛快向一側滾去。
隻聽背後傳來“砰”的一聲,什麼東西擦過聞亭麗的左臂,擊中一旁的椅子。
陸世澄將聞亭麗的腦袋往自己胸前一壓,反手朝門口射出好幾槍。
聞亭麗隻聽得耳邊“砰砰”作響,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正當這時,廊道裡出現雜沓的腳步聲。
“怎麼回事?那是槍響嗎?”
“好像是!有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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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追,當心中槍,快,先去巡捕房報警!”
聞亭麗腦子再亂,這會兒也知道明白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能清楚地看到不遠處的椅子上有個彈孔在冒煙。
這一看,冷汗涔涔而下,要不是剛才陸世澄拉著她一躲,這枚從後方射來的子彈想必已經穿透她的胸膛。
她想動,才發現自己仍被陸世澄壓著。
有人闖進來了:“陸先生,剛才怎麼回事。”
陸世澄一把將聞亭麗拉起來,低眉在她身上一掃,確認這女孩身上並未傷處,帶著些歉意衝她點點頭,握著槍便要追出去。
聞亭麗剛要說話,驚覺自己的左臂火燒火燎,聯想到剛才那顆子彈,隻當自己受了槍傷,嚇得眼淚直飆,捂住那處眼淚汪汪地說:“痛痛痛,好痛。”
陸世澄回頭。
燈光下,聞亭麗的臉色白得像紙。他眉頭微蹙,蹲下來幫她檢查傷處。
聞亭麗卻因為驚嚇過度,一味死死捂著傷口。
陸世澄好不容易才拽開聞亭麗的手,一看,掌心竟沾上了血。
聞亭麗的臉色更難看了,難道剛才那一槍還是打中了?她該不會就此變成殘疾吧,頓時灰心至極,耷拉著胳膊任由陸世澄幫自己檢查。
陸世澄凝神用槍管輕輕把聞亭麗殘破的袖管向上一挑,露出雪白滾圓的一截胳膊。
是有血,但隻是極淺的一片。
細看,僅是皮外傷。
再抬眸,聞亭麗已哭成了個淚人。
第17章
聞亭麗方才又驚又怕,這會兒意志力已經瀕臨崩潰,想想自己這一兩個月的遭遇,眼淚止都止不住。哭了大約兩三分鍾,有人在她面前晃了晃手,聞亭麗透過厚厚的淚膜依稀看見陸世澄望著自己。
他耐心地示意聞亭麗自己看傷處。
聞亭麗低頭看去,一片刺心的紅映入眼簾,心中一痛,抽抽嗒嗒又哭起來。
陸世澄低頭從口袋裡取出一支袖珍鋼筆和一張銀票,飛快寫了幾個字遞給聞亭麗。
這回聞亭麗看明白了。
上面寫著:別擔心,隻是皮外傷,我讓人即刻送你去醫院。
聞亭麗的淚珠就那樣懸在了眼眶裡,愣愣地把視線從銀票上移到陸世澄的臉上。
陸世澄的樣子冷靜如前,但眼底隱約有笑影,隻是那笑意絲毫不顯得冒犯。
他看聞亭麗總算不哭了,便衝她點點頭,再次直起身。
聞亭麗卻怔怔地想,怎麼會有人舍得在銀票上寫字?
忽聽黃遠山在外頭道:“你們都擠在這幹嗎,陸先生人呢?”
原來黃遠山已經找來了巡捕,剛闖進來,她腳下一個趔趄:“聞亭麗?!你怎麼也在這兒?你沒事吧?”
與黃遠山一同闖進來的還有幾個男子,一進來便緊張地圍住陸世澄上下察看。
陸世澄抬手表示自己沒事,接著就將目光定在最前頭一個穿深灰色西裝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忙低聲對他說:“抓住了。”
陸世澄眼底閃過一絲諷意,剛要走,又回身指了指屋裡的聞亭麗。
“灰西裝”一早就注意到了地上的聞亭麗,一時也猜不準這小姑娘跟陸世澄的關系,看她似乎受了傷,忙點頭:“好,我們馬上把這位小姐送到醫院去。”
陸世澄指了指自己的胳膊。
“灰西裝”稍想幾秒,試探著說:“讓大夫用愛克斯光替這位小姐看看骨頭?(注)”
陸世澄點點頭,越過人群向外走,沒想到一位外國巡捕從外頭衝過來“想走?此地剛發生槍殺案,所有人都得配合巡捕房錄口供。”
陸世澄瞧都沒瞧對方一眼,徑直朝樓下方向去了。
那外國警察愣了愣,一臉惱恨追上去:“你小子,居然敢不把法租界的巡捕放在眼裡,你給我站住!”
恰在此時,另一位年長些的巡捕進也闖進來,見狀,忙不迭喝住自己的同事。
隨即轉過臉,對“灰西裝”堆起滿臉笑容:“我這位新來的伙計不大懂事,讓鄺先生見笑了。”
原來這“灰西裝”姓鄺,鄺先生面色稍霽:“散了吧,不過是陸家的一點家事,白白讓巡捕房的諸位大人虛驚一場。”
“鄺先生快別這麼說,懲惡鋤奸本是我等的職責。”年長巡捕笑呵呵把槍塞回槍盒子,扭頭對身邊那個洋巡捕使眼色,“無事了,走吧。”
洋人仿佛覺得掃了面子,忽一指地上的聞亭麗:“這位小姐必然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這樣吧,我們帶她回去問個話。”
鄺先生再次開腔:“這位小姐受了傷,我們需得將她盡快送去醫院治療。”
他的語氣始終很溫和,態度卻透著不容拒絕的意味,說完這話便吩咐手下:“周威,把這位小姐扶到車上去。”
那年長的巡捕拽走那洋人向外走:“咋咋唬唬做什麼,快走,這兒沒我們的事了。”
有幾個人便要弄一張沙發椅來把聞亭麗抬上去。聞亭麗這會兒已徹底醒了神,忙擺手說不必,那位鄺先生看聞亭麗自行站穩了,便溫聲說:“敢問小姐貴姓?”
“她姓聞。”黃遠山如夢初醒,“她是今天晚上話劇大賽的選手之一。”
又補充道:“冠軍。”
“在下鄺志林,聞小姐可以叫我老鄺。剛才你也瞧見了,陸小先生走前特地叮囑我們將聞小姐送醫院仔細檢查,車已備妥,聞小姐可以下樓了。”
“可以捎我回慈心醫院嗎?我可以到那邊做檢查。我父親和妹妹現在都在慈心,我怕他們會擔心我。”
“可是,慈心醫院沒有愛克斯光機,陸小先生正是因為擔心聞小姐的骨頭受了傷,才特叮囑我們送聞小姐去惠群醫院的。”
聞亭麗擔憂地碰了碰自己的左邊胳膊,頓覺火燒火燎。鄺志林察言觀色,寬慰她道:“先治病再說,令尊和令妹那邊,我們會派人前去安撫的。”
黃遠山也勸她:“槍傷不是小事,還是穩妥些好。”
下樓上了車,聞亭麗忽又探出腦袋對黃遠山說:“黃姐,務實的先生和同學還在大門口等我,煩請你幫我轉告她們一聲。”
到了惠群醫院,大夫迅速幫聞亭麗處理傷口,又連夜給她拍了艾克斯光片,確定骨頭沒事,外科的一幫大夫便親自把她送回病房。
聞亭麗知道自己沒什麼大礙之後,整個人都輕松起來,坐在輪椅上左邊瞧瞧,右邊瞅瞅,眼看一班人圍著自己忙前忙後,便仰著頭對眾人說:“怪不好意思的,大晚上這樣折騰你們,前面我以為我要殘疾,不然我肯定不會到醫院來的,對了,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出院了?”
她嘴甜,笑容更甜,幾句話,就跟大家混熟了。兩名大夫笑著搖頭:“你也太急了,你受的可是火藥傷,雖不重,但也怕感染,少說也要觀察一兩晚才能讓你走。”
說話間到了病房,那位鄺先生像是已在裡頭等候多時了,他迎上來跟外科主任寒暄幾句,對聞亭麗說:“令尊那邊,鄺某已經去打過招呼了,聞小姐隻管安心在此接受治療,一切等傷勢好轉再說。”
他身後,擺著一屋子的水果和補品,幾瓣剝完的暹羅文旦澄透得像紅寶石,就那樣靜靜地擺放在果碟裡。